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还是不与他作对头的好——这是我和韦护达成的第一个共识。 四 普贤师叔每年会带二弟到五龙山一两趟,让我们弟兄相见。不过去玉虚宫“听经”的队伍没有再扩充过,我在几年之中都是讲堂上最小的弟子。 除了旁听席位上的一个人。 林云是杨戬十岁那年带来玉虚宫的,据说他义弟,年纪小我一岁,生得清秀纤细,像个女娃娃一般。虽未明言,我们都看得出他与杨戬一样并非凡人。 奇怪的是他不似杨戬那样对法术一点即通,或者说,他学法诀和咒语并不费力,却承受不住体内的法力流转,即使是简单的隔空移物,也要在精神饱满的时候施法,之后又要调息半晌。 杨戬似是知道他为何如此,从来也没催促过。 由于林云每次来的时日不长,我甚至没和他交谈过几回,但一直记得一件事: 南极师伯有一次随口说了句“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极为短促地嗤笑了一下,随即被平素对他十分温和的杨戬瞪了一眼。 五 我十二岁那年“听经”已毕,回五龙山不久,就得知明年不用再去了。 随即听三师兄说,“玉泉山的杨戬师弟”作下了一桩大事。 也不知此二者孰为因,孰为果。 我本想求师父给我细说缘故,可是后来也没顾得上。 因为不久之后,师父神色复杂地告诉我,母亲怀胎三年半才诞下的三弟,也作下了一桩大事。 六 如果我早先就认得三弟,后又在云霄洞外遇见复生之后的他,说不定会是另一番情形。 可是凡事岂有“如果”。 没奈何,被人笑了许多年,说弟兄初次见面,作大哥的见面礼是三百扁拐。 后来二弟每次跟三弟提起当年打他一金砖的事,都被抢白“大哥不是替你报仇了么”。 再后来更好,他俩当着晚辈也不避讳这段“佳话”。 简直丢人到家。 三弟被迫“认父”的时候,我也不算小了,可还是对师父说过这样的孩子话: “若弟子在家,自然拦着父亲,不教他打碎三弟的金身。” “为何不说‘若如此,弟子自然拦着三弟,不教他到九湾河惹出祸事来’?” “……。” “各人自有缘法。他的命数如此,便是你太乙师叔也扭转不得。” 七 再见到他时,“李三公子”已是西周将佐中的翘楚,姜丞相倚仗的膀臂——虽然眉眼依稀还是那个缚在遁龙桩上仍然逞强说嘴的孩子。 三弟见到我也颇有些喜色,一边拉着我去后院安置,一边问王魔伏诛的经过,对我选了他对面的房间也没异议。 然而铺陈完毕,他却没有留下叙谈,只说前面有事便走了,很晚才回来。 第二天武吉跟我说,三弟昨晚在相府花园的树上坐了一个时辰。巡夜军兵发现了刚要叫嚷,被他一句“丞相派我有要务,噤声!”吓了回去。 “师父倒没追究……不过他这是甚么癖好,小时候也如此么?” 还真是惭愧——我并不知道。 (待续) 第36章 卅三 杨戬 他过了片刻才回道:“第一,远离众人,以防波及;第二,没有军情,免得误事。我可猜对了?这二者具备,就只能等到东征成功——第三件索性到时候再问。” 我暗自好笑,又道:“第三件最为要紧:赢了不许嘲笑我,输了不许对我使脸色。” 他回道:“使得。——不可再说了,我传音用得不熟,凝神久了要被看出来。” 次日师叔升厅点将,对比武的十二员将官多有褒奖,赐予每人一副上好的鞍鞯。“三甲”则各有一面玉牌,镌着“赤心辅国”四个字。 我本来不大想戴。可武成王的那面第二天就到了天祥腰里,他来相府时,又怂恿哪吒也戴出来。 第二天我也将玉牌佩在身上,结果哪吒又没戴,只说行动碍事,等天祥来了提起再说。 ——怎么想都是故意的,虽然他至今死活不认。 转眼已是腊月,相府上下收拾洒扫,预备庆贺新年。师叔因正月十五是上元节,传令下次“英雄会”提前,改在正月初七。 “监看”另外两队场下选擢的差事轮到了天化。他倒并无怨言,只说“邓老伯他们想必嫌我把人家的绝招看了去。不如我们队中比试时,不再教我父亲看了,换太鸾将军倒公平些。” 师叔点头道:“这话有理。你近来言谈沉稳不少,我下次见清虚师兄时,定要说与他。” 天化笑道:“我师父听了也未必信。——倒是将来东征时候,师叔若派我作个先行官,他大约还能有些好脸色。” 此后并无大事。转眼元旦已至,午间师叔请千岁驾临相府,排开筵席与文武群臣同贺。晚间武成王又请师叔带着我们去王府赴宴。大家推辞不开,都去喝了三巡酒才回来,哪吒却被天化强拉着留下。 次日上午他两个回相府,大家便问有甚么要紧的话,大过年的须背着我们才说。哪吒道:“他想去城中看热闹,却要我跟师叔提,哪有这样坑人的。” 天化道:“你难道不想去?昨天就说了,我本来要教天祥去,叵耐师叔知道他素来和你最好,岂不反教你背黑锅。” 他又对我们道:“我自己不提的缘故,各位也该晓得:你们谁似我每日被父亲管着一层,又被师叔管着一层?属实不好过。” 我听了笑道:“你每月有师叔发的零用,又有家里一份贴补,如何不提?” “要是杨大哥替我们去求师叔,放大家正月里去城中逛一天,我情愿奉上一年的进项——可使得么?” 众人都笑起来。我只得道:“就去试试也罢,可不敢要你的钱——我岂是那般没品的师兄。” ——这句话说到一半,我就觉出这是他两个算计好了来赚我的。 谁知一连几日都没有机会和师叔提起此事,转眼就到了初五。天化说各队选出的四将名单都有了,这次闳夭将军被辛免替下,天禄和黄明换作了邓九公与太鸾。又说师叔准了众将的请求,三甲对决时哪吒和雷震子不再乘马,皆与上阵时一般,“莫说我们欺负小后生家”。 初七“英雄会”开场,天化上来就被天祥一枪挑掉了头盔,生了半日的闷气。 第二轮我胜了天祥,哪吒胜了雷震子,武成王败给了邓九公——我想他大概未出全力,可输的那一招也全然看不出破绽来。 次日我依然搪塞不愿再比,便只有“嗜武成癖”的两位对阵。这一回天光明亮,二人已熟识对方本领,又都不想拖到一百合去,因此各拿出看家手段,金铁交鸣,险象环生。师叔又教中军官擂起战鼓助威,场面一时沸腾起来。 将近六十回合,邓九公顶门一劈被对手闪开,随即旋马转身,倒转大刀斜掠过来。哪吒横枪架住,彼此较力,一时难决。 天化不禁变了脸色,我们几个也屏息不语。谁知哪吒遽然将长|枪扭转,压着刀杆卸开力道,枪钻却在马头上扫过。 那战马久历军阵,虽吃痛长嘶一声,却也只是原地跳了两步,并未将主人甩下来。邓九公连忙一扯丝缰稳住身形,大笑道:“领教领教,是我输了。” 哪吒拱手道:“将军何出此言,是末将失手。” 邓九公道:“若是当日西岐城下对敌,此时公子已取了我的首级。今次‘英雄会’,是公子拔了魁首——各位将军以为如何?” 看台上掌声雷动,天化却附耳对我道:“可没这般容易罢手——将来还有节目要比的。” 次日师叔依旧嘉奖众将,待旁人散了,我便提起要去城中闲游的事。他听了道:“若昨日哪吒没取胜时,只怕他第一个就不去了。” “即便他不去,还有这许多人,弟子也是要去的。” 师叔看了看我,又笑道:“你难得开一次口,我也不好就驳回——只不知你可有法子将他们几个的面貌变化一二,莫要太惹眼了。” “将草木化作人形容易,要变未修此法的活人却难,还不如改了装束衣冠靠谱些。” 结果改了装束衣冠也没用,第二天午间在酒肆吃饭,依然惹出了事。 这段故典天化不知给旁人讲了多少遍,就连后来跟随我的几个亲兵都说“略有耳闻”,此处不再详叙。 (按:虽然99%概率不需要……还是请不知道详情的读者大人参见正传的番外《岂曰无衣》第二章末尾……) 且说哪吒怒气冲冲出了酒肆,钱袋也扔在桌上,还是我拿起来付了他做东的饭账。金吒已经赶出去追他,教木吒说与我,等下分兵往南边去。 天化说自己刚才笑得最响,须得暂避锋芒,和土行孙先走了。我那两个门人倒也乖觉,只说若是撞见小师叔怕他生气,我便教他们跟着木吒先回相府去。 结果还是我在护城河边找到了哪吒,又好一番赔情,说刚才不该笑的。他虽未消气,却总算跟着我走了一段,在河边坐下。 我拿出钱袋递过去,他却不接,只说“这个东做的,端的是好彩头”。 我端详他半晌,笑道:“我年纪小的时候,也曾被说像个女孩儿,后来就没人提过了。” 他沉默了片刻,盯着我道:“杨大哥,你是不是以为,我对自己的相貌多有不满,或是情愿长成……天化那般?” 我这次忍住没笑:“你现在的身体发肤,都是太乙师叔奇法所造,‘钟灵毓秀’四个字也形容不尽。” 他又低下头,缓缓地道:“师父再造之恩,自不敢忘。再者……我虽已不是当初的稚子,却也沿袭了幼时面貌……大哥说,我生得和娘亲最像。” 我心下一动,又听他道:“虽然我觉得是他更像些……——这且不论,我长甚么样,耽误了谁吃饭不成?既不愿意看,不看就是了!” “既这样,又何必自扰?就不教他们看了也罢。” 他猛然抬头:“你也一样!你方才明明笑得菜都夹到酒杯里了。” 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头顶,看着他笑道: “我不一样——我愿意看。” 他一把将我的手拉了下来:“以后不许跟着他们笑。” 因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我俩沿着护城河转了一个时辰。我幼时练就一手用石子打水漂的绝技,到今天才遇上了对手——原来他素日也觉得相府花园的池面狭窄,施展不开。 互相传授“多年心得”之后,我们便轮流演练。为免引人注意,一柱香的工夫就要重新换个地方。 如此一来,快绕到东边城墙时,已经将近酉时,也就顺路回了相府。 师叔正在厅上和辛甲将军议事,武吉侍立在侧。我俩上前行礼,师叔倒是面色如常,对哪吒道:“你大哥刚才和天化他们一起回来的,说是在北城街巷转遍了也没找到你两个。——出去逛逛也罢了,如何还兵分几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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