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伸了伸舌头,道:“爹,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是江湖上有名的江南六怪,是靖哥哥的师父。” 黄药师眼睛一翻,对六怪毫不理睬,说道:“我不见外人。”六怪闻言勃然大怒,但碍于他盛名同本事,一时不好发作。黄蓉见话说得不像话,赶紧以言语打岔,道:“爹,适才同您比试的这一位也是靖哥哥的师父。你们二位已经认识了罢?” 黄药师闻言哼了一声。终究按捺不住好奇,抬眼朝慕容复望去,道:“年轻人,你叫甚么名字?” 慕容复不轻不重地道:“贱名有辱清听。岛主既不见外人,何苦动问?” 黄药师脸色微微一沉,道:“你适才同我动手,先以青城派‘松风剑法’挡格我的‘落英神剑掌’,这一招应对姑且算你有理,再来以浙东秋雨派的‘烟霞笔法’破我的‘碧波掌法’,这就是瞎胡闹了。你年纪轻轻,学的功夫太杂,功夫杂糅了就不易精,不过逍遥派的功夫,到你手里总算还像个样子。你的师父是谁?刚才使的那一招借力打力的法门又是谁教你的?” 慕容复冷笑一声,道:“岛主武功盖世,如何竟然会猜不出来?” 黄药师吃他这么一句奚落,这下再按捺不住,脸色一变,眼看便要发作,黄蓉暗暗叫苦,急忙拿话岔开,低声道:“爹,他姓慕容,单名一个复字。” 黄药师“啊”了一声,怒容转成诧色,向他上下端详一番,道:“你是慕容家的人?怪不得功夫学得这般杂。你们家的还施水阁,如今还在不在?” 这话问得直冲冲的,毫不客气,并无半点客套婉转,听得慕容复愈发反感,皱眉道:“慕容家的后人就我一个。别的事情不劳关怀。” 他二人交换这一番言语,冷嘲热讽,夹枪带棒,只听得黄蓉捏了一把冷汗。不料父亲居然意外的不曾动怒,打量慕容复几眼,道:“师父倒是有几分真本事,教出来的徒弟如何却这般不中用?说出去也不怕辱没了慕容家的名声。” 慕容复微微冷笑,道:“自然及不上令高徒本事高强。九阴白骨爪,名震江湖,给黄岛主长了好大的脸面。” 黄药师被他这话一噎,怒气上冲,一时竟无言以对。眼光向梅超风望去,一时迁怒至她身上,冷冷地道:“梅若华,你好大的本事啊。” 这话说出来也不见得如何严厉,然而听见师父呼唤自己旧日名字,梅超风登时浑身一颤,伏地不敢答言。 陆乘风见状哽咽道:“师父,陈师哥十年前已经去了,我师姊的眼睛也盲了。她当年叛出师门,罪无可赦,这些年来却也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也算是得了报应。弟子当年越俎代庖,想替您清理师门,也遭了报应。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就……” 他嘴唇颤抖,显见是想替梅超风求情,却说不出口,重重叩下头去,额头碰在石板地上,“砰”的一响。 黄药师眼瞧自己当年这个得意弟子鬓发已然斑白,未老先衰模样,虽然铁石心肠,也不免心中一痛。默然无语半晌,道:“这个给你。”右手轻挥,两张白纸向他一先一后的飞去。 他与陆乘风相距一丈有余,两叶薄纸轻飘飘的飞去,犹如被一阵风送过去一般,薄纸上无所使力,推纸及远,实比投掷数百斤大石更难,陆乘风伸手接住,打开看了一眼,面露诧色。 黄药师道:“你照此法决去做,要是进境得快,五六年后,便可不用扶杖行走。别的不行,想同常人一样行走却也不难。” 陆乘风眼中有泪,将纸片依原样折妥,恭恭敬敬地放入怀中,伏地拜谢。 黄药师不作理睬,转头向陆冠英瞧了一眼,问道:“这是你的儿子?” 江南六怪瞧着他旁若无人,出手试过陆冠英武功,重认陆乘风为徒,允他传功给自家儿子,再对梅超风略施惩戒,不过几句话几番手段,收拾得两个弟子服服帖帖,就连无恶不作的梅超风到了他面前也是俯首帖耳,默然无语,就连头都不敢抬一抬,俱瞧得又是惊讶,又觉憎恶,只觉他行事莫测,似乎全凭心情喜好,带着一股邪气,无愧于“东邪”之名,然而适才见了此人显露一手高深功夫,却又不得不服。 慕容复瞧着黄药师将三枚附骨钉打入梅超风背上,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抽动,露出厌恶神色,显然是想起了天山童姥以生死符挟制七十二洞岛主的手段。 他似乎无兴趣向这场面再多瞧一眼,折扇一收,向着萧峰道:“你走不走?” 萧峰微微一怔,瞧了瞧他脸色,明白过来。并不多问,答道:“好。” 这两句对答虽轻,郭靖却就在旁边,听得分明,急忙道:“师父,你们要去哪里?我同你们一起。” 慕容复尚未作答,黄蓉惊道:“靖哥哥,你不同我一起回桃花岛么?” 郭靖不答,回身向她凝望片刻,低声道:“蓉儿,你回去了,要好好听你爹爹的话,不要再顽皮淘气了。我要跟着我师父。过些时候我来瞧你。” 黄蓉大急,叫道:“不,不,我不和你分开。”往郭靖身边扑去。 黄药师喝道:“上哪里去?”伸手抓住女儿后领,轻轻一使力,将她提了起来,往地下一抛。 他此来寻回黄蓉,本来料想爱女流落江湖,必定憔悴苦楚,哪知一见之下,却是娇艳犹胜往昔,见她与郭靖神态亲密,处处回护于他,似乎反而与老父生分了,心中颇有妒意。伤心恼怒之下,将女儿摔下那一下手法略失了轻重,黄蓉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惊呼,站立不稳,慕容复刚好站在旁边,眼明手快,伸手扶住,未令她摔下去。 他亦吃了一惊。扶着黄蓉站稳,低声问道:“没事罢?” 黄蓉小脸惨白,只摇了摇头。黄药师亦呆了一呆,心中大起悔意,然而当着旁人,如何肯表露出半点,沉声道:“你还不过来?跟我回家去。” 黄蓉摇了摇头。见父亲脸色铁青,心中害怕,反手牵住慕容复衣袖,往他身后躲去。 慕容复任凭黄蓉躲于身后,长眉一挑,道:“岛主,教育子女也要有个限度吧?当着外人,未免也太煞风景了。” 黄药师却愣了一愣。眼见面前这两人站在一起,两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对着自己,一个俊逸潇洒,一个娇美动人,一个似一只凤凰,温雅中隐含倨傲,眉目间矜傲意气依稀同年轻时的自己仿佛一二,另一个似一朵海棠,出落得已经褪去了几分女孩儿稚气,隐隐有了一分少女模样。 心中微微一动,一时竟然情不自禁地想道:“要是蓉儿瞧上的是慕容家的这小子,那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心念才甫一转动,自己也觉荒谬。回过神来,冷冷地道:“我管教自家女儿,关你什么事?” 慕容复不卑不亢地道:“我是郭靖的师父,这件事情我如何管不得?” 黄药师哼了一声,转头向郭靖道:“你叫郭靖?” 郭靖忙上前拜倒,说道:“弟子郭靖参见黄老前辈。” 黄药师道:“我的弟子陈玄风是你杀的?你本事可不小哇!”郭靖听他语意不善,心中一凛,说道:“那时弟子年幼无知,给陈前辈擒住了,慌乱之中,失手伤了他。” 黄药师森然道:“陈玄风虽是我门叛徒,自有我门中人杀他。桃花岛的门人能教外人杀的么?” 郭靖一愣,道:“我……” 他本意是想道歉,再解释两句当日情形,然而笨嘴拙舌,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为自己辩解。正自彷徨无措,忽觉一只温暖手掌握住自己臂膀,轻轻一用力,将自己从地上扯起。 慕容复随即往前一站,朗声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更何况那时郭靖年纪才六岁,他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为人所制,慌乱间出手伤了贵派弟子罩门,实是无心之过,不能算有什么过错。岛主难道要同小孩子一般见识吗?也未免也太当不起武林宗师的身份了罢。” 黄药师冷笑道:“好哇,你慕容家的好徒儿,今日打败了我桃花岛门下弟子,用的还是老叫花所传的武功。这话传出去让外人晓得,我也不用再做人了,也不必枉担了这个宗师的虚名。”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别人还没什么,陆乘风同梅超风却是又惊又喜。“门下弟子”这四字一出,分明是原宥了梅超风,又重新将她追认作桃花岛弟子的意思了。 梅超风只觉心头一热,长身立起,喝道:“姓郭的小子,你我再打一场。今日便在这里分个高下罢!我不能平白教你堕了我师父的脸面。” 郭靖见她如此叫阵,担心慕容复应下,亦往前踏了一步,抢在前头应道:“梅前辈要这么说,弟子也不敢不奉陪。” 慕容复喝道:“你们两个,统统都给我住着!谁让你们说话了?”说得梅超风郭靖二人俱是一呆。 转向黄药师,皱眉道:“谁跟你说他做过叫花儿头子?” 黄药师亦是一呆,道:“你说谁?” 慕容复见越说越乱,不得已向萧峰望去,目光中带了求助征询之意。萧峰也是一脸茫然,见他眼光望来,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也不知情。正自疑惑,听闻郭靖道:“七公没有教过我功夫。” 这才恍然:“啊,说的不是他。” 黄药师瞧见郭靖眼神沉挚,不似撒谎,忽而心念一动:“啊,适才这少年使的降龙掌,似乎比老叫花还多出来一些古怪招数,就连我也不曾见过。我曾听王重阳那老道说过,元丰年间,降龙掌原有廿八式,靖康渡江后年深日久失传,这才成了十八掌之数,多出来这十招莫说无人会得,就连招名也一并失传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失传的那十掌?都说慕容家武功邪门得很,无所不包,无所不容,这十掌难道是来自还施水阁所藏的残篇?他们不会也藏得有《九阴真经》全本.…… 想及此处,不由得吃了一惊,看慕容复的眼光顿时又不同了。 将脸一沉,喝道:“说!你的降龙掌是谁教的?” 一个声音接口道:“靖儿的降龙掌是我所授。” 黄药师一怔,抬头望去,只见一名魁梧大汉大踏步走了上来,往青年身边一站。他约莫三十多岁年纪,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身上灰色布袍已经穿得甚旧了,洗得干干净净,前襟打了一个潦草的补丁。姓慕容的青年姿容俊美绝伦,潇洒闲雅,这大汉衣着简朴,风度平易,却如同天神一般神威凛凛,不怒自威,体态步伐一望便知,是功力深厚的高手模样。 黄药师呆了一呆,道:“不错,我适才瞧见你使了一招‘亢龙有悔’。你又是谁?” 那大汉拱手一揖,道:“契丹人萧峰,见过黄岛主。” 黄药师皱眉道:“我太久不涉足江湖了,没听过这名字。你是老叫花的甚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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