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瞠目结舌注视着不能理解的一切。 在目光中,那人再踏前一步,踩在黑礁上。 灰白色的发烧随着热浪的蒸腾而翻飞,他身上的所以衣物都成了灰烬,火焰便成了长袍,金红又刺目的火簇想挽留他留在火光中,而那人不为所动,只是踏步继续往前。 不知何时,纵火的男人已经匍匐在地面,他依旧无法停止不受自己控制的恶行,嘴里却痛苦万分念着不知出处的忏词。 仔细听,无序的语句中不断重复的只有那句:“原谅我。” 沐浴着火焰的人已经走到他身前,不着片缕,白皙的肌肤上残留着火星,绿眸温和注视着地面。 火势轰隆震天,除了干燃的细声,就只剩下他安静的话语。一种因为不是母语,而缺乏音调变化的空泛发音。 “我听见了,我宽恕。” 在那之后,整个古拉格都沉寂了下来。 「他把自己当做什么了?神明吗?」 费奥多尔在之前无数次这样想过,并对此嗤之以鼻。 而现在,他的脑海空掉了,不仅是因为在火焰中完好无损的奇迹。 费奥多尔没有忘记奥列格之前愤怒的模样,也没有忘记他愤怒的原因。 「人类诞生以来的所有罪」——费奥多尔在和「古拉格群岛」对话时知道了奥列格的回答,是和自己截然相反的答案。 于是奥列格那些东西都被剥开了,愤怒被剥夺了,宽容被剥夺了——而事实看上去并不是这样。 奥列格愤怒地杀掉了监狱长,奥列格宽容地原谅了纵火的恶行。 接着,费奥多尔认为自己想通了这一悖论的原因,可以用一个问句来简单概括。 「被剥离了所有人类之罪的人类,还算是人类吗?」 如果不算,那么他身上出现的愤怒和宽容,就和人类完全没有关系,那只是属于奥列格的特性罢了。 奥列格不是什么观察者,只是属于人类贪婪而导致的那些争端在他眼里是「正常」的事情,只要不越过那条「正常」的边线,再残酷的洪流也只能晃过那双绿色的眼。 他只是不能容忍「非人的恶」。 而属于人类的一切「愚昧」、「崩溃」、「疯狂」……这一切都会被那双绿色的眼睛所宽恕。 费奥多尔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才是那个观察一切的人,所有事情似乎都是透明的,想要否定是那样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在发现奥列格之后,他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违和。 这个人不是同类,费奥多尔非常清楚,那他是什么? ——他是我无法否定的,不以人类为基准的存在。 「他就只是……奥列格。」 不知沉默了多久,尸群般死寂的人群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他们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石阵中,回荡在冰原上,回荡在整个古拉格。 他们都在高呼那个名字,连刚才事不关己的果戈里也瞠开了一贯弯起的眼。 那些没有被火光温暖的眼睛,落到那人身上时却明亮了起来。 因为不再成日赋予饥饿虚伪的价值,因为双手和双腿都重拾了力气,因为有人用文字写下了一些东西,让人类成为人类。 因为有谁来了古拉格,他允许过去的错误,他宽恕如今的罪过。 他是冰原上忤逆的贼徒,是火焰里不灭的奇迹,是在这个温暖的夜里唯一谦和温柔的存在。 人们喊着他的名字。 “奥列格——” 洞心骇耳,好似天崩地裂。
第84章 【「乌托邦」这个词汇是伴随着空想社会主义而诞生的。 英国空想社会主义学者托马斯·莫尔将希腊语中「没有」与「地方」结合起来,创造出这个词汇,和尼尔·盖曼所提出的「NeverWhere」差不多可以理解为一个意思。 在《古拉格律贼》的序言中提到这个概念,是我作为译者的私心。 人本主义的宗教意识、高度集权的公有制、用暴力树立的规则来拒绝去人格化的统治…… 像是将「乌托邦」和「犯罪都市」相结合,诞生出在概念和意义上完全矛盾的产物。 写下《律贼》(修订前手稿)的奥列格也是矛盾的集合体。 奥列格-Олег,词根源于「神圣」,这是在俄罗斯非常常见的名字。 作者的来源不可查,俄罗斯文学界大多认为这是一个笔名,有消息称他与俄罗斯军政三公私下交好,也有消息称俄罗斯一半以上的地下产业都有他的影子。 这样的传闻确属空穴来风。 如果将古拉格视为西伯利亚高度浓缩后的模型,他所记录下的一切都是真实,或源于真实的话。这样荒诞的推测似乎并非不可能。 「俄罗斯科学院-俄罗斯文学研究所」所长巴格诺院士,在「日本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演讲时曾说: 我们的文学是构成我们国家形象构建过程中扽重要正面因素。 「反抗那些反抗我生存的一切。」 这是俄罗斯在战争结束之后,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形象。 很多我认识的日本人都会感到奇怪,明明是战胜国,为什么要用被压迫者的口吻去描述那段刚过去不久的历史。 他们中不乏作家、社会学者、思想 就和日本不止有东京,还有横滨一样,俄罗斯不只有莫斯科,还有西伯利亚。 以及悬浮于西伯利亚之上的,虚无缥缈的困厄乌托邦——他们把那里叫做古拉格。 「这个世界上,竭力阻止我们能够以人类姿态生存的东西有很多,一部分来源于他人的倾轧,一部分源于我们自己。」 我大胆地试着去转译这份思想。 在翻译本书时,一部分俄语的语法和词汇无从考究,我参考了俄罗斯本地整理的若干个版本,受益匪浅。谨向各位前辈表示谢意。 由于能力有限,本译版中的错误与不妥之处也在所难免,敬请读者批评指正。 ——————《古拉格律贼》·译者自述·吉野花裕子】 *** 奥列格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裸奔这件事——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在火焰燃起的时候,他正在计算着剩下的食物还够古拉格的人吃多久。 如果算上成年人的量,那么食物消耗的速度要比之前要快很多,更别说现在他们不只是无所事事地呆在这里。 古拉格的贫瘠是无法更改的,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生存而诞生的地方。冰层即使被凿穿也没用,黑礁中找不到任何能让人生存的东西。 所以奥列格在研究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 虽然目前看来,彻底解决古拉格这件事还没什么头绪,但是如果只是取得联系,似乎……存在一定可行性? 之前「古拉格群岛」解释过非常重要的一点—— 「你可以将古拉格群岛理解为完全独立于现实世界的另外一个空间,空间重叠的地方会越来越大,被拖拽进来的人会越来越多。等重叠面积扩张到一定程度,整个世界都会被覆盖。」 而这个说法在奥列格被古拉格承认之后也得到了印证。 那些他看见的虚幻的影子和隐约的窃窃私语,在观察后,奥列格和费奥多尔一起得出了结论。 那些不是古拉格的人。 古拉格目前为止已经和西伯利亚重叠了非常大的一部分,他看见的正是现实世界的西伯利亚! 问题就只剩下一个,要怎么联通这种只有他和费奥多尔能注视的区别呢? 「我是一个文科生,即使有过投身理工科的过往,那也仅限于海洋科学,和涉及到空间领域的知识完全不搭边啊!」 这样的念头出现了一会儿,被奥列格以「说不定科学也拿异能没办法吧」自我疏导了一通。 也就是在烦恼的时候,那抹红色开始咆哮。 只是一个心跳的瞬间,整个房间都被火焰充斥了。那些火簇从四面八方蹿出,热浪向奥列格迎面打来。 空气中的颗粒被烧得噼里啪啦,奥列格此时想起的居然是果戈里之前的拟声词。 「轰——」地一下,然后「噼里啪啦」,接着「哗哗哗——」。 这也太准确了…… 那么接下来是什么?头发都差点烤焦了? 而紧接着,奥列格发现自己脑子里还能出现这样的想法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火融肌肤,灼烧白骨,在昏沉暮色中化为灰烬——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被火焰焚烧的疼痛只出现了一瞬,让奥列格皱起眉,但也仅此而已了。 早在之前,他就隐约觉得有一些不对的地方。 刚到西伯利亚的时候,他绝对失温了很长时间,但被米哈伊尔救下之后很快就恢复了。 在带着费奥多尔逃命的夜晚也是。 「冷得要命」与「稍微缓和了些」不断交替,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费奥多尔开始发高烧,而他完好无损。 这是违背人类生物学的事情,正如现在,他不是没有收到伤害,而是「恢复」的速度太快了,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要快。 既然异常是在来到古拉格之前就存在的,那么也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就和当初「入野一未」一样,奥列格的异能是完全被动的,所以在真正觉醒之前一直潜移默化改变着他的身体。 来到古拉格以后他写下了《律贼》,甚至不需要出版,每个古拉格的人都阅读了,多少能算得上一些助力。 或者说,很大的助力。毕竟被异能的高温火焚烧与寒冷饥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损伤。 只是人数还是不够,不足矣让奥列格摸清楚自己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而能印证这一点的也是古拉格。 在古拉格,没有异能的人活得更好。 有异能的人都会被问及自己的「罪」,从而失去一些东西,只有普通人不必为自己的天赋付出代价。 比如达尼尔,他被剥夺了勇敢——因为他的异能是来到这里之后才逐渐领悟的「始末法则」。 人生幸运和不幸守恒,在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之后一定会非常幸运。 所以他在失去了三个哥哥之后还能在魏尔伦的攻击下活下来。 在不幸地来到古拉格之后能「幸运」地避开果戈里的攻击。 奥列格开始向外走。 汗水在出现的时候就被高温蒸发,脚底是滚烫的,有疼痛吗?或许吧。 但奥列格不需要畏惧,本来他就没多少生命的顾虑。 会想要尽可能的存活,是考虑到古拉格的事情还没被解决,奥列格无法心安理得地回到东京而已。 倒是众人的反应让奥列格有些无奈。 我不是奇迹,我也不是坚不可摧又无所不能。 站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不再是人类的人类』,因为诸位能阅读我的文字才能活着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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