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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十八的这记扳打下得漂亮，不过黑十九随后下出了反打，一来一回，互相转换。”时光摸了摸下巴，“这小子比他看起来的样子更难缠。” “韩国围棋这两年不断有人才涌上来，国内的竞争压力也大，出人才是早晚的事。”沈一朗说，“我在日本的时候，棋院每周都会举行研讨会，韩国最近几年风头鼎盛的李赫昌、曹承”铉、柳时英等人的棋谱，都是经常被拿来研究的对象。” 时光听他这样说，脸上微微一动，他掉过头问俞亮： “咱们最近看了多少对方的棋谱来着？” 俞亮朝橱窗中的电视机屏幕上望了一会，大概是在回忆具体的细节：“高永夏去年年初定段以来到现在的大赛棋谱应该都看了。但其实并不多。”他说，“他去年也才刚定上段，目前我们能找得到的也只有他在LG杯和国手战的棋谱。其它棋谱就很难找了，除非我们到韩国去一趟。” “那我们跟方绪老师说说，过完节去早点呗？也好多看看他的棋。”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俞亮的眉头紧了紧，“但是这个事，师兄不一定能拍板，还得看棋协的意思。” “噢，不行的话就只能过去再看了。他国手战和其它一些比赛的棋谱咱们已经读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他最近的棋谱怎么样。” “他国手战下得怎么样？”沈一朗问他。 “他，呃……输了。输给他老师李赫昌了，但是吧，不丢人。”时光说，“李赫昌那棋下得太凶残了，这对面坐的还是他弟子呢，他这么大一个九段，应氏杯冠军都在手了，对付一个刚定段的人，也是真下得去手啊，也不知道高永夏回家以后哭了没有。” “我听说，他是想挑战他老师李赫昌。”沈一朗接道。 “可不是吗，哎，阿朗，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少年折戟屠龙下，秣血始知清风来’。”时光半掐着腰，“希望他不要太受打击吧。” “秀英跟我说。”俞亮突然转过眼，语速放慢了些，“他今年又参加国手战了。”“啊？”时光和沈一朗皆是一惊，“今年？” “是的。”俞亮看向时光，“就在你不下棋的那半年里，他又参加了今年的国手战。他——”他的嘴角扯了扯，“他今年的目标还是挑战李赫昌。” “——赢了吗？”时光看着他。 “输了，跟去年一样，被零封的。秀英说，他明年还会再来。” 时光的表情变幻了一阵子，他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小半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像安慰又像鼓励。他微微扭头，看了看沈一朗的脸，头啄米似的点了起来，自言自语一般地讲： “了不起。”他说着，脸上的肌肉忽而抽搐着轻颤起来，俞亮发现他的肩颈有些细微的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畏惧，或许两者皆有，“值得一战。” 沈一朗的目光抬起来，越过时光的肩头，看向俞亮，两人在一瞬间相视一笑。“确实啊，了不起。”俞亮说。 “这样吧。”时光倏然起身一蹦，蹿到两人前头，他一拍手，“阿朗，我带你去个又能下棋，又能吃饭的地方吧，咱们仨正好在那复复盘。” “啊？有这种地方？”沈一朗瞪大眼睛，他把脸转向俞亮，试图寻找答案。俞亮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朝他露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他讲。 在时光毫无察觉的时候，三人小分队变成了一个人在前和两个人在后的组合。沈一朗觉得自己还是第一次跟俞亮这么说话： “我还以为是你们两个一起打算的。” “没有，不关我的事。”俞亮说。 “可是，你是跟他一起来的？” “……嗯。” 看着俞亮欲言又止的样子，沈一朗心中有了大概。他把脸转向前方，笑道：“其实你呀，就不希望他来找我。” 他故意在说话时避开俞亮的脸，俞亮的脸上多了几分尴尬。 “现在是集训期间，而且……他之前没下棋的那半年，迟早要补上的，这些都需要时间。”他也学着沈一朗的样子望着前方讲，“不过时光的心情我也可以理解。”他说到这里，眉头突然一皱，“当然，他还是很任性。” 沈一朗朝他的侧脸看了片刻。“还有别的原因吧。”他说。 俞亮这回把脸转向了他，他跟沈一朗对视了一会，有些困惑：“什么原因？”“你跟我不熟。”沈一朗说。 俞亮一时无言。他抄在口袋里的双手不安分地摩挲了一阵，刚刚才消失的尴尬神色又重新染回他耳根下边那点红。他不害怕闪光灯和媒体，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受于父亲俞晓旸世界冠军的压力，似乎社交困难这种事不应当出现在他的身上，可沈一朗居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是时光的朋友。”他滞涩的回答显得有些离题。 “你也是啊。” 俞亮蹙起眉头，“所——所以呢？”他问。 沈一朗失笑，“没事儿，其实你可以试着不用那么紧张的。” “我没有。” “那是因为你希望别人觉得你不紧张。” 的一个“我的朋友”，他甚至都没考虑过自己的人生是否会跟对方有所交集：“你——” “我们到啦。来来来，我先去前台买票，你们两个拿牌子去更衣室。”时光在前头招呼道。后面的两人冷不丁被打断了对话，同时朝前看去。 在看见由花花绿绿的霓虹灯组成的“水晶宫大浴场”招牌时，沈一朗听见俞亮嘴里猛地飙了句韩文[i]。 “这地方挺眼熟，是不是咱们定段的时候来的那个。”沈一朗说。 “对啊，他们最近新装修了，可好了，里头还有棋牌室。”时光乐呵呵地说。“我不去。”俞亮铁青着脸，转身就想走，“我死也不会去的。” [i]咳，就是很有名的一句：阿西。
第4章 时光抄了一把水洒在身上，随手挤出一大泵泡沫。他掬着一捧往自己肩上和耳朵根下边抹，余光偷偷瞥到浴室另一角背对他们坐着的背影。 “阿朗，阿朗。”他凑到一边，悄悄戳了戳沈一朗的后背：“这人什么毛病啊，长这么大没进过洗澡堂子吗，太不接地气了吧。” “你是第一天才知道吗？”沈一朗不无促狭地反手在他手臂上戳了一把。 “想倒是能想到，但是我真不知道这事儿对他能这——么大打击啊？”时光略嘟着嘴巴用夸张的口气说，“你就想想他刚才进来时那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我寻思着你一大老爷们看大老爷们脱衣服有什么好脸红的。我给块牌子让他去找自己的置衣柜，他老好笑了，我牌子一扔给他他还抖了一下，然后就这么直瞪我。”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眼睛前面比划着，“太奇怪了这人，我让他找衣柜，又不是要扒他衣服。” 他一口气说完，拧开花洒往自己头发上冲。 “好啦，人家再怎么说也跟你进来了，你就少损他两句。” “嗨。”时光把头抵在花洒下边唰唰冲洗，声音被水声罩得乌噜乌噜的，“我这不刚刚跟你在电视上看见高永夏嘛，想起来前几天路过这儿，看见给扩建成韩式洗浴中心了，得好儿带你们过来，又能放松又能下棋，一举两得。我还以为他在韩国呆了这么些年，这玩意他肯定比我熟啊，哪知道跟大姑娘上轿似的。” 他把头发全都淋湿，挤了两泵洗发水在发顶揉了起来，期间还顶着一头泡沫转过身冲浴室另一角里的背影喊： “俞亮！泡澡之前要淋浴，洗洗干净才能进去泡，汗蒸完也得淋浴，你的明白？” 角落的背影似乎抖了两下，没回头。对方悻悻拧开花洒往自己身上冲的动作，让时光觉得他对自己很敷衍。 “他呀。”沈一朗已经在自己上身都打满了泡沫，“十有八九就是从没来过，可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么。” “你这么说那应该就是了。”时光眯着眼睛挡住一缕从发顶淌下来的泡沫水，“他都一成年人了，还没来过洗澡堂子。想想他的青少年，就感到不可思议，多无聊多寂寞的人生啊。哎，反正我也就说说，我管不着。” “管——不——着？”沈一朗停下手中揉搓泡沫的动作，若有所指地瞧着他。“你确定你‘管不着’？” 他的话带着一点不可捉摸的笑意，水汽濛濛，把他那张没戴眼镜的脸平白衬出了一些精明的味道。 “我、我，我不用管啊？我管他呢我……” “你啊。”沈一朗摇着头，继续搓泡沫，“你要真的对他一点都不关心，就不会聊着聊着就能聊到他身上去了。” 他的话把时光激得肩膀一抖。“哎沈一朗，你这话里有话啊？”他急急冲了冲脸，潦潦草草解决完自己脸上的泡沫，顶着一脸的水珠看着沈一朗，“我什么时候老聊他了。” “那行，咱们现在出去打电话把洪河叫来，问问他，让他给你数数你聊了多少回俞亮？再不然，问岳智也行？”沈一朗不戴眼镜时笑，很容易给人一种他想捉弄谁的感觉，“时光，你摸着良心说说，我，或者洪河，当你跟俞亮之间的‘幻影第三人’有多少次了？那歌怎么唱的，‘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为什么我不能够有姓名’，你数数看，加上岳智你这电影里都五个人了。” “去去去，沈一朗你变了，你不老实了，白潇潇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会心碎的。” “不怪我。”沈一朗用他在道场上课时才有的表情说，“时光把我雕刻成了我应有的样子。”时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我认输，我投降，您别说了成不？” 汗蒸房不大，在浴室的另一厢。时光把浴巾系在腰上，围着正要进去，突然感到视野一侧有条人影恰好站起来，也往这边走。他心思不知道怎么动的，囫囵着转到那条人影上。沈一朗已经在汗蒸房里找位子坐下了，他还发呆一样杵在玻璃门外头。汗蒸房外的玻璃墙上糊满了水汽，里头看不清，映得外头的他也是朦朦胧胧的一条灰色的影子。他对着这块糊住的玻璃墙出神，玻璃墙映的影子幢幢，须臾间走出来一条，悠悠靠近他。待那影子靠得很近时他才回神，扭过头瞅见对方，不料一见之下，彼此都是一怔。 “你、你，你——洗干净了吗？你这、这，胸肌不错，不过你好好一猛男，在头上披着毛巾，跟个盖头一样，咳、咳，怪好笑的。”时光堆起笑，拉开汗蒸房隔间的玻璃门，“来来来，快进去快进去，看在你这么大了还没来过洗浴中心的份上，今天就带你长长见识。” 头上披着毛巾的猛男似乎还在瞪他，然而这回猛男还算听话，时光拉开门他就跟着进去了，人踩到汗蒸房地板门口，突然撇过脸问道： “你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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