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地点也十分符合组织的调性,深巷中只有滋滋闪着的路灯和不断撞上灯罩的细小蚊虫,这是连喝醉的酒鬼都不想踏入的荒凉地方。 这次碰面应该是伊森·本堂的私人请求。 毕竟在组织里会主动联系早乙女天礼的人很少,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们忌惮着这个刚成年不久的小鬼,即使有直接的任务牵连也恨不得找上十几个中间人。 天礼对此看得很开,这样找上他的要么是避不开的大事,会有人将所有资料汇总起来,需要对接的人变少也意味着效率的提高。 要么就是现在这种—— “早乙女。” 站在巷子深处的男人掐掉了手里的烟,灰褐色风衣的影子在铁皮垃圾箱上竖起,远远看去就像两个人似的。 天礼走到他面前,影子变成了两道。 他算着得回学校的时间,开门见山道:“一定要和我见面的理由是?” 事情其实很简单。 布尔奇和他的搭档来了日本——是继承了「布尔奇」代号的新成员,不是死在琴酒手里的那个可怜的家伙——由一直在日本活动的伊森·本堂负责接应。 在和他们汇合后,伊森·本堂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布尔奇和他一直盯着的CIA探员私下碰面了。双方似乎说了些什么,随后起了争执,CIA的人想要把他带走,布尔奇逃逸。 伊森·本堂选择在暗中将人击毙,行动的理由是:不能让组织成员落到CIA手里,哪怕他可能就是CIA派来的卧底。 “嗯,然后呢?”天礼问。 “布尔奇的搭档一直和我一起行动……他很偏激,认为我的行为含有私心,将这件事报告给了琴酒。”伊森·本堂镇定说,“那是三天前的事,算算时间,琴酒恐怕也到日本了。” 听到那个名字的天礼依旧没什么表情,将之前的话又说了一遍:“嗯,然后呢?” “我知道你和琴酒是一直是「搭档」,也知道你们的作风,只是疑似叛徒的人也会被你们清理,等琴酒来了我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必须先找你说清楚,我不是叛徒。” 伊森·本堂将放在垃圾箱上的文件拿起来,递给天礼。 “布尔奇和CIA早就有交易往来,这是我掌握的证据。” 接过文件,天礼随便翻了两页,兴致缺缺放回垃圾箱上,塑料外壳拍在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没任何表示,那双眼睛透过穿过巷子的冷风,平淡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这是伊森·本堂第一次接触到早乙女天礼,虽然对他的性格早有耳闻,但只有在真正面对面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股不安。 青年的身上有股看不见的东西,无形无色,和他的表情一样空。那双眼睛明明是完全露在外的,露得越多越看不清情绪,空泛的一片,却很亮,像是无机制的玻璃,倒映出他所注视着的每个角落。 人在路过镜子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看上一眼,或是检查自己的仪容,或是审视自己想要隐藏的事物是否不见端倪。 而镜子无悲无喜地倒映出一切,连带着将眼前人逸出的心虚也悉数接纳。 就像现在这样。 不,不能有任何迟疑。 伊森·本堂维持着平时的模样。 早就知道这样做的风险了不是吗,要想从深渊中脱身而出,不直面深渊是不行的。 联系CIA抓捕布尔奇的行动出了差错,那就只能将脏水泼到已经死去的布尔奇身上,自己绝对不能被怀疑。 更何况这还是只是早乙女一个人,真正致命的琴酒还没来。还来得及,他必须继续隐瞒CIA的身份,在组织卧底下去,收集他们的犯罪证据! 漫长的沉默中,早乙女天礼凝视他很久,然后歪过头:“你带枪了。” 放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微颤,伊森·本堂没怎么犹豫,将枪拿了出来,卸掉子弹放在文件上表示自己的无害。 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天礼已经摸上枪柄,十分熟稔的将子弹重新上膛,不出两秒,黑洞已经对准了伊森·本堂的眉心。 “你……” “琴酒说我很不擅长审讯,我也这么觉得,现在没有吐真剂,所以只能这样了。”天礼平静说,“只需要回答我两个问题,伊森·本堂。” 伊森强稳镇定:“可以。” “首先,这份文件最初立档是在两年前,察觉到布尔奇是叛徒之后你为什么没有上报?” 伊森·本堂抛出了准备好的说辞:“我想……立功。布尔奇在组织的地位比我高,如果没有完整的证据,我的检举会非常被动。” “不对哦,你说过吧,你知道我和琴酒是怎么干的,疑似叛徒的人都会被清理。所以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布尔奇无疑会死,你的功劳怎么都不会少。” 冷汗从衣襟后下滴,伊森·本堂头一次庆幸自己不是容易脸上出汗的体质。 他说:“这样的话,在组织其他人眼里,我会变成不顾一切想要踩着同伴尸体向上爬的卑鄙家伙。” “那又怎么样,我不是一直都在这样做吗?”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琴酒的……” 在这种关头,伊森舍弃了平日的沉默寡言,他必须用尽一切方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比如用组织成员都知道的那些关系。 “早乙女,只要你不真正做出有危害的举动,琴酒是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从小想要得到肯定的人听见这样的话后,如论如何也会露出窃喜的破绽。可早乙女天礼举着枪的手臂纹丝不动,像压根没听对方说了些什么似的。 伊森·本堂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误的,这个人……或许比琴酒还更难对付。 接着,他的预感灵验了,因为天礼毫不犹豫地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其次,基尔和你是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代号,伊森·本堂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组织成员基尔,本名水无怜奈,以新闻主播的身份活跃在大众面前。但她的真实姓名为本堂瑛海,是伊森·本堂的女儿,同样也是……CIA派来组织的卧底。 伊森的不安感越来越强,不断在脑海中回忆这些年和基尔交流情报时可能出的纰漏。 没有,他们的来往非常掩人耳目,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值得怀疑的证据。 所以是在诈他吗?如果一口否认的话会更可疑,要说关系的话…… 伊森选择了最保险的回答:“她最初来日本的时候,是我在负责接应。” 听到不算错的答案,早乙女天礼却轻轻拉开了保险栓,“喀哒”一声脆响非常明显。 “来之前,我花了五分钟比对这几年的组织人员调动情况,我说,你听。” “三年前,5月12日下午五点。” “两年前,4月3日早上八点,6月23日晚上十点,11月8日凌晨三点。” “去年,3月4日下午五点,9月16日中午十一点半。” “今年,1月16日中午十二点。” 伊森:“这些日子……” “是你和基尔出现在了日本同一个城市的时间。”天礼说。 “只是同一个城市……我和你现在也在同个城市不是吗?” “唔,送给你一个情报好了,此时此刻,在全日本境内,勉强能算做有名有姓的组织成员一共十五人。除去被你杀死的布尔奇,还有十四人。” “什么?” “啊,还需要我把话说得更加清楚吗?” 天礼面无表情,像是精密仪器般不断吐露着信息。 “三年前5月,组织在日本17人。” “两年前4月,组织在日本7人,6月29人,11月19人。” “去年3月,组织在日本7人,9月25人。” “今年1月,组织在日本17人。” 伊森本堂喉结微耸,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如冬日松林的冷冽绿眼静谧着,冷漠的话不断浮现: “是呢,组织人数全都是月份和日期相加的总和,我和你可没有这样的「默契」。如果你坚持说是巧合也没关系,只是数学不相信巧合。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好好回答——” 早乙女天礼问:“基尔和你是什么关系?” “……” 绝对保险的接头暗号……被对方轻而易举的破译了。他甚至只是抽出五分钟的空档,看了一眼可以说信息量完全过载的人员调动安排,仅此而已。 伊森的手脚开始发麻,以早乙女天礼为中心的地面化为了泥沼,光是站在上面都十分困难,稍微动弹就会被彻底吞没。 或许自己这次真的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早乙女天礼虽然和琴酒不一样,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的危险性完全不亚于那位死神,而自己这次是直接把性命主动送到了早乙女手里! 说起来,对方早就看破了这些,却还是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将他的枪骗走…… 完全是早就做好了撕破脸皮交战的准备啊。 不该找上他的,哪怕直面琴酒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箭在弦上,漫长的卧底生涯让伊森·本堂快速做出了取舍。 “我不清楚组织的人员安排是怎么回事,如果再仔细调查的话,应该可以发现她和我更多的联系吧。因为基尔一直在怀疑我。” “从三年前就开始怀疑你?” “是,我没有任何背叛的可疑行为,才会一直僵持。” “抢先杀掉了布尔奇不算可疑行为吗?” “所以我才会迫切的想和你碰面,布尔奇的事再加上基尔的怀疑,我在琴酒那里绝无生还的可能。” “你的辩解我收到了,可如果是这样的话——” 天礼扣在板机上的手一点点收拢。他的神色不再是全然的淡漠,眉梢微微挑起,竟然流露出一股天真无邪的冷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会觉得,由琴酒一手带大的我,会让你活着呢?” 伊森的呼吸快要停止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继续说话。 二人的对峙持续了很久,或许也没有很久,只是此刻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在被不断拉长,又拉长。 小巷像是电影中那些诡谲的变焦镜头,绿眸青年稳定在画幅正中,而巷道越来越长,延伸至黑暗中没有尽头。 我将死于自己错误的判断。伊森想,但这样的话,至少能保全另外一个人,他的女儿本堂瑛海。 然而,死亡却并没有降临,早乙女天礼突然移开了视线。 “啊,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还想回去看看结果。”他说着伊森听不懂的话。 天礼放缓了手臂,手腕快速转动了一下,枪的保险栓被放下,枪柄的一面对着伊森·本堂:“拿走吧,你的情况他们会知道的。” 俼一熄! 伊森犹豫着接回了枪,一个想法开始冒头,手指也悄悄扣上了板机:“你把枪还给我,不担心我真的是叛徒,在这里杀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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