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可能会看到答案的方向,又问,“浩闵呢?浩闵会跟我一边吗?” 韩智宇并不期待答案,都是些海市蜃楼。 谁信谁是傻子。 他抬头望着墙上的电子屏,上面写着主刀医生的名字和手术时间。 已经五个小时了。 那把刀不偏不倚刺破了姜书俊一边肾脏,加上人群推搡导致的撞击,造成椎骨骨折和腹腔大出血。 釜山大学的附属医院就在附近,即便报警到入院只有八分钟,依旧免不了休克治疗和部分肾脏切除的必要,护士们进进出出,韩智宇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一袋又一袋的红色液体被送进去,晃得他指尖都在泛疼。 患者姓名也在上面,姜书俊。 韩智宇眼睛发涩,慢慢地把前胸折在腿上,抱住头,感觉下一秒就要陷入癫狂。 金亨起接了几个电话,回身看见他的样子,有些担心,便找出来的护士打听了一下情况,得到的消息不算坏,刚要转告给韩智宇,走近却听见他呓语般的声音。 “他为什么要姓姜,为什么偏偏该死的姓姜啊……” 下一句话更是离谱,“哥,是我杀了他,对吗?” “放屁,他本来就有病!” 金亨起使劲掰他上身,想让他直起腰背,“韩智宇,起来!看字!” 聋子听不见这些,力气还大得要命,执拗地说着那些自残的话,声音愈发颤抖。 “是我杀了他,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没有十八岁,他的父亲还在寻找他,但他就这么死了,骨灰都不知道撒去哪儿了。” “他死了我才赢的,那些钱,那些狗屁全胜战绩,都是我踩着他的尸体拿到的。” “是我害了姜老师,该挨这一刀的是我,该躺在里面的是我,该死的是我。” “哥,你把我换进去行吗?你把我换进去,求你了,我不能在这里,我……” 强硬掰他的那只手突然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柔和的怀抱,很熟悉,很像一个此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韩智宇猛地僵住,茫然抬头,对上姜母的眼神,瞳孔都有几分放大。 后面还站着一个人,是同样面色凝重的姜父。 世界依旧安静,但韩智宇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剧烈地,恐惧地颤抖着,一片狼藉。 他掉入一个深渊,接着另一个深渊。 周遭寒冷,无休无止。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他却没了力气站起来。 姜母过来扶他,他轻轻甩开她的手。 “对不起,我……助听器坏了,您……进去看他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女人的眼神依旧担忧,但最后还是温柔地拍了拍他,和姜父一起去了病房。 韩智宇坐了很久才起身,拖着麻木的身躯上楼。 几分钟后,他隔着门板上一截玻璃窗,望着两位老人肩并肩坐在病床前,平日里挺拔的背影不知为何,此时看起来格外佝偻。 姜母时不时摸摸孩子脸颊,探探额头,然后拿起棉签,小心翼翼地蘸了水,给他润湿干涩的嘴唇,姜父则搂住她的肩,轻轻摩挲,努力安抚妻子的悲伤,另一只手徒劳地把已经非常规整的床单拽了又拽。 少年后退两步,像是在躲避什么。 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在那一刻消弭殆尽,有些东西清晰地碎了,掉在地上,残忍地解离,再无法拼凑。 韩智宇转身靠在墙上,合上眼皮,艰难地喘息。 与静谧的世界对抗,努力不被吞没,这已足够耗费他的全部。 我还是想再看看他,他贪心地想。 我想当面告别,他残忍地想。 姜书俊睁眼时,韩智宇正在削苹果。 他知道没人吃,只是单纯想找点事情做,精神有些恍惚,连带着视线对不上焦,只是机械地做着重复的事情。 刀子和苹果在他手中一圈圈地转,皮削完了还有果肉。 延绵不断的细条在桌子上堆积成山,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参加什么厨艺大赛。 苹果越来越薄,即将见到果核的时候,一只手攀上他的胳膊,打断了这个看起来十分愚蠢的行为。 韩智宇心头一凛,刀尖失去方向,差点割到手。 沉寂了十个小时的耳畔终于传来了第一道声音,来自姜书俊。 “智宇,你怎么不理我?”
第34章 === 韩智宇离开的第一天,韩柳夏拨来了视频通话,背景已经换成了家里,厨房叮叮当当的十分热闹,应该是惠姨又开始忙着给她张罗各种不坏牙的代糖甜食,女孩兴高采烈地跟他汇报回来路上的所见所闻,好的坏的,一些熟悉的名字,还有一些离别时的伤感。 故事太多,说了一个多小时才说完,随后才想起来正事,问他为什么下午了还躺在床上,以及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姜书俊故意把摄像头对准脸,不露出任何病房里的东西。 韩柳夏停顿几秒,突然捂住眼睛,咯咯地笑,在绵软的地毯上翻来覆去,“你们……羞羞脸!” 姜书俊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勉强地干笑两声,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唬她道,“小鬼头,懂得真多,快挂了吧,剩下的打字。” 女孩贴近摄像头,屏幕上占满了她破碎的脸,肉嘟嘟的嘴唇一张一合,小声到像是在说悄悄话,“姜老师,你们快回来呀,想爸爸的菠菜烘蛋了,快回来,我们一起吃。” “嗯,知道了。” 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了,姜书俊随便应了一声便挂断电话。 他看着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韩柳夏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弹出来,她每句话说的很短,所以消息弹出很快,反反复复地敲打着他的心。 “这附近有维修店,你把手机给我,我一会儿去帮你换个屏。” 姜父终于合上手里的书,摘下鼻梁上的眼镜。 “嗯……等我发完消息……” 姜书俊心不在焉地回答,手上打字速度飞快,只不过屏幕裂缝太多,接触不良,一些位置要反复按几遍才能打对,令人恼火。 又过了十几分钟,在第三遍再见之后,终于收到了韩柳夏一向喜欢作为对话结束语的可爱表情包。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头,好不容易短暂平静下来的心情在对上姜父眼神的瞬间却又重新提起。 在姜书俊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个寡言平淡的人。 说他传统刻板是真,因为这年头还在写书信和读报纸的确实少见,跟不上广场舞的节奏,便时常去花鸟市场遛弯,最近甚至家门都不太出,上一次来釜山似乎都是好几年前了。 但说他思想新潮也是真,至少能面无表情地见证儿子出柜且无甚波澜。 姜书俊还记得,他回家后吃的那顿竹竿子炒肉只是母上大人单方面的输出而已。 自从有了孩子,姜父少数的几次失态都是被姜书俊气的。 他记忆中的,一次是他高考前撺掇别人出逃,一次是他博士延毕,而下一次,似乎就是今天。 父亲盯着自己,脸上表情并不舒缓,良久,才开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姜书俊明白,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只不过他可能觉得别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所以贴心地挑选出一个他可能还答得上来的问题。 知道吗?姜书俊其实也不确定。 警察来过病房,将那场可怕袭击的前因后果一一解释清楚,随后保证会帮助他提起诉讼,聘请律师或者任何其他的要求,都可以随时开口。 他犹豫片刻,试探性地提起韩智宇,那两个人显然怔了一下,旋即匆忙找借口离开,像是在躲什么麻烦,或者,像是在避开一些明显会惹火上身的麻烦。 金亨起和白浩闵的电话一直在占线,他打不通,韩柳夏又看起来一无所知,这些事情交织在他脑海里,乱成一团理不顺的毛线球,无处下手。 “知道。” 姜书俊回答,“爸,别担心。” 嘴上这么安慰,但做父母的,怎么会不担心呢。 父亲手里那本书,看了一下午了始终没有翻页,或许是因为那通电话,或许是因为警察的态度,或许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不知算是天灾还是人祸的事情,总之,一切都很诡异,但从外表和结果来看,却是风平浪静。 姜书俊没问他们昨天晚上和韩智宇说了什么。 至少现在,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好好地在医院待了两周,拆线后才出院,然后径直回了首尔。 本就所剩无几的假期自然是浪费掉了,回去歇了两天,就开学了。 纸里包不住火,何况还是张易燃纸。 韩智宇关机太久,柳夏又一直看不见爸爸,搪塞得多了,女孩还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些欢喜和天真慢慢消失后,再没给姜书俊打过视频电话,短信消息也回复得千篇一律,毫无灵魂。 姜书俊回首尔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韩柳夏。 女孩在他怀里垂头丧气不说话的样子,让他蓦地想起了第一次见韩智宇受重伤的时候,也是这么默不作声地将韩柳夏送去白浩闵家。 大抵每一次都是这样吧。 因为韩柳夏没有吵闹,没有哭泣,只是难掩失落,情绪过后还会冲姜书俊笑笑,懂事地安慰他,“姜老师,不会有事的,爸爸不会失我的约,他会回来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因为他刚知道,惠姨和成彬并不是领月薪的人。 韩智宇早早给了他们普通保姆和司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唯一的条件就是照顾韩柳夏到十八岁,他早就游离在这个家所有的事情之外,除了打拳,别的东西都不曾插手,像个……单纯赚钱的机器…… 姜书俊无声地笑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硬撑到回家,将吃进去的饭吐了个干净。 那天他在电脑前愣了整晚,空白文档里全是韩智宇的名字。 最后全选,删除。 第四十三天。 在看见那个熟悉身影的瞬间,姜书俊脑海里闪现出了这个数字。 他以为的那些麻木和洒脱,全部都是自欺欺人。 那些曾经幻想过的情绪和台词,也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韩智宇依旧是一身黑,卫衣帽兜在头顶,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低着头,坐在秋千上晃荡。 他腿太长,秋千太矮,整个人几乎是缩在上面,看起来摇摇欲坠。 四目相对时,姜书俊借着昏暗的灯光,还是看清了他弯起来的眉眼。 他在冲着他笑。 “姜老师。”他在喊他,隔着一层布,声音闷闷的。 “嗯。” 姜书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淡漠,“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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