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五十回合已过,天化几次拦架火尖枪的攻势,时机都十分恰当,转守为攻也巧妙得宜。我问大家如何估量胜负,雷震子便说怕是要一百合见了,只不知天化投奔西岐该从潼关救父算起,还是从大战魔家四将算起。李氏兄弟并不答话。龙须虎竟未在意谁输谁赢,只问我取了三甲的名号有甚么彩头。 又是二十合过去,哪吒手中枪渐渐加紧,忽然后把一翻,斜刺里挑向天化的左手锤。我起先以为他要仿效武成王,暗自捏一把汗,心道他是短兵又如此沉重,你也未免托大了些。 天化的眼神果然被领了过去——虽然只一瞬,还是被哪吒将兵器回撤,枪尖划了个弧,锋刃掠过他右腿前的裙甲,刮下了数片鱼鳞甲叶,在半空中迸出一簇银光。 这一招十分突然,还有人离得远尚未看清。邓九公和黄飞虎不约而同起身赞道:“好!”随即掌声四起。 天化指着自己的甲胄连比带划,大约正说“须得赔我一件”。 众将纷纷起身,准备听丞相说上两句,便好退席。岂料邓九公疾步走上发令台,对师叔深施一礼,随即朗声说话。他中气十足,我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丞相在上:武成王战技高超,末将钦服。如今惜乎无缘三甲之列,却实在深羡李三公子的枪法,情愿求他赐教一回,并不争位次——” 他似乎往我们这边扫了一眼,“也不必拘一百合之数。” 此言一出,四下里静了许多,只闻交头接耳之声。师叔似要出言婉拒,哪吒却已催马到了发令台下,仰面高声道:“邓将军既愿赐教,末将奉陪到底!” 邓九公看着他微笑道:“公子刚比了一场,不如休息片刻?” 哪吒道:“不必。倒是时辰不早了,将军可要先去用饭,免得令郎令爱担忧?” 邓九公道:“疆场上突围追袭,错过开饭也是常事。你们小后生家若是不惯,先去吃了再来,我情愿等候。” 哪吒冷笑道:“末将日前在红砂阵中被困百日,没沾水米,依然站着走出来的。有丞相见证。” 师叔抬手止住他俩,沉声道:“之前有话,今天只决出三甲。即便他三个要比,也须明日。何况额外的较量。” 邓九公秉手道:“末将不敢违背将令。我二人较武,不在‘英雄会’场次之列。丞相和众将军请自去公干,乞留一片场地,跑得开马便是。” 哪吒道:“还有一桩事:请师叔命人点起灯笼火把。如今天短了,若摸黑打起来,大家看不清岂不扫兴。” 师叔还要说些甚么,邓九公又向他告禀了几句,只是声音不高,未得听见。 师叔将他俩往来瞧了一眼,又与武吉说了几句,才道:“自家比试,点到为止,各自小心。” 此时天化已经上了看台,对我们跌足叫苦:“谁料得到这老爹的脾气!偏生他两个都倔——改天再打也掉不了一块肉罢。” 金吒看着我道:“杨师兄小心罢,只怕邓小姐明天也来找你‘赐教’,要报哮天的一口之仇。” “你还有心肠看戏?那天席上你要是替他谦逊两句,岂有眼下这么一出。” “这话轻巧……你即便不认得邓九公,也该认得我三弟罢。” 天化道:“正是。若换了我,也不惧他——既然不服法宝,就较量一回兵刃又怎的。” 我居然被他两个一齐对上,难免有些不忿;刚要回言时,场中一刀一枪已经交缠在一处。 邓九公与黄飞虎对阵时,身法和招数迅捷非常;此时却放缓了步调,似是拿出“不拘一百合之数”的架势。 我和天化都觉得他未必真要长久相持,而是意在韬光养晦,数合之后倏出险招取胜。 雷震子却说,邓九公的膂力和筋骨远胜常人,且他见武成王和哪吒皆以演武场上的巧技取胜,只怕想要凭借兵器沉重,坐骑和骑术又占优,设法消耗对手的力量和耐心以图破敌,也便树立自家的声名。 ——这次是他说对了。 四周掌起灯火的时候,我们倏然发现已是酉时二刻。场中一百回合已过,而观战的诸将只走了不到两成。 我们队中许久没人说话,而邓九公辖下似已经争执起来。邓秀两次起身要往发令台去,都被太鸾拉住。 又是几十合过去,场中二将竟看不出力竭之态,看台上大家却坐不住了。雷震子便问天化,哪吒的坐骑可禁得起久战。天化似乎犹豫了一瞬,只说往昔数次比武,也有过车轮大战的时候,倒是从未出过差池。 “何况他不惯着甲,战马的担负比一般将官轻得多……”他看了我一眼,似是求证之意;见我面色不豫,便不再说。 又过一时暮色已深,那厢土行孙夫妻相互计议了几句,一同来到我们这边。却是婵玉当先深施一礼,又对金吒和木吒道:“家父征战多年,嗜武成癖,偶尔又有些稚子心性。今日他指名与三公子较量,本来情理不合,是我们拦阻未及,实在惭愧。” 土行孙道:“还请二位师弟看在我夫妻薄面上,与我们同去,教他两个罢手才好。” 金吒正色道:“师兄和师嫂何必过谦。奈何我三弟亦是素来好勇,且性子执拗,我们拦不住他——却不是说笑。” 婵玉道:“我从小也十分顽皮,性好争胜,家兄多有纵宠;然而他一旦拉下脸来说话,还是不敢不听的。” 天化笑道:“邓大哥有甚么‘拉下脸’的诀窍,改日教教他两个——只怕今天却来不及。” 婵玉嗔道:“还指望你去请武成王出面讲说,看来不用想了。” 正说间,发令台上师叔站起身来,将令旗高举又按伏,一旁中军官依令鸣金。 钲声一起,较武的二将各自收招,齐往发令台看去。武吉立在台边,扬声道:“丞相有令:二位将军勇武非凡,无分高下——天色已晚,择日再决胜负。” 二将齐道“遵令”,打马而回。邓九公似是笑着指哪吒说了句:“既有这般武艺……”后面的却没听清。 两边亲朋早已下台迎接。哪吒下马十分利落,又给他大哥看额间没甚么汗水,随后接过自己的外衣穿上。 天化替他接过枪来,又道:“我们本来应该称贺,只是杨大哥不大乐意,都不敢触他的霉头。” 哪吒笑道:“打得这般不上不下,我也不大乐意。” 我见他缓了这片刻,说话还是有些气促,自然“乐意”不起来。然而细想也不能怪他,只得道:“演武较量只是自己人消遣,替不得战阵厮杀,哪有真打二百回合的?若使到脱力,或有些伤损,却教师叔如何?” 他偏过头看了看我,笑道:“左右杨大哥不爱比武——有你整整齐齐在这里,师叔慌些甚么。” 天化道:“这句话可好,把我们得罪得一个不剩——明天三甲对决,我定要去给爹爹助威了。” 此时师叔刚从邓九公队伍过来,听了他的话道:“方才武成王对我说,这次他不再下场争胜,情愿位列第三。——你好去给杨戬助威了。” 我连忙秉手:“弟子刚换了兵器,待使得圆熟,下次英雄会再比罢。” 哪吒冷着脸道:“我方才打到一百合时,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 天化这时却难得打个了圆场,对哪吒道:“方才这一场,也尽够了——平日里哪见你有这般耐性。” “你若肯陪我三百回合,我也一样有耐性。” 此时四周灯火渐次熄灭,师叔催我们赶紧回去用饭歇息。我落在队伍最后,见哪吒回头看我一眼,随即又转身往前走,却比先前慢了许多。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传音对他道:“你若依我三件事,我便陪你比武——如何比都听你的。” 第35章 番外 每有良朋 金吒 一 上五龙山之前,我在家中当过五年多的“大公子”。在父亲和他同僚看来,约莫能将李家的“四代簪缨”承袭下去。 ——毕竟亲手教我练拳的父亲和请来开蒙的先生都没费过力气。 其实几年后二弟的武艺就强过了我。但上山学道之前,他毕竟只拿得动木剑而已。 我们离家的时机并不好。 母亲已经怀胎三年,遍访名医也没人说出个缘故。 父母也曾到朝歌求医,带了我和二弟同去。朝歌虽然繁华,但不记得哪里有趣。 去拜访神武将军——后来的武成王——的时候,天化还不到两岁(他后来说全不记得),天禄尚在母腹之中。 黄将军拉着我们兄弟称赞不已,又说“教他们看看,咱武将门中也有这般秀气的后生”。贾夫人嗔他说话不合宜,他却道:“刀枪行里只看根骨,不管面相。”又对我说:“将来是要跟你爹爹学画戟么?据我看,倒是使长枪的好。” 后来我的确学过枪,几年后又因修习术法方便改成了双剑。毕竟要在长兵器腾挪之间掐诀,或是虚招惑敌的同时催动法宝,没有那般容易。 ——总不能都拿某些人作榜样。 二 因从小就被教以“将来要去高山跟师父学道”,离家的时候我们倒也没有哭闹太甚。母亲自然一百个放心不下,但她一向顺从父亲,又曾见过师父一面,晓得自己的爱子至少不是被人拐去的,说起来总比贾夫人侥幸——毕竟她直到归了神位,见了道德师叔还不免多有抱怨。 在我之前,五龙山已有三位入室弟子,来历都比我大得多。因师兄们已有些境界,也曾外出游历过,师父每日只消点拨些要义即可——多是我当面听了也不懂的。 师父像开蒙先生教识字一般,花了几个月给我和二弟讲解玄门奥妙,传授入门的吐纳之法。 之后二弟便被普贤师叔接去了九宫山。后来他说那边更清静些,师父一旦闭关,就剩下他和随侍的丹霞日日相对。若是丹霞再下山办事,则只好和吴钩剑说话。 怪不得他长大之后就不太会聊天了。 三 自我上山开始,接连几年都会在春夏之交被师父奉师祖之命送到玉虚宫。起先说是“听南极师伯讲经”,后来我觉得,大概就是师祖想让我们这些小字辈都瞧瞧杨师兄罢。 毕竟大都从小被父母尊长夸奖聪明过人,总要见到一个聪明过仙的,才知道天外有天。 不过我也不至妄自菲薄——南极师伯教大家三两结队“比试”的时候,无论是跟杨戬对阵,还是和他一起与其他同门周旋,都能发现他也有“破绽”,甚至他自己会事先说与同伴,以便掩护。 虽然……找得出破绽也没什么用,反正我从来不是寻隙突进,被他舍了门户冒险放翻的那个。 那时他还没像后来在姜师叔麾下那般沉稳。不但输赢都挂在脸上,而且下一次还会软磨硬泡,求师伯让他换队伍去和“仇家”比拼,非要成功才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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