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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球_黑月]视差之见 The parallax view

时间:2023-08-14 16:00:46  状态:完结  作者:有人说

  *

  初次踏入机搜大门,黑尾十六岁。音驹和枭谷的不良少年打架,地方没选好,误伤无辜路人。他作为肇事者,被附近巡逻的警察大叔抓住,带回队里问话。有少年法护着,黑尾见怪不怪,老油条架势还没端出来,就被大叔削了一记爆栗。

  “老子本来已经下班了。”对方把指关节捏得咔咔响,“就是因为遇到你。”

  不怕讲道理的,就怕不要命的。黑尾审时度势,瞬间怂了。

  后来他参加警视厅面试,对着一群秃顶中年男夸夸其谈,把自己维护社会秩序的理想追溯到遥远的学生时代,说机动搜查队的一位前辈曾经矫正了我人生的方向,我加入警视厅就是为了不辜负他的嘱托。稿子背过许多遍,情感真挚,文采斐然,赢得一片客套的赞许目光。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妈的,谁知道遇到个黑警。

  五十多岁的大叔,离婚没了老婆,儿子也不在身边,混了半辈子还只是小队长,一肚子气自然找地方发泄。黑尾直直撞在枪口上,领受完三小时青少年思想道德教育,又接受了长达一周的盯梢折磨,人生七拐八弯后终于走了下坡路,再无宁日。

  对此,发小孤爪研磨的反应是:小黑活该。

  那天大叔开车送他回家,才发现两人就是邻居。好巧不巧,门对着门。从此黑尾走哪儿都能碰到他,买早饭是前后脚,闯红灯被抓现形,和朋友打完台球回来,三两步上了楼梯,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靠在走廊上抽烟,见他经过,把烟掐了。

  黑尾“哟”了一声。

  “听说你们学校有人毕业了之后没地方去,到地下赌场看场子?”大叔把烟灰抖在窗台上,“你少掺和,最近端了好几个。”

  黑尾很想说您靠的是我家窗台,想了想,忍住了,只是挑眉看他:“多抓我一个,机搜不得多给您发点钱?”

  “放屁,多抓一个就要多做份笔录,麻烦得要死。”大叔笑他没见识,“而且上面的人早跑了,推出来顶事的都是你们这些小鱼小虾。你想去少年教养院蹲着?力气用不完,不如给来我做免费家政工。”

  黑尾说我才不碰万年单身汉的房子,然后迅速摸出钥匙跑了。

  他是几天后才听说真有前辈进去了。因为已经成年,给的处罚并不算轻。前辈之前也问过他,要不要来帮忙,活儿不累,能赚不少零用。他想到大叔那天轻描淡写的两句玩笑,这时才有些后怕。打架归打架,批评教育归批评教育,真要上升到其他层面,这个风险,他是不愿担的。

  然而他和大叔的关系并不因此更好。忘记哪一回,他在家门口碰见了大叔的搭档。和大叔那副胡子拉碴的寒酸像不同,搭档像办公室里出来的,衣服看着不便宜,横竖算是中等收入阶层,一亿中产分之一。他和搭档聊了十来分钟,便知道他姓猫又,也在机搜工作,而大叔呢,姓乌养,两人学生时代都打排球,老相识了。

  黑尾心想,那人说话那么大声,吵得要死,是挺像乌鸦。

  实在莫名其妙,三人竟坐到同一张桌旁。黑尾嘴上嘀咕这是中年男子聚会,手却很老实地去拧可乐拉环。猫又问他,你不喝酒?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叔的眼风就扫过来:十六岁小屁孩,毛还没长齐,喝什么酒?

  黑尾耸耸肩,啪的一声拧开拉环。他在学校也算头面人物,出门打架都不用亲自上阵的那种。加上文化课成绩还可以,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因此便有优哉游哉的余地。外人看来,也觉得他“哪儿都混得开”,用研磨的话说,这是“紧跟时代”,习得了□□组织渗透其他行业洗白自己的精髓。

  然而顺风顺水如他,却要在饭桌边陪两个中年男子嚼萝卜干。

  大叔真人不露相,凶神恶煞之下,竟烧得一手好菜。黑尾评价这是铁汉柔情,差点又吃一记爆栗。不过爆栗是假,柔情是真。赶上休假,大叔偶尔也会带他出去兜风。车开到东京乡下,往路边一停,大叔说自己要去抽烟,黑尾站在离他几不远的地方,也很熟练地掏出烟来,大叔还没来得及吼他,一回头,就看到车子从坡顶溜下去。

  没拉手刹。黑尾叼着烟,火都忘记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叔把车开上来,对他狂按喇叭。黑尾一擦打火机,问他,你不抽了?

  大叔说你掐了掐了。上来!

  有时候回去晚了,干脆住在乡下。便宜的私家旅舍,榻榻米泛着一点潮气,抬头却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大叔问他,不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说声?

  黑尾笑:你骗鬼啊,住我对门那么久,不知道我家没大人?有话快说。

  大叔噎了一下:直接问多不礼貌。

  您骂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礼貌?黑尾往枕头上一靠,重重吐出一口气,早离婚了。

  他父母都是强势的人,有理想有追求,事业风生水起,然而家庭偏偏是妥协的艺术,两个人捆在一起,必然不会长久。他和姐姐都由保姆带大,从小父母很少碰面,碰面了就吵架,一个说你不够体贴,一个说你只顾自己。离婚提了五六年,总算在黑尾读高中前做了了断。于是他一上高中就搬了出来,住在父亲早年购置的公寓里,“然后就碰到了您,”他冲大叔挤眉弄眼,“可以说是命运的安排。”

  命运捉弄他坐中年大叔的副驾,窗户摇下来,CD开最响。大叔带他东奔西跑,以私人交情的名义,见过“出来”不久的少年犯、寻女多年的单身母亲、住集装箱的上班族。他真是一点架子没有,军绿色夹克磨得看不出颜色,拍拍屁股就往马路牙子上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笑起来满脸皱纹,偶尔也会掉几颗鳄鱼眼泪。逢年过节慰问受害者家属,别人指着黑尾问,怎么称呼啊?他说,这我干儿子。

  黑尾心想我可是一拳掀翻过我爹的。掉了一颗牙,大半夜送医院急诊科,您也试试?

  大概是给警察大叔当了好几年干儿子的缘故,黑尾一进机搜便适应良好。老龄化社会的特点是一切都很缓慢,他的上司还在用键盘机,机搜本身也没发生变化,装修布局和他当年被抓来问话时一模一样。黑尾铁朗,昔日的不良少年,今日的新鲜血液,报道第一天便被派去出外勤。乱糟糟的菜市场里,年过八旬的老太太满口东北方言,间杂神怪传说,他的新搭档木兔光太郎对着录音笔挠头,黑尾一卷袖子,先给人收好了菜摊,然后直起腰和人唠起嗑来。

  木兔问,你不是东京人吗?

  黑尾捋了把头发道,家里有个亲戚在宫城。

  大叔就是宫城乡下出身,对东北地区很有感情。当然,到了他那把年纪,无儿无女光棍一条,父爱厚积薄发。对酒有感情,对车有感情,对工作有感情,对受害者家属有感情,对小区门口的流浪猫都有感情,被挠过三次还死性不改接着喂,黑尾谓之,热脸贴冷屁股的极致。

  大叔瞪他一眼,让他没事少说两句,转头又和受害者家属聊上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才知道是对方来自宫城县石卷市,丈夫死在五年前,是□□毒气事件的直接受害者。

  他那时还很年轻,只图一时之快,成天盼着自己那个爹有朝一日过劳死,尚不知道失去顶梁柱对并不宽裕的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等他终于明白其中牵系的复杂往事,那家人已经搬回宫城了。那是2010年,距离震惊全日本的宫城地震只剩不到6个月。

  ……这里也有一位宫城人呢。黑尾的目光飞快地从月岛身上掠过,浅金色的头发沉在树影里,边缘被太阳一燎,好像烘干了的烟丝。很漂亮。

  他看过月岛的档案。机搜毕竟属于东京都警视厅,比起地方警署,招人总要严格些。加上前几年搜查科的同事出过问题,口子就收得更紧。黑尾自己是不良少年出身,公务员系统的漏网之鱼,木兔等人口中从名字到品格彻头彻尾的“黑警”,查起别人来却是一点不手软。

  月岛的档案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他住在仙台,比起靠海的石卷,相对属于山区,海拔更高,经济更发达,也更安全。大地震袭来时,他十九岁,刚刚以优异的成绩从高中毕业,即将启程到东京读大学,地震造成的伤亡和沿海地区居民的长期抗议,大概也只在电视见过。黑尾带着这令人满意的调查结果去人事科,心里想,真是顺风顺水的平成一代啊。

  他反正从没听月岛提起过家乡。大叔神神叨叨,言及东北,便是我们那儿的人比起东京如何不同,上山打猎下海捉鱼看树枝方向占卜命运吉凶,冬夜里围炉烤火窗子上晃动着幢幢怪影,乱七八糟的事情能说一箩筐。然而月岛似乎生来就是东京人,举手投足都有东京人冷漠精明事不关己的味道。当然,黑尾心想,也可能只是他不想提。

  月岛遇到不便答的问题,总是轻轻巧巧绕开,然后扶一扶眼镜。其实呢,是欲盖弥彰了。他到底是小孩子,自以为洞若观火,殊不知他引以为傲的观察力,黑尾同样有。注意过,也试探过,月岛的回避摆在那里,硬邦邦铁板一块,黑尾没有问。毕竟话多的人,容易惹祸上身。

  此刻,这承平年代出生的平成废柴在他身旁坐下了。手里端着两盒分署同事友情赞助的便当,“啪”一声绷开筷子,慢悠悠剃起竹篾来。黑尾体力劳动一夜,早上脚不沾地地查案,此刻早已腹中空空,掀开塑料盖子便吃。牛肉裹着洋葱,汁水在唇齿间流溢开,只听月岛说:“我不确定他收集完虫卵后有没有洗手。”

  哦,想恶心我是吧。黑尾喉咙轻滚,眉毛都不动一下:“我不介意。”

  过了一会儿,又笑眯眯地看月岛:“你介意吗?”

  月岛刚刚剃完筷子,进退不能,表情好像吞苍蝇。黑尾扳回一城,用这张苦瓜脸下饭,食指大动,甚至有意聊起刚才检查尸体和摸排问讯的情况。

  他就这点,恶趣味。早年跟木兔搭档,法医秘闻混杂都市传说,十全大补汤一般灌下去,差点把人家恶心得当场摔碗不干。等木兔回过神来,掐着他脖子和他闹,他一边咳喘不止,一边言之凿凿:这怎么行?你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啊木兔桑!

  优等生毕竟是优等生,无论内心多抗拒,都能端出一副人工客服的专业摸样。他们机搜,听起来高级,又是“机动”,又是“搜查”,其实大多是手工作坊活计。黑尾高中时代,《相棒》开播,他跟着看过几集,也以为破案像电视剧,警方展开调查,大学法医教室解剖尸体,科搜研做DNA鉴定,该认知甫一上桌便遭到乌养和猫又的联合嘲笑,他们说,要是按照法医解剖的速度,我俩早失业了。

  什么叫破案啊?大叔给自己倒满了酒,又万分小心俯下身去,把杯口那点嘬掉:嘴皮子磨破了,就是破案呗。

  今早他便磨破了嘴皮。廉租公寓住着二十多人,此刻一半在家,挨家挨户问过去,以每间房二十分钟记,也说了五小时的话。饶是黑尾天生一张笑脸,此时嘴角也僵了。没办法,男子死亡十多天,尸体腐败,脏器溶解,很难通过法医解剖断定死因,只能通过骨骼形状看看年龄和病史,倘若没有犯罪前科,即使提取了DNA,也无法从海样资料中捞出身份。更何况司法解剖和DNA比对价格高昂,非重大刑事案件一般排不上号,机搜一没钱二没权,只能卷起袖管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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