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它却不能把他一直留在密境森林。 密境森林不是人类或者精灵允许踏足之地,但这是真正的原因吗?爱洛丽思看着在树上对果实挑挑拣拣的幼童,心里想着。 他是精灵,不是森林里的猿猴,或者其他什么野兽。 爱洛丽思不能想象成年的精灵要如何永远生活在密境森林中,直到老死。 那件斗篷是森林里的动物偶然间得到的,来自森林边缘的旅行者扔掉的辎重,如今已经残破到只能勉强维持可以遮体的样子。 他是我的宝贝,他必须出去看看这个世界。 爱洛丽思下定了决心。 然而一种柔软而懦弱的情绪又瞬间冲击了它的心脏,让它几乎落下泪来。 ……也许、也许他见识过这个世界之后,还是会想回到自己身边的。 发现那个人的是DiDi,精灵幼童此前从未见过人类,嘬着手指观察了半天,才敢捡了一根树枝去戳。 那人没死,被戳了两下以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随即又晕死过去。 DiDi被吓了一跳,丢掉树枝一路跑回爱洛丽思身边,对它大叫,扯着它的尾巴要它来看。 爱洛丽思不喜欢这个人类。他身上有不死生物的黑暗气息。 然而……这个人类被河水冲上岸边的那片浅滩,居然和当年它发现DiDi的地方一模一样。 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命运的存在吗? 蹙眉沉思片刻,它下了一个决心。 Pinkray在一个岩洞里醒来。 一株枯死的老树盘踞在地面之上,蛇一样的枯根如同许多绳索,牢牢地固定住下面的巨石块。这些巨石块中央被掏空,成为一个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的空间。石块之间的所有缝隙都被用长绒苔和泥巴塞住了,向阳的那侧却留了不少气孔,此刻正向室内透出一柱一柱的光线。 岩洞里明显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打扫得十分干净,还有堆叠起来权作桌椅的青石板,上面还铺着桌布样的宽大蕉叶和用坚硬的果壳做成的小碗。 法师的意识逐渐清明,警惕心也在体内归位,猛然间从床上坐起来。 “梆”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他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那个朦胧混沌之中见过的天使,惊慌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两个尖尖的耳朵不安地抖动着。 一个果壳小碗翻倒在地,洒出一泼水渍。 “你、你……”小天使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瞪了他半天突然小脸一红,掉过头就向外面猛跑,拖着长音大喊,“爱——洛——丽——思——他——醒——啦!” Pinkray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身上,无论是被追杀时在树林里造成的刮擦,还是坠落瀑布时造成的骨折,虽然没有痊愈,但是居然没有疼痛的感觉。 他站起来,走向外面。 一只比正常马匹高大许多的生物正站在岩洞外面的草地上。 它全身银白,修长而优雅的颈子上垂着长长而柔顺的鬃毛,一只尖锐如剑的角从额头正中探出,然而在那下面,一双金色眼瞳正温柔地看着刚才那个试图给自己喂水的小天使。 ……这是独角兽。 Pinkray惊觉:原来我在皓之岩吗?密境森林周边都有圣兽布下的结界,我怎么能够踏足这里的? 那个小天使是个精灵族幼童,此刻正对着独角兽一边比划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看到他出来,却一瞬间闭了口,飞速躲在独角兽身后,又探出半张脸,向他这边偷看。 独角兽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向他这边走来。 圣洁的银光自独角间断绽放,他瞬间感到一种柔和的威严在周边弥漫、扩散,这不是“气势”就足以形容的一种东西。 它是心悦诚服的压迫,又是不容拒绝的征服。 这是森林之神、自然之灵的威势。 Pinkray不由自主地低了头,单膝跪倒在地。 “亡灵法师,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柔和的声音问道,听起来既像男人,又像女人,既像孩童,又像老者,既像千万人同时开口的混响,又像宇宙间唯一存在的真言。 “Pinkray。”法师低着头回答。 “我的孩子救了你,你现在是皓之岩森林的客人。在你伤势养好之前,你可以留在皓之岩。但是你不许伤害这里任何一个生灵,伤势一旦养好,你就要立即离开。” 圣兽说完,没有等他答复,便扭头离开了。 令人窒息的威压随着它的离开而消失,然而短短几分钟内,法师的内衣已经被汗浸湿了。 那个精灵孩童叫做DiDi,从生下来到现在,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形智慧生物。一开始的畏惧消失之后,立刻不分昼夜地黏在他身旁。 对年幼的精灵来说,这个叫做Pinkray的人类,是他短暂的15年生命中所见过的,最好玩的东西。人类知道那么多故事,他去过那么多地方,还会变那么多戏法! 人类给他讲什么叫沙漠,那是一片只有黄沙的地方,终年只有七天下雨,沙丘还会移动,陷进流沙还会把人埋住出不来。那种鬼地方居然有人居住!他们吃什么呢?沙子吗? 人类告诉他,沙漠上也有绿洲,围绕着绿洲就有人类的村落,沙漠边缘也有许多个国家,他们会烤一种焦黄喷香的硬面饼,还会做一种美味的软糖。 “什么是糖?”小孩眨巴着眼睛问。 Pinkray摊开手掌,指尖闪烁荧光,在手掌中形成了一个幻象。 “这就是糖,一种很甜的零食。” “……看着,就像有颜色的小石头,”小孩歪着头,“能比莎棠果还甜吗?” 人类笑了笑:“比莎棠果甜多了。” DiDi喜欢这个人类,虽然他刚刚认识这个人类才那么短的时间。 人类睡了一夜石板上的稻草,第二天早上起来呲牙咧嘴,在森林里采了许多柔软的苔藓和绒草,小孩才知道原来软乎乎的东西睡起来这么舒服。 人类会把长蕉放在篝火上烤,下面还埋着芋头和甜薯,吃起来热乎乎又甜丝丝。小孩狼吞虎咽的时候,人类伸手在火焰上一掬,从焰尖儿里居然冒出了好多小人儿和小马! “这叫马戏。”人类说。 “什么是马戏?”小孩问。 什么是小丑? 什么是鼓? 什么是吟游诗人? 什么是鲁特琴? 什么是宫廷? 什么是城邦? 什么是商队? 什么是…… 人类还会在雷雨夜,在他发着抖缩成一团的时候把他抱在怀里。 原来被两条胳膊环在中间的感觉,和靠在爱洛丽思身上完全不一样哎。 被缠得没办法时,人类还会教他那种戏法。 他说:“你是精灵族,你们天生就能使用自然元素的力量。现在,闭上眼睛,你来感受一下水流。” 他们肩并肩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把脚伸进浅浅的溪流。 水流冲刷过脚踝时好清凉,人类的嗓音有点低沉,有点绵软,像催眠一样在耳边回响,DiDi逐渐感受到自己体内确实有一种力量,似乎在呼应着脚下的水波。 片刻,他感受到水流的方向似乎改变了,惊喜地睁开眼睛,溪水中却突然冒起一股细细的水柱,泼溅在他脸上。旁边的人类捧腹大笑。 人类的伤势恢复得很快,他断掉的肋骨快要长好的那天,DiDi在溪流里抓到了一颗水珠,圆圆的,像颗珠子一样在手心滚来滚去,但是不散不化。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小孩兴奋地大吼,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水珠,又想跑又不敢跑,想赶紧拿给人类看看。 他没有找到人类,却找到了爱洛丽思。 DiDi像扔掉一块烫手的炭火一样把水珠扔在地上,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 他在羞愧什么? ……等等,羞愧? DiDi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爱洛丽思也很少出现在他身旁,然而自己居然不怎么想念他。他所有的时间都被人类占据了,他还希望再多占据一点! 小孩在心中给自己找着借口:因为他伤好了就要走了呀,爱洛丽思是要在森林里一辈子的,等他走了我什么时候再去找爱洛丽思都可以。 独角兽温柔的目光里多少有点伤感。 它用鼻吻蹭着DiDi的额头。 “孩子,你愿意跟着那个法师走吗?” “走?去哪里?” “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个他说的世界。” 小孩愣住了。 Pinkray也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旧旧的竹篮,拿着旧襁褓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纹章上的金线仍然在泛着未褪的残光。 “这个孩子……DiDi,居然是精灵圣裔?但、但我不能……” 独角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我要你带DiDi走。” “那个,圣兽大人,”在威压当中,法师不得不小心地抬头,看着独角兽的眼睛,“我的职业似乎不太适合带小孩……” “但是你很强,”独角兽的声音没有拒绝的余地,“我观察了你很久。” 法师吞了口口水:“我怕自己保护不了他……” “你必须。” 夜空中,独角兽银白色的长鬃无风自动,漂浮在长长的颈子四周。 一根鬃发如同一条小蛇一般在空气中游动过来。 “因为你将要发誓,用你的全部守护这个小孩,你要教会他能学会的一切技能,满足他一切合理的要求,不得揭穿他的身份,不得利用他的天真与纯良,不得诱惑他去做邪恶堕落之事。你要像他的兄长,像他的父亲,像他的老师那般照顾他,直到他自愿离你而去为止。” 鬃发像针一样猛然扎进了他的胸口,一点细微又尖锐的痛意直插他的心脏。 “——我发誓!” 法师在尖叫出声之前吼出这句话,锐痛骤然消失,法师跌倒在地上,双手捧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心脏好像被缠上了什么东西。 “很好。”独角兽淡漠地说,“你要知道,在圣兽面前发下的誓言是神圣的。” 圣兽是如此优雅而得体的灵物,它不屑于说出这句话背后那句隐藏的台词: 如果违背这个誓言,他心脏上的那根鬃发会把他的心脏撕成两半。 “我离开后还能回来吗?” DiDi扑在它柔软的鬃毛里,泪眼汪汪地抬起小脸,哀求似的看着它。 “当然可以。” 爱洛丽思说,从口中缓缓吐出一枚银器。 那东西落在DiDi摊开的掌中,是一枚叶子形状的银哨。 “这是进入皓之岩的许可,也是召唤我的声音。”爱洛丽思吻掉他脸颊上的泪珠,“我的孩子,皓之岩森林永远欢迎你。” 人类法师带着幼年的精灵离开森林的时候,DiDi一路上都在依依不舍地回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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