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之语气复杂。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能说变态呢?] ———— 五月,近仲夏之时,四月时朱儁皇甫嵩先后退守长社城,守城将士不过数千人,而城外却有黄巾近十万。 孙子兵法曾言,“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如今波才拥兵十倍,于城外扎营,生生围了长社快两个月,好在长社城内粮草充足,还算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但战局继续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 长社被围之初,朝廷便派骑都尉曹操率五千兵马增援长社,如今应该已经快要到了。 逃难而来的商贩面色憔悴,身上的财物都被抢得精光,他欲哭无泪说道: “我远远看到那些贼人……人太多了,浩浩荡荡把长社围得密不透风,营寨扎得山岭之下都是,我想逃上山都不成,这可如何是好……” “山岭?” 荀晏一愣,问道。 “是的,怎么了吗?” 荀晏看向了一旁的荀彧,荀彧也是若有所思,皱着眉先让那商贩下去,好好安置。 “晏弟可是想说火攻?” 等商贩走后,他直白的说道。 荀晏点头。 依草偎林扎营乃兵家大忌,最惧火攻,有经验的将领通常会选择在平原扎营,但黄巾军多半都是平民百姓出生,可能是想着倚靠山岭 更加方便。 但这一计策,他们能想到,没道理城内两位将军就想不到。 “夏季炎热,但这个时节草木水分充足,且近来无风。” 荀彧说道。 火攻听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其实限制颇多,风向、天气、器具等缺一不可。 真要说起来,秋季应该是最适合火攻的季节,秋日草木枯萎,易于点燃,但夏季也不是说不行。 草木水分再足,有足够的引火之物也是可以的,关键在于风向。 黄巾扎营众多,仅靠人力很难造成大的伤害,得要有大风相助,才能够令火攻的杀伤力真正发挥出来。 荀晏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丧丧的撑着下巴,软乎乎的耷拉在桌案上,坐没个坐样,仿佛融化了一般。 荀彧借着袖子喝了口水,掩去了笑意。 他这幼弟从小脸上就藏不住事,喜怒皆显于色,可真要到了关键时刻,又特别能藏事。 就如最近莫名的积极,像是想要一夜之间长大,他其实一直不大赞成荀晏过早接触一些残酷的事情,但奈何叔父却在有意无意的放任荀晏的行为。 他虽不赞同,但若是荀晏想要这样,他也愿意尊重他的想法,甚至在其后推波助澜。 陈群自后面走过,见那方桌案上瘫着一只不明无骨生物,不由多看了两眼。 荀彧笑道:“长文来了。” 荀晏一开始听着动静还没怎么样,听见‘长文’二字后突然惊醒,应激反应了一般挺直了身子,从软骨动物恢复成了士族风度的孩子。 荀彧将一切看在眼里,眼角眉梢多了几分笑意。 陈群感觉很委屈,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怕成这样,他只是想要多看两眼可爱的荀家弟弟而已。 明明晏弟幼时还很喜欢他的,喝醉了会抱着他背诗歌,还会打着小呼噜用脸蹭人。 荀晏感觉很紧张,他也不想这么紧张,主要是小时候得罪过人,他自带愧疚感,而且…… 而且陈家阿兄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怎么气质越来越严肃,他完全不敢冒犯啊,每次看见他都以为他是来检查军纪的。 “长文兄长。” 他乖巧的喊道。 陈群踟蹰了一番,说道: “晏弟若是累了,可继续趴着休息会。” 小孩子才十二岁,还是长身体的年纪,荀家怎么连童工都用? 陈群内心默默吐槽。 荀晏受宠若惊,坐姿愈发端正,僵硬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累。 陈群无奈摇摇头,言及县令欲招兵买马,以组队伍,探查长社详细状况。 简而言之可以归类为探查情报信息的斥候,现下战乱频频,驿站不通,消息传达不便,对于周边战况堪称一眼黑。 如今颍阴局势稳定,又有何仪那波二五仔顶着,城中用人尚不紧张,所以还有余力去关心别的地方。 荀晏坐着坐着又不自觉趴在桌上撑起了下巴,天气太热了,闷热得他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他还不敢随便吃冷的。 虽然他从小就被迫成了养生大师,但可能是底子确实不行,如今虽然比幼时好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发烧或者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但吃点冷的,第二天准来个头疼喉咙疼。 他听着陈群与荀彧交谈,大脑缓慢的想起了一个东西。 “阿兄还记得我寻工匠所制的箭矢吗?” 荀彧沉吟道:“烟矢?” 烟矢即为火箭,最早曾在《墨子》中提及,只是直至现在并无实战的记录,直到数日前荀晏寻人用布帛包裹箭头,浸油点火,从墙头上逆射敌方云梯,火势烧梯,敌军不战自退。 这一役后,城中人再不敢将这位年幼的荀郎当成一个寻常少年来看,甚至隐隐多了几分敬畏。 但火矢虽有奇效,却也是限制颇多。 箭头上缠绕着布帛油脂,头重脚轻,准头大失,只能近距离进行射击,如墙头向下可以说是最好的优势区间了。 荀晏摇头,眼神亮亮的看着荀彧,说道: “非先前那种,我令工匠造特制箭头,以松香灌入,用时只须浸油点火,且重量轻便。” 荀彧下意识指节轻敲案面,沉思了片刻,此物若是改造的成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火攻器具,也更加安全,可以叫探查的队伍携带一些,若是情况有变可以随机应变。 他抬 眼正好与还在一脸期待看着他的小孩对上眼,荀彧不由失笑。 这是满脸写着求夸奖啊。 然而下一秒乖弟弟的话就让他破防了。 “阿兄不若让我一起跟着去长社看看吧。” 荀晏期待的说道。 “不可。” 荀彧脸色微变,当即拒绝了这个请求。 如今外面危险,荀晏在颍阴爱干什么都行,总归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到了外面就不一样了,若是真的有个什么意外…… 他摆出了一副无法商量的姿态,荀晏几乎是本能的想要跑去撒娇痴缠一番,只是回头一看陈群还在,而且陈家阿兄现在表情可怖,眉头皱得像是能夹死苍蝇似的。 明显是同样不满他先前所提的请求。 荀晏一个哆嗦,委委屈屈的缩回了座位,开始小声嚷嚷起来。 “我可以保护自己的,一般人又打不过我。” 他也没有说假话,他从小就觉得自家阿父的武力值像是开了挂一样,明明看上去一吹就倒,结果真实状况是能揍得乡里有名的武者生活不能自理。 轮到他自己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可能也开了挂,他和阿父天生就对战斗有着敏锐到妖异的直觉,若不是困于身体原因,可能荀家能出一员名将。 “晏弟上次被箭矢擦破了皮,寻阿采哭诉了好久,”荀彧面无表情的指出,“骗了两盘蜜糖米糕。” “噗嗤——” 陈群没有忍住,从严肃到破功只用了一秒。 荀晏大惊。 [阿兄如何得知的?] 他不敢说出声,只能无能狂怒对着清之发问。 清之:…… 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 “米糕是米糕,和这又有什么关系……” 荀晏底气不足的说道。 荀彧微笑着令人把桌上的点心撤了下去。 “彧生怕狸奴路上嘴馋,想吃米糕,还是留着狸奴在家中,不然可就吃不到点心了。” 他慢条斯理说道,语气中却没有留下什么商量的余地,甚至隐隐带着些威胁。 荀晏:……! 他 已经十二岁了!怎么可能被没有点心吃威胁到! “甘罗十二岁拜为上卿,出使赵国,我只是去长社附近看看,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会拖累队伍……” “而且……”他低声抱怨道,“公达还在那儿呢,我这是关心侄儿……” 话到最后,荀彧还是不曾松口,他在这一点上是坚决不肯让步的。 但奈何家中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县令招募的人马带上装备出发后,荀彧寻了两圈未见着荀晏人影,问他身边跟随的亲兵,那些亲兵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花,他当即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匆匆回到高阳里,穿过茂盛的灌木丛,远远看到有人披着件外衣,懒散坐在廊下。 荀彧第一次有些失礼,他深吸一口气,有些生硬的问道: “叔父为何让晏弟跟着一起去?” 城中事务大多都会过他之眼,荀晏能够悄无声息的离开,肯定是有荀靖的默许,甚至是帮助。 荀靖捋了捋胡子,他无辜的看向了荀彧,神色竟与年幼的荀晏出奇的相像。 荀彧面无表情揭穿了面前人无辜的假象。 “若无叔父相助,晏弟如何能离去?” 荀靖面色如常,知是瞒不过去,便干脆邀荀彧坐下。 “我已寻一勇士随行,阿晏懂事,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何必阻拦呢?” 他浅笑着说道,似乎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荀晏的安危。 荀彧却无法放心,他微微提高了声音。 “晏弟不过十二,叔父这般……不怕偃苗助长吗?” 荀靖并未回答,只是半阖上双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片刻后,荀彧才惊觉不对劲,他这才发现荀靖的脸色不是很好,唇色泛着青,似乎是真的无力说话了一般。 “叔父?” 他轻声唤道,俯身过去扶住了荀靖的手臂。 他正准备去唤医工来,身边人却睁开了眼,除却有些疲色之外并无异常。 “无事,不用惊动。” 荀靖说道,一手推开荀彧的搀扶。 荀彧低头看见他的指甲盖上不知何时也泛起了淡淡的绀色,他沉下了面色 ,神色显得有些冷凝。 片刻后,他才低声劝道: “还是叫医工来看看吧。” 荀靖不置可否。 ———— 日头高照,空气中萦绕着挥散不去的尸臭味,路边不时便有二三横尸于野的尸体。 白骨露于野。 荀晏心中莫名跳出了这一句话。 他骑在马上,带着斗篷,从外边看倒也看不出是个半大孩子,只以为是个穿得严实的怪人。 [你看,这就是乱世。] 清之平淡的说道。 “荀郎!” 一名样貌魁梧,壮如一座小山的壮汉一夹马腹,凑到了荀晏身边来。
258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