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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又看着窗户憋出一句：“晚上没关窗。” 我听他说话觉得费力，跟挤牙膏似的，半句半句往外蹦，完美继承张家人自闭的传统。也就张海客和小张哥他们几个奇葩，一个比一个话痨。 好在我不但和闷油瓶同吃同住，时间多了还一直搞张家研究，现在是张学泰斗，很快从这两句话中提炼出信息。人是昨晚不见的，夜里没有打斗声和异响。因为睡觉没关窗户，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有外来入侵者把人偷偷带走了。东西没丢，不是劫财。 当然，眼瞎找张家人劫财，还没进门就会被踹到墙上当装饰画。 我很快理顺，见那个小张还直挺挺站着，一副被领导问话的局促样儿，抬手想拍他的肩膀，说句“小伙子紧张什么”缓和下气氛。紧接着想到这个张家人虽然看外表还是个毛头小子，但真看实际年龄估计我得叫叔，于是岔开话题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张没第一时间回答，视线落在闷油瓶身上。闷油瓶淡淡一瞥，站到我旁边。他这才老老实实答话：“我叫张海澜。” 胖子一听没忍住，嘴里发出噗嗤一声：“你爹妈是不是特爱给你买老头衫。男人的衣柜，海澜之家。俺一年逛两次海澜之家，每次都有新感觉。” 我闻言也差点没忍住，想到张家人还在场，才勉强控制住表情。我生怕胖子越说越起劲儿，下一秒就要原地热舞，抬手打断他的话，转头对张海客说：“这里你们第一时间就看过了，排除掉一些比较难证实的可能性，结论其实很明显。” 张海客神情自若，只是摊了一下手，反问道：“为什么？” 张海客的思维能力很强，我知道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他不是在质疑我的结论，只是在表达，如果真是这样，没有起因，也不符合张家人的行为逻辑。 屋内找不到入侵和打斗痕迹，其他人没有听到动静。那么结论剩下一个，这个张家人是自己从屋子里走出去的。 对方在昨天夜里因为某些理由，自己悄无声息地从房间里离开了，没有惊动同行人，甚至没有拿行李。 但张海客说得没错，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情况。张家拥有一套高粘合度的内部社会体系，所有人都处于一种高度的自制状态，他们不会无端脱离队伍。张海客能带出来的人，必定是他信得过的，这次行程也不存在危险，目的简单。 那么这个张家人是因为什么，在昨天夜里突然选择了消失。 胖子听我和张海客你来我往，用词隐晦，不由得不耐烦起来：“别装逼了，走近科学是吧，月黑风高之夜，小张为何离奇失踪，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结果老子深入调查，一场精心策划的入室绑架，真相竟是小张半夜思考人生，幡然醒悟，突然不想和你们这群二缺混了，拍拍屁股走人了。” “要胖爷我说，还是大伯哥你克扣工资了，五险一金，你就吹吧。傻逼，时代变了，我们吴总以前那盘口都不好走货了，我就不相信你那点产业能养活这么多吃闲饭的。” 张海客的能力被胖子质疑，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两人嘴上正要开呛，小张哥沉着脸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着出去找人的两个小张。 “他没留下什么痕迹，不过张家人清楚自己人的习惯，花了点时间找到。”小张哥慢条斯理地说，“他往东面山林里走了。” 几个张家人在村里找人询问，又在周边搜寻，把村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确定了失踪人的去向。这个张家人的确是自己突然离开的。 张海客和小张哥快速交换眼神，我看出来他们已经决定好要去找人。虽说外家没本家这么多规矩，但张家依旧存在很多限制。自己人突然离队，必定要把人找回来调查清楚。 只不过他们虽然做好了决定，但都没作声，所有人把视线投向闷油瓶。闷油瓶望着窗外的山林沉思片刻：“那个方向我没去过，需要向导。” 说完他就朝屋子外面走，我和胖子赶忙跟上。张海客一行人也紧跟着往外走，闷油瓶眼角余光一扫：“人太多，留两个，村里要有人接应。” 小张哥推推眼镜，嘴角勾起邪魅一笑，悠然冲我和胖子比了个“二”。然而还没等他张嘴，闷油瓶就抬手把两个小张点了出去。 胖子大为得意：“小样儿，冲谁比耶，都说了我俩是你族长的左右护法，论职权你们是三等。除了你们族长，现场得听我俩指挥。” 张海客没吭声，一副懒得多争论的表情，出去做进山准备。张海澜对于能和族长一起行动有些受宠若惊，不敢讲半句废话，表情严肃地跟到闷油瓶身后。 小张哥冷笑：“给你脸了，谁要听你们两个的。” 话音未落，闷油瓶看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张海澜，指了指我，淡淡地说：“你听吴邪的。”
第三章 进山 村里全是老头老太太，别说做向导，出个村都能闪到腰，还没进山就会被讹上。几经打听，最后有个中年男人表示愿意带我们进山。 此人是张家人留宿这户的屋主，叫阿志。我又想起闷油瓶之前来过这里，一问才知道他是那个老头的儿子，给闷油瓶讲不老林传闻的老头已经归西了。阿志平日在外打工，前段时间自家老爹死了才急匆匆赶回来，正好撞上我们。 张家人做事效率很高，村里条件有限，张海客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凑到一批进山装备，一行人很快跟着阿志出发。 之前张海客入住时，就忽悠过阿志他们是驴友。但这年头的驴友，不是正经赶路满面风霜，就是嘻嘻哈哈到处直播。除了交涉的张海客面上有点笑，几个小张清一色面瘫，不像驴友，反而像杀驴的。阿志心里清楚，不过拿钱办事，识趣没多问。 他虽然常年在外面打工，但从小在村里长大，对周边山头很熟悉。刚开始阿志走在前面领队，还操着口福建普通话有说有笑，一会儿问我和张海客是不是兄弟，一会儿又问胖子收不收土特产。但按照小张哥指的方向，朝着林子深处走了一阵后，他突然像是回忆起什么，越走脚步越慢，最后竟是脸色苍白，脑门上也冒出冷汗。 我察觉到他神色不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开口：“怎么了？” “老板去那地方干什么，前面只有老林子，没什么好看的。”阿志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暗中抹了把汗，“旁边山头有个小瀑布，这个季节还能摘野果，要不去那边？” “怎么办，我就想去那地方。”小张哥眯着眼笑，“我看前面挺顺眼。” 阿志见说不动，停在原地踌躇了一阵，道：“不是我不想带，那一片有点邪门。” 阿志说，那边很少有村里人会过去，即便是过去了，也会迷路。看起来好像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树林，但人走进去，愣是找不到再往前的路，最后晕头转向，又会回到入口。久而久之，就没人往那边走了。 “不知道那边有没有熊，走深了不安全。”阿志还绘声绘色讲了一段村民遇到人熊的故事，试图劝退我们。干我们这一行，人熊在野外不算稀奇，通常指罴，也叫马熊，喜欢直立行走，体型庞大，一巴掌就能把人脑袋扇飞。如果没带枪，遇上这东西尽量不要正面冲突，最好绕着走。 而广西一带分布着大量别样的人熊异闻，记载得极其邪门。据说这东西不像熊，反而像个披发裸体身型高大的人，手爪尖利，力气大到能打老虎。平日会拿爪划开橄榄树，取出树脂涂在身上抵御寒冷炎热。它们在山中遇到人，会直立行走装作同类上前，一边装熟络牵来人的手，一边掩着面笑，看准时机就会用爪子抠出人眼跑走。 甚至还有一些村子传说遭过熊祸，一些人熊会大摇大摆闯进村中吃人，尤其爱吃小孩和孕妇。 我接着阿志的话，顺口把另一个版本讲了。胖子瞥了我一眼：“胖爷我不怕熊，就是出门在外要学会保护自己，特别是有家室的，不能随便让陌生人拉手。” 我装作没听懂胖子话中有话，不过闷油瓶的手正好挨在旁边，还是条件反射偷偷拉了一下。他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和我站得更近，极轻地回握了一下。 阿志没想到我们这帮人不怕事到这个地步，被我的超纲版本吓得面露菜色。我心说坏了嘴上没收住，这下更难忽悠他继续带路。一路沉默的闷油瓶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抬起眼，盯着阿志开口道：“前面到底有什么，你家里人清楚。” 我转头看身边的闷油瓶，忽地意识到阿志的话掩盖了什么。前面的山林也许真的有鬼打墙，但让阿志不敢靠近那边的原因，不单是这个。 “我见过你父亲。”闷油瓶继续说道。 当闷油瓶想要掌握主动权时，往往不会多说什么。他会在有限的几句话里精简出关键信息，用本身的气势压迫对方。这样的闷油瓶在雨村不常见，让我有些感叹。比起用某些谈话技巧，这样更加简单直接，不过只有本身实力足够强大的人，才能用这一招。我还是更擅长在话里给人下绊子。 闷油瓶的目光深沉，极具压迫力，哪怕是道上的人，被他这么扫一眼都会觉得如有重负压身，更别提阿志这个普通人。他汗如雨下，很快就招了：“那是我爸年纪大了老糊涂，瞎说。我真没去过这前面，谁知道那个狗屁不老林是不是真的在这个方向。” “你怕？”我眯起眼，“你们家不是一直相信这个。” 阿志目光躲闪：“他们信，我可对这个没兴趣，我叔就是因为在山里乱跑不见的。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有也邪乎得很。” 说到这里，他知道我们不怕这些，也懒得多遮掩。不老林在他们家里传了好几代，老头死之前还在叨念这个，老说那片白树林就在这个方向，但死活找不到。阿志从小就向往大山外面，随着年龄增长，越发对这个传闻不屑一顾，但儿时还是被家里人领着，多次在附近转悠。 “你们也知道这种小山村留不住年轻人，很多人出去打工，大人站稳脚了会把孩子也接出去，每过段时间村里就会少人。” 而让他真正对这片山林产生畏惧的，是在读中学时的某天。当时老头依旧领着他进山转悠，阿志早已习惯，懒得管，老头找那个怪林子，他就在山里抓虫子玩，到时间父子两人一起下山。 结果快到傍晚的时候，阿志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不是喊的名字，是外号，模模糊糊的，一直在叫“阿矮、阿矮”。 这里说一下闽南这边给小孩取土名，很有意思，多是“黑、臭、肥、矮、坏”一类的词，什么大黑，阿肥，臭头，取这些大概是想让小孩往反方向长。阿志全名叫志明，小时候在村里都被喊矮阿志。 他年纪渐长，到了叛逆期，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土名，已经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但这个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耳熟，他仔细分辨了一阵，觉得好像是小时候听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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