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兰跟在他身边,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 她喜欢符箓、阵法,这种喜欢并非爱用,而是研究构成,陈子航也不觉得小小年纪爱此很奇怪,教授她天干地支的知识,眼下,她不说登堂入室,却也看得懂阵法了。 高长松回来前几天,高玉兰一直在研究“聚火阵”。 她的想法是很好的,聚灵阵可积累灵气,冬天那么冷,若聚集的不是“灵”,是“暖”,是“火气”不是很好吗? 若是成年人,一定会摇头晃脑地表示,想得太简单了,聚起来的定不是暖气,而是火。 可陈子航不是那种人,他是鼓励派的,他蹲下身跟高玉兰视线平齐说:“很好的想法,我们来试试吧。” 他做了万全的防护措施,有自己陪着,肯定出不了事。 于是就有了高长松眼前的这一幕。 …… 高长松虎躯一震,惊讶道:“聚灵阵?!” 他当然听说过聚灵阵,崇虚观的石砖上就刻有聚灵阵,石砖有的铺在地面上,有的堆砌成墙壁,正是这些聚灵阵,构成了崇虚观的灵场,哪怕是呼吸,都有灵力摄入。 长安城内财大气粗到这地步的道观只有几所。 能量产,证明聚灵阵并不难画,可这不难是针对入道的修士,高玉兰绝不属于这范围。 高长松思索,以她的年纪,能照葫芦画瓢弄出聚火阵,根本不敢想,这可不是简单的复制,是重新推算天干地支,窃绘制阵法时注入的灵力,不说像画符箓一样精细,也要大差不差。 想到这,他头晕目眩,二妹也是小天才! 他更像是炮灰了! …… 想要画出稳定的聚火阵还任重而道远,可高玉兰的童言童语却提醒了高长松。 在寒冷的冬日,没什么比躺在炕上打滚更舒服的事儿了,他老家冬天可冷,家家户户都会烧火炕,高长松不说自己技术多好,搭是能搭出来的。 他还一拍脑袋埋怨自己,这玩意可是种田文必备啊,他怎么给忘了。 一般搭炕需一周,倒不是说有多难,是怕土胚烤火开裂,要等完全干后才能投入使用,他准备在东堂搭个,还得重砌烟道。 高长松盘算一下,立刻跳起来,找隔壁的高澈。 高长松从长安给于四娘带了块色泽艳丽的布,年轻小娘子哪有不爱美的,对方爱不释手,推脱几轮后收下了,高澈更不用说,高长松给他塞了几瓶长安来的好酒。 这一家子都实诚,咂舌收下后关起门盘算,说这些物什可不便宜,自家将子侄塞去学做豆腐,本就欠了人家情,眼下还送这么贵的礼,人情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见高长松上门,高澈哪管外面天寒地冻的,当即拿起模子来帮忙。 土高长松是从河边锄来的,外头冷,河泥也硬邦邦结成一块,好在他洗筋伐髓过,劲大,三下五除二就刨出大块的烂泥,又敲碎后跟水搅和,没费多大功夫。 高澈跟他一块做模,见高长松举重若轻,眼都直了,看他用皮子裹严实后还细巧的胳膊,悻悻扭头,想自己不会气力都比不上十二郎吧,那也太丢分了。 高长松可不知高澈在想什么,他将图纸展给高澈看,后者农闲时四处帮人盖屋,哪能看不懂这个,看到设计精妙处,还拍腿叫好,恨不得立刻就跟高长松砌起来。 有了这炕,冬日再冷也不怕。 两人忙前忙后了两天,之后高澈每天都往高长松家这跑,看能否用,剩下的陈子航、左居正等人也不时好奇地张望。 ——左居正被高长松劝说着留下了,要到春节后再走,他家前所未有地热闹。 等到七日后,他在众人瞩目中点炉子,待它烧了一会儿后高长松小心翼翼地一抹,兴奋地搓手。 成了成了!受热挺均匀的! 他率先躺到席上,只觉热意从四面八方传来,沁入骨髓,僵硬的肌肉变得柔软,毛孔舒张开,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 他摊成了一块年糕饼,再也不想起来了。 第二个吃螃蟹的是乌云,猫科动物最喜欢暖和,他喵喵喵地叫着,整条猫都融化了,成了第二摊猫饼。 接下来是高翠兰、高玉兰、高香兰,最后连陈子航等人都盘腿坐了上去,高澈矜持地呆了会儿,马不停蹄地扛着锄头去河边,要开挖板结的泥土,给自家也搭一个。 高长松露出幸福而模糊的笑容:啊,冬天的暖炕,真是天堂。 …… 高长松家的炕彻底出了名,高老庄上的人接连不断地来他家,刚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意给冲到了,被北风刮至僵硬的脸舒展开,再严肃的人也柔和了面庞。 庄上的都是体面人,饶觉得舒服也不敢赖在这,只能敲敲老寒腿,一脸不舍地站起来,再抓着高长松的手怪不好意思地问,这炕价值几何,能否帮他们搭个? 高长松早想过火炕会风靡乌斯藏再入大唐,为让专利维持久些,他直接找了高澈合计。 只听他说:“你看,这火炕一开始就我俩搭的,这门手艺你也会了,以后带于家郎君一同去搭,不是项好营生?” 高澈听后都快仰倒,指天发誓,说:“十二郎,你就放心,这手艺我绝不传出去,若从我口中泄漏了,那要天打雷劈。” 高长松看他赌咒发誓的模样,都汗了,赶快表示不至于不至于,他是真想跟高澈何干这门生意的。 只听他摆事实讲道理道:“六郎,这事儿你出人我出图,一个都不能少,你看我一做豆腐的,哪能喊动如此多儿郎?” 又道:“不瞒你说,我等年后开春便要往昌都去了,准备在那再开几间铺子,光豆腐与染坊的营生,我操持着就够呛,更别说火炕了,还需本家兄弟帮忙一番。” “我也不是不图利,这本金还是要两分的。”说着狡黠一笑道,“好歹火炕也能挣不少钱。” 高澈听后还是惶恐不安,总觉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赶紧跑回家跟于四娘说。 他家的炕也搭上了,受热不是很均匀,却聊胜于无,于四娘都不怎从屋里出来了,她用高澈说完后拧对方耳朵直咬牙道:“你个狗才,这哪能听十二郎的,两分利太少了,这种天大的好事,就算他九你一都得应!” 高澈龇牙咧嘴:“疼疼疼,我也如此想的,要不怎会跟娘子你说?” 他们嘀嘀咕咕了一整宿,第二天找到高长松,说不成,二成绝对不成,要不就跟他布坊的伙计一样,干活给工钱算了。 高长松哭笑不得,他已经感受到古人的淳朴了,高澈这一行为又加深了他的印象,怪不得说行商在外绝不能失了信义,唐代的社群关系,便是由人情构筑的。 最后他多要了两成。 …… 因再过一旬就是大年,搭火炕要摆在年后,各位乡亲一听,只觉有个盼头,也不紧催了,将精力放在置办年货上。 高长松为此专门去了趟古格镇,买“胶牙饧”。 胶牙饧是麦芽糖所做的点心,巴掌大,远看着像块小烙饼。唐朝时糖业还不怎么发达,对寻常百姓人家来说,糖是稀罕物,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一吃,为了买几块胶牙饧,高长松排了老长的队。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是除夕必喝的,那就是花椒酒。杜甫曾在诗中写道:“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就是说守岁的时候,将花椒放入盘中。唐人的花椒酒,不是用花椒酿的酒,而是将几粒花椒扔入酒杯中,让醇香的酒液染上一丝丝辣味。 高长松美滋滋地想,当然咯,只有他、陈子航跟左居正才能享受花椒酒的乐趣,高香兰他们最多用筷子尖蘸点尝尝罢了。 他小时候就会用筷子尖蘸大人的酒喝。 甭以为道士不能喝酒,唐时许多仙人都以喝酒闻名,譬如吕洞宾在证道前就沉溺于长安酒肆,信道的李白则更是“会需一饮三百杯”,不能饮酒,那是全真教的五戒,眼下饮酒不妨事。 购置完年货后,高长松骑着阿毛滴滴答答往高老庄走,哪知在庄口被一群郎君拦住,这群人起哄道:“加上十二郎,不就够了吗?” 高长松满头问号,够什么? 等他们把才七八岁的高二十郎推出来后,高长松才顿悟,哦,这是要排演驱傩。 现代不少地区也保留着驱傩的风俗。傩,单拆字出来为腊月举行的驱疫逐鬼的意识,是种巫舞。高老庄举行的这种场面也不大,肯定比不上长安宫廷中的大傩,只是一群人围着篝火跳舞。 推出来的高二十郎是童男子,要戴上张牙舞爪的面具,穿上红黑相间的衣裤击鼓跳舞,剩下再拉二十个郎君给他伴舞。 高老庄一共就一百来号人,这跳傩舞的活动,几乎是家家户户都出人。 高长松是他们家唯一的男丁,肯定是跑不掉的,他还被委以重任。 李三郎带话给高长松说:“他们让你教二十郎跳舞。”可怜的二十郎全名为高祥龄,还拖着鼻涕就要去跳傩舞了,希望他能记全动作。 高长松诧异道:“我教吗?”不是吧,他都不跳傩舞好多年了。 李三郎也有些尴尬,还是把话带到了:“他们说你跳得最好看。” 高长松有一丝丝的无语,他跳得好看那也不是因为别的,是他人好看啊! 哎,未免太不要脸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除夕就到了,这年头其实没有穿新衣的习俗,高长松还坚持着给高香兰她们每人扯了套新衣。 乌云上蹿下跳问高长松:“我呢我呢,我也要穿衣。” 高长松看乌云的模样,脑海中浮现出现代穿斗篷网红猫的模样,他看高香兰与高玉兰跃跃欲试,想帮乌云裁衣服似的,就将猫咪斗篷的设想跟她们说了下,还真给整出来了。 乌云披着斗篷从斗柜跳到寝具上,布面在半空中飞扬,好不威风。 白仙也想要小衣服,可看自己背上的刺,泪眼汪汪,高香兰灵机一动,竟然给他裁了件小肚兜,护住柔软的肚皮,绳绕后背打结,机智地避开尖刺,白仙高兴得不行,在于家村人给供奉时都会袒露出自己的小肚肚。 至于还不怎么会说话的驩头,则有了乌云同款的小斗篷。 来自大荒的驩头在乌斯藏适应得很好,不嫌冷也不嫌热,每日都能干一大碗鱼羹,再过不久,他就能生吞活鱼了。 到头来只有灰鼠精没得到什么,哎,谁叫他身形太小,又为躲乌云神出鬼没了,高香兰他们都不知家中还有一只精怪。 灰鼠精:怪我咯? …… 除夕当日上午,高长松先动员全家大扫除,于晨于朗他们前几天就回于家村过年了,李铁牛孤身一人,回家也冷清,高长松便将他留了下来。 唐时的讲究不少,这大扫除完的灰尘给堆在屋内一隅,也不往外扔,高香兰语重心长地嘱咐高翠兰:“阿耶阿娘嘱咐过,除夕日不可往外丢垃圾,如此可保一年财不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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