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的形势比他想的还要差一些,不过是方才堂上一面,就让他看到了许多问题。 与他当年前往泰山赴任不一样,他并非来河东赴任,但如今河东的局势更加紧急,也尤为重要…… 赵云进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隐隐暗下,室内寂静无声,他往前看到了榻上蜷缩成一团的人。 似是睡得不安稳,眼睫不停颤动,在眼睑下洒下一片青色,显得面色愈发苍白而疲惫。 他哑然,他自是知道这一路来有多赶,换作寻常人估计都要瘫上一阵子,更别提一个身体本就不怎么康健的人。 “子龙将军?” 榻上的人倏而含糊出声。 屋外的侍从恰巧送来饭食,荀晏叫他们多上了一份,自己则懒洋洋的披上了外衣,对着面前的汤饼发呆。 汤饼热气腾腾,肉香浓郁,边上还配有炙肉果蔬,在这会儿绝对算得上豪奢了,他嗅着香味感觉胃腹里都绞了起来。 行军路 程中多是啃干粮咽糠咽菜,赵云见状也不客气,干脆与目前的主君对坐开始吃饭。 荀晏发呆完毕,他慢吞吞的舀了一勺肉汤,含在嘴里半天才勉强咽了下去,他实在不想折磨自己,干脆放下了木箸,撑着头欣赏小赵将军的俊美容颜。 说不准还下点饭。 “荀君?” 小赵将军迷茫的抬头。 却听面前人似是梦游一般呓语道:“将军姿颜雄伟,见之难以忘怀……” 赵云被他这直白的赞美惊得呛住了,连连咳嗽好几声才止住,他开始想到底是谦虚几句还是假装无事发生。 面前的人已经自然而然的揭过了这茬。 “恐怕后面有诸事须麻烦将军操持了。” 连日赶路后整个人都焉了的郎君低声说道。 赵云想了想,放下了手中木箸,正色说道:“河东豪强猖獗,尤以卫氏、范氏为最,太守尚不可制,君侯一来便得罪其一,并非好事。” 尤其是河东陷入混乱,要抵抗郭援高干西征军,仅凭他们手中这些部曲,又或者是钟繇与长安的兵力,恐怕远远不够,还需借助外力。 “得罪便得罪了,”荀晏笑了笑,仍是不以为意的模样,“心不在此,纵是讨好又有何用?” “郭援半月连下河东六城,若有抵抗之意,何至于此。” 赵云默然,随后又道:“进城前,云观城外有民兵数千,训练松散,战意寥寥,城内诸公亦无死战之意,反而皆有退缩求和之色……” “以我观之,安邑非久留之地。” 他直白的说道,若非同道中人,此时留在安邑反而是危险,谁知其中有多少人与袁氏有勾结。 “将军所言甚是,”荀晏颔首,“说不准还有人想着提我去见袁绍呢。” 若是时间不急,他还有空与这些人慢慢周旋,只是如今郭援都快打到脑门前来了,他实在没精力也没时间与他们玩些阴谋诡计了。 他从一旁摸索来了纸笔,信手在其上作画,寥寥几笔却是让赵云看得眼前一亮,不由心下暗自赞叹眼前这人这手堪称一绝的绘图手艺,徒手便能绘制一郡舆图,也不知脑子里都记了些什么。 “晏不通关中地形,不 过信手所作,看个大概罢了,叫子龙见笑了。”荀晏一边勾勾画画一边说着。 简单却又明了的舆图展现在眼前,钟繇领兵与呼厨泉对峙于北边的平阳,郭援高干东出壶关,一路西征,已下河东几乎半郡。 赵云指尖滑过,心下沉凝,若以此势,河东几乎有全郡沦陷之兆,关中诸将若见这般形势,怕是会利索的放弃河东,乃至于转投势头更强的一方。 倏而,他眼神一凝。 “将军?” 赵云缓缓呼出一口气,“我少年时曾游历关中,经皮氏县,其地形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易守难攻,若先占此地,可保河东一线。” 荀晏垂下眼眸思忖了起来,没有犹豫多久便拍案说定,“那便请子龙领兵急据皮氏。” 赵云诧异抬眼,“荀君如何自处?” 他们带的兵就那么些,应许麾下尚有一部分兵,只是他们带着辎重,赶不上他们一行马不停蹄兵不驻步,若是再分兵,未免过于局促。 “留我几十骑护卫便可,”荀晏随便掰着手指说着,“可向太守借点兵,北上一会郭援。” 见赵云面露不赞同之色,荀晏顾左右假装无事道:“王府君会借兵的。” “何以确信?” “子龙可知王府君何以封为镇北将军,位居列侯?”荀晏自问自答了起来,“陛下东迁落魄,盖得王府君奉献绵帛,遂得以封侯。” 王邑未必心向曹操,心中却定然有天子,只要有所念,那便可以突破,况且他来借兵,王邑有何理由不借。 “北上仍是太过危险。” 赵云皱眉道,往北边走便是河东的主战场了,身边皆非亲信而行于险地,何其危险。 “我尚有一策,”荀晏含糊说道,又指了指身前饭食,“要凉了。” 只是这一策比较看脸。 赵云看了看对面那人碗里几乎没动多少的饭食,突然就感到了前途渺茫的苍凉。 荀晏也低头看了看,顿觉头疼,方才热乎的时候还好,如今凉下来,一层厚厚的油脂浮在上头,闻之腥膻。 ……多谢王府君实诚的招待。 他艰难的用木箸挑拨了一下,正欲品味一番时,身前碗已被人拿走。 赵云拿走了他的碗,年轻的将军只得叹了口气,“只待君侯令下,我便前往皮氏。” 言下之意却是默认了荀晏的布置。 “我去唤人上一碗清粥来。” 赵云有时候感觉眼前这人快成仙了,一路上几乎没看见他吃多少东西,干粮粗砺塞不进,喝的药怕是比吃的饭还多,喝不下肉汤也正常,他先前倒也未曾注意。 荀晏放下了木箸,发自内心的感谢小赵将军拯救他于水火。 年轻将军的背影从视线中彻底消失,他没有骨头似的倚在案几上,执起方才画的简易地图,推演了一遍又一遍后才迟疑的放下。 关中的夏闷热难受,他昔年在长安时就很不喜欢,如今更是觉得闷得胸间透不过气来。 ……为了人身安全,要不他先把军医叫来调整一下后续方案。 屋外忽有人叩门。 不是送饭的也不是军医,是王府君的侍者。 “明府欲明日为君侯接风洗尘。” 那侍者如是说道。
第153章 踏入太守府上,人未至,声已闻。 琵琶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澈而明亮,伶人歌喉宛转,褪去鞋袜入座,抬眼便见那屏风后两道隐隐绰绰的身影,倒是别有一番风雅。 也全然不似大敌当头的模样。 荀晏向王邑一礼,他轻轻一眼扫过,能见今日堂上皆是府中郡吏,卫、范二人亦在其中,坐于太守手侧,俨然是地位不低。 王邑微笑起来,他生得虽一般,通身气度却叫人不由生起亲和之意。 “昨日匆忙,不知御史到来,有失礼数,今日当自罚一杯。” 说罢,他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命侍者为荀晏倒酒。 酒液清亮柔顺,闻起来还略有些熟悉,下一刻果真听王邑说道:“此许昌之佳酿。” “司空善酿酒,许都多佳酿,邑偶有所得,今日以招待荀御史。” 荀晏轻抿一口,只微微湿润了唇便放下了酒樽,眼神清亮。 “郭援大军压境,明府如何还有心思宴饮?” 他丝毫不留情面的说道。 诸人面上皆是微微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初……经过昨日一见,他们大概也知晓这位荀御史是个说话不留情面的性子,有了心理准备,这会被刺了句竟还觉得挺正常。 王邑听罢隐去了笑意,正襟危坐问道:“邑有一事不得不问,不知御史因何事往关中?” 河东至许昌路途遥远,此人来得这般快,应当并非是听闻河东有难后才来,而是先前便出发了,那何事会让一名地位清贵的御史不远千里来此偏远兵险之地? 那相貌柔和,神色气度却颇为冷淡的青年坐得很直,听罢神色不变,答道: “晏本为监察关中,辅佐钟司隶,惊闻河东惊变,不得不相问于明府。” “明府当今欲如何抗敌?” 王邑面露苦色。 “御史不知,郭援高干率军数万,河东郡兵不过数千,实难相抗,钟司隶久攻平阳未下,我等如今只能临时募兵,希冀于多守上一些时日。” 卫固起身,言笑晏晏道:“我等皆不善兵事,素闻荀御史年少从军,掌兵多年,深谙兵事,如今御史前来,实为解 河东于危难。” 他举杯敬酒,面露歉意,“昨日不知是君侯前来,言语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眼前一直有些咄咄逼人的青年第一次露出了些微的为难之色,“晏不善饮酒。” 虽说这般,那人还是一脸冷淡的接过酒樽,一饮而尽,面上仍旧苍白,只眼角微微泛红。 能不能喝不知道,但一定是个不上脸的。 卫固只看了一眼便有些遗憾的想着。 “晏手下部曲不过千余,难以相抗。” 荀晏陈述道,他平静的看向了王邑。 几人心中皆是一紧,这便是提到了今日几人心中心知肚明一事,借兵。 在场不知多少人早已与袁氏暗通款曲,不过是作势抵抗,自然不愿自找麻烦,但面前这个麻烦却也不得不搞定。 他们不能明面上违背朝廷的意思,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背弃曹操。 所以借多少,借什么样的兵,如何尽快把眼前这个主送走,那就是个问题了。 范先最先笑着举杯站起,“久仰御史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人之姿……” 荀晏一看便知自己又要陷入绝望的酒场文化里了。 昔日在曹营还算有兄长与老板特意看护,后来去了徐州总得硬着头皮和人交涉,一来二去这两年还算是被他练出了些酒量。 酒过三巡,七七八八敲定了借兵事宜,众人终于放下了心来,也隐约察觉眼前这位看似不好相与的荀御史似乎并没有寻他们麻烦的意思。 所以是看破不说透,还是压根未曾看透,只以为他们一同齐心抗敌呢? 卫固看似关怀的亲自为荀晏倒上了一杯酒,那青年神色不变,扶案欲起,却一时不慎又摔了回去,衣袖挥落间打翻了案上酒水,酒液洒了卫固一身。 卫固一怔,看得那人抬眼间眼角眉梢的飞红,面色仍是苍白寡淡,只是眼神已是迷蒙。 “泼了卫君。” 良久,荀晏慢吞吞说道,没有道歉之意,似是只是陈述这个事实而已。 卫固一时有些啼笑皆非,这不善饮酒竟是真的,方才看似喝得多,实则也不过就是几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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