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只听得陵端话语中“仙长”二字咬得略重,便知他心结何在,毕竟是受其照应多年,陵端脾性自是深知。 知陵端是个说一不二性子,他让自己去寻陵越,便是已然算计好一切,这一趟,他是非走不可。 陵川只得不再多言,他知陵端最厌人多嘴多舌不听其令,便持玉佩看了一处无妖雾之处,纵剑而去,回返天墉城。 陵端扫了眼陵川远去身影,轻拂衣上投喂陵渊沾染的点心屑,慵懒的倚在椅中,悠然轻笑: “等着吧!他们若然没有全蠢成猪,当不会笨得御剑而来,当是用传送法阵先至镇外,而后赶来。需时,不过两柱香的时辰。”
第二章 暮色渐沉,华灯初上,天宇繁星,璀璨闪烁。 方兰生心忧全家性命,也担心着全镇人的安危,寝食难安,坐立难定。 陵端却与陵渊一道,步出方宅,来到镇上最好的酒楼,点上一席好酒好菜,慢慢吃用。 陵渊吃得两腮鼓鼓的,象只贪食小松鼠,笑得眉眼弯弯。 偷眼看着,跟着他们身后进酒楼的陵义与陵孝,见他俩也点了几道酒菜,遥视自己与陵端,便小声道: “师兄,你真的,不想再理他们了吗?” “我没兴趣一次次掏出真心,喂狗!” 陵端为陵渊挟了一箸酱鸭舌放入碗中,自己却不多取用,只斟了杯杏花酿浅酌。 酒色清澈,混着杏花香气,入口绵软,齿颊生香,过喉入腹生温,让全身泛起懒洋洋,似泡在温泉中的感觉,甚妙。 陵渊当初年岁尚小,却也知天墉城中诸多弟子,昔日多受陵端的照应指点回护恩泽,却在陵端被逐后,落井下石,众口烁金。 那些忘恩负义,诽谤中伤之言,不过数日便席卷门派,仿佛不说上几句陵端的不是,便会受人排挤。 当时,除了戒律一脉的陵清站在陵渊一处,与这些负义之徒理论,多是闭口不言,天聋地哑装死之辈。 如此想来,也就难怪陵端今日不待见。 陵渊的娃娃脸上,有着了然,便也不再多言,他因陵端,在门派之中除与陵清外,余者关系并不好,自无兴趣为他们说好话。 风送微凉,不知何处梨花雪树花飞,瓣瓣飞花似碎雪轻扬,吹入楼里,旋落杯中,在杏香酒色中,又沾染一缕梨花浅香。 陵端肤若明玉,在晕黄灯色映照下,泛着轻红浅晕,唇朱被酒液沁染,润泽生光,凤眸轻扬,顾盼生辉,斜睨一眼天宇,轻笑出声: “我道执剑一脉何等威风,却原来,也不过是食古不化草包。好好的传送法阵即快且安不用,偏蠢得耗费法力御剑,真是,猪!” “嗤”,陵渊几乎把嘴里那口汤给喷出来,他自幼便知自家这位师兄舌毒刻薄,却没料到,他连陵越,乃至紫胤真人也敢喷,好胆! 不过,陵渊还是好心的,帮陵越,小小解释了一句: “陵端哥哥,哥呀,你忘了,那法阵可一直是你在管,连涵素真人也不会那东西。 自你下山不久,那玩意儿,就不好用了。有次陵清师兄在陵川师兄用时,咳~,取了块灵石,差点儿,把他送去,魔渊。 所以,没人敢再用了。” 陵渊狡黠的低笑,顽皮的一吐舌,在陵端戏谑目光中,又补了一句: “除了,我和陵清!” 就知道! 这孩子与陵清,都是陵端用心教导过的,又怎会不知如何布这简单的传送阵? ——喂,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把御剑之术当小道,主修阵法吗? 不管如何,陵川归来,想是陵越也到了,陵渊身为天墉城弟子,也不得不依律拜见,做为护短的兄长,陵端自然也一同返回方宅。 一别十四载,陵越等身为仙门中人,变化不大那是自然。 可见缓步而来,仙基尽废的陵端,不仅容颜不改,且风华清逸更胜从前,却是出乎陵越等人意外。 陵越身着掌教真人的深紫袍服,眉眼之间除去往昔肃宁,更添有几分郁色,眉心总是轻蹙,比之从前更加不可亲近。 陵越自掌门派,便少下天墉城,常独自伫立山门良久,派中尽言他是思念师弟,在待百里屠苏归来,陵越却心知,不仅如此。 陵端被废除仙基,沦落方兰生府上为仆,陵越心中并非无愧。 他还记得,初上天墉城,是那小小粉团儿似的陵端的依恋,抚平他之心伤,也让他找到家的感觉。 却不知后来为何,从前那般温软可爱的团子会变得刺猬一般,处处针对可怜的屠苏,以至与自己渐行渐远。 而后的一切种种,陵越虽叹是陵端自作,却终是心中难平,时不时见昆仑山中桃花盛开,便忆起那宛若灼灼桃花般昳丽少年。 伫立山门,其实陵越自己都分不清,他是在等哪个师弟,是与自己相约一诺,远行不归的屠苏,还是那,骄矜霸道,绯艳绝伦的,陵端。 当陵端一身霜雪素袍,满襟碎雪梨花,犹若天宇踏月而来的仙者般走近,陵越那渐若冰石的心,微温,似跳得,快了些。 “陵越真人,天墉城何时变得弟子蠢钝如猪,连传送法阵比较快也不知,得劳您大驾,辛辛苦苦一起御剑了?” 陵端振袖扬眉,毫不客气拾张舒服阔椅坐了,抬手取过茶盏,却见杯中茶汤略凉,眉尖微皱,信手拂过,却已是盏新泡适口好茶。 陵端轻啜香茗,茶香溢开,带着几许灵气的白雾逸散,令陵越也是心中一动。 按说陵端仙基被废,不仅根骨尽损,且自此多伤多病,休说带有灵气之物,就是寻常补益效力略大之物,也是用不得。 但如今,不言陵端如何能使阵盘,激发法阵之力,光是他这虚空取物之术,怕是紫胤真人也未必能及。 更休说,那灵茶连水雾也含灵气,他陵越真人饮上一杯也得立时打坐才会不损经脉,陵端却只当寻常茶饮,当真是,让人看不透了。 “陵端师兄,你当,见过掌教师兄才是。” 陵川见陵端刺了陵越几句,便只顾自家饮茶,不得已只能上前讨歉的轻咳一声后,小心提醒。 “我一个被逐之废人,还需要,见过谁么?” 陵端挑眉斜睨陵川,凌厉凤眸之中冷光如电,直似如雪冰刃直刺人心,让陵川一激灵,打了个冷战,垂头避开陵端目光,心下生寒。 “陵端,你这性子,还是这般的……” ——刻毒,直刺人心! 陵越清俊隽永脸上少见的浮起丝温和笑影,他并不曾把话说明,也知陵端定知,只是见到陵端这熟悉小性子,心中不知怎的,有些开心。 轻轻摇头,陵越很自然的坐在陵端下首,并不以自家身份尊贵当居上座为意,并伸手为陵端抚去襟上落花,肩头雪瓣,轻叹: “你还是如此,性子软和些,不好么?” “软?再软,我该成人人都能踩上脚的泥了!” 陵端抬手拂开陵越真人的手,瓷玉般白皙润泽面上全是冷色,嗤笑着道: “陵端一介废人,就不劳陵越真人劳心,还是想想,如何收拾眼下残局。 这蜃妖好收,但东海之上天裂难补,你执剑一脉捅出的漏子,总不能把天下生灵全填进去吧! 何况,百里屠苏那怪物再归之时,天墉城的灭派之灾,你与令师又当如何应对?” “陵端……你?” 陵越惊得一下起身,陵端性子虽是霸道,又恣意妄为,却从不口出虚言,这一点,陵越已深知。 陡听得陵端如此言语,便不由陵越不惊。 “百里屠苏归来”、“天墉城灭派”、“天裂”,这些事乍听不觉有异,细思却恐。 那分明是在说,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之战,引得天裂,以至凶恶邪魅频繁。 且,日后百里屠苏当归,却会屠门灭派,杀尽天墉城弟子。 陵端才懒得理陵越等人惊愕,随手扯过陵渊坐下,另取一盏热茶让他饮下,虽非灵茶,却也是上好茶饮。 “哥,那怪物,真能,回来?” 陵渊凑近陵端,小声问着,他因陵端厌百里屠苏,自也跟着厌恶百里屠苏,向来是以“怪物”相称。 陵越自掌门派,便无人敢对百里屠苏之事至喙。 今日却听陵渊说得一句“怪物”,再见陵川等也是一脸以为然,才恍然。 ——原来,在天墉城弟子心中,纵口中不言,可怜的屠苏依旧是,怪物! “陵端,已经过去十四年了,屠苏他……,你还是如此相称,你就真那么讨厌他吗?” 陵越心口气郁,憋闷在心口难以散去,终是没忍住沉下脸来,寒声斥问: “屠苏是为苍生于蓬莱一战,他慨然赴死,你就不能念一丝师兄弟情谊,口下留德么?” “留德?真要论不留德,怕不是我陵端!” 陵端秀眉轻轩,振袖起身,凤眸光寒,宛若冰刀,凛冽惊魂,冷笑声声,语若冰乍玉溅: “焚寂剑中困有长琴仙灵,欧阳少恭为夺其魂攻破乌蒙灵谷,原就是天与人罚,惩治其族困缚仙灵之罪,方才成劫。 韩休宁以儿身封剑魄,本就是她对子不仁,果报循环,报也是报在韩云溪与欧阳少恭间。 纵让欧阳少恭得回仙灵,也会因果缠身,自食恶果。 可紫胤真人偏生同幽都一般,横插一脚,将那半人半剑,煞气入心的怪物领上天墉城。 令得天墉城也沾染因果,至令肇临等弟子惨死。更在以他魂灭之日算起,八百年后再上天墉城,屠灭天墉城。 陵越真人,你道教我,如何留情,如何留德?” 陵端心中生怒,诘问之音竟带着一丝道法天律,如惊雷闪电把陵越等人炸了个神魂天外。 陵端也不理这些人如何心惊,只管领了陵渊出门住客栈。那方宅小院虽好,却终顶着“下仆”之名,他不想委屈陵渊。 诺不轻许,言不轻出。 陵川等人直至此时,方才明白陵端其日教诲为何,原来,自家这性子霸道的师兄,其实一直是在为他们考虑,他们,却不明白。 陵越只觉脑中昏沉,心里乱成麻,他身形微晃,被人扶住,回头间却见方兰生一脸忧色。 方兰生如今怕才是最知陵端的人,这些年,陵端虽与他互讽终日,却也不少次,挟枪带棍嘲讽中提点过他。 故,方兰生料知陵端所言不虛,只因此人,不屑虚假。 只是,要让他相信,木讷单纯的百里屠苏会灭掉天墉城,毁了他自己与师兄陵越最珍视的“家”,也让方兰生难以接受。 不过,单凭方兰生这些年对陵端的了解,他既说了,便有法子解决这些事。 但,那人刁钻,只怕自家这哥哥同其师尊,都要受些委屈,吃些苦头。 别问方兰生如何知晓, 他就是明白,陵端小性儿,从不容人负他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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