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为后来碰到了你的棋,我可能就再也不会想起这张谱了。”他翻着谱页,“当时老师说,这本棋谱的弈者应该是当时的顶尖高手。不过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能下成这样也没什么了不起,所以当时我也没有多注意。只不过……”他抬眼看了看时光,“当时的我实在是……太无聊了。除了下棋也没有其它喜欢做的事情,想练棋就会去找老师,可是怎么练都赢不了——反正实在是无聊,所以也把这本棋谱打了一遍。” “咦?你不跟棋院里的其他人下棋吗?” “你好麻烦。”高永夏鼓着腮看他,“干嘛老要问我这个?我就是不想跟他们下啊,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过了,还是不想跟他们下。”他把脸撇到一边,捋着头发说: “棋院里的人都是些自大的家伙,其实对围棋也没什么了解,但就是傲慢得很,看起来好像很懂棋,可复盘都复不清楚。这些人里有的考了好几年都没有考上职业,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老大的人了还得靠父母养着,明明自己是这样的人,却还瞧不起外地来的研修生。不过呢。”他勾了勾嘴角,“大概也就只有这样的事情才能让他们有一些归属感了吧。 “毕竟,他们可能也待不了多久了。” “待不了多久?他们会放弃吗?” 看着时光懵懂的神情,高永夏摁了摁额角冒出来的青筋。 “你……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喂,你好歹也是中国国家队的人吧?为什么老是这”么……”他做了个很无力的手势,“算了。反正那样的他们呆不久就对了。”“我不理解。为什么?”时光皱起眉头。 “什么‘为什么’,年纪大了,下不动棋了,涨棋的空间也有限。棋院里能容得下的就这么些人,你不行自然要让位置给行的人。” “可是……”面对他的话,时光倏然感到呼吸困难。他想了半天,有点无力地争辩道:“他们没有想继续下下去的梦想吗?他们……他们也有继续下棋的权利啊?” 里最敏感的一块地段。 高永夏看了他一会儿,才说: “那别人继续下棋的权利呢?” “为什么偏偏得是你啊?”他问出这句话,脸上露出有些嘲讽的微笑,“难道这件事一点都没有困扰过你吗?” 时光呆呆地看着他,他想说点什么,万般回忆又涌上心头。 “哼……”高永夏松了松肩膀,用手肘撑住地板,“我知道这样说很坏,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在棋院里的有些人,其实根本就不应该过来。又没有天赋,也得不到足够的资源,这样下去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功,拼完了运气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其余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就比如那个……那个米特。” 他看了时光一眼,继续说:“如果我是你,我根本就不会花时间跟他讲棋。”“呃,你怎么知道?”时光吓了一跳。 “谁不知道啊?”高永夏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是跟松田他们说过,不想跟固定的对手搭档下棋吗?结果就变成了是个人都能找你下棋,而你居然也跟他们下!”他用了一个夸张的语气,“拜托,麻烦你掂量一下自己的水平好不好?不要在低端的棋手身上浪费你的时间,你这样的棋手应该多跟我这种人对局,懂吗?你看看访学团里那些跟你一样参加三星杯的人,他们都坏得很,甚至不肯抽出时间来给访学团里其他的修士讲棋,又有哪个会像你这样有求必应地答应对局的请求啊?我本来以为你是想尽可能多进行一些高质量的对局,没想到竟然谁都可以啊!喂,保持高质量的对局才能维持好竞技状态,你这样做只会提前把你的精神都消耗完,然后在赛场上被高段位的棋手血虐而已。” 他一口气说完,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或许太重了些,才搔着头说: “所以说,不要干这种无谓的傻事,知道吗?如果你真的想赢的话。” 时光心里有点难受。至于为什么难受,他说不出,只是微启嘴唇,似是想辩解些什么:“可是我——” 阖起的门板外突然有人扣了扣。这厢的两人反射性回头,看见门上映出一道黑色的身影。高永夏愣了愣,扬声用韩语问: “是一行师父吗?”
第104章 风静静地拂过一号楼的前庭。 对方的问话犹在耳中,崔玄听来只感到有些可笑。 “为什么要下完这盘棋”?这样的事情也值得拿来问给职业棋手吗?她抬起下巴,隔着十来”步远的距离看了看对面的俞亮。她扬声问道: “职业棋手要把自己的棋下完,这也需要理由吗?” 俞亮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她。好一会,他说:“要。” “哈啊?我不明白你……”崔玄皱起眉头。 隐有些为自己让俞亮伤脑筋而自豪。 “我说过,逞强没有意义。”他放下手,声音显得不冷不热。 就不下?” 接把崔玄看得闭住了嘴。她嗫嚅了几下,低低地嘀咕:“什么嘛。” 俞亮微微压沉了声线: “就算你搬出棋院来说事,也改变不了什么。对弈时,就连对手的呼吸起伏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你的心思在不在棋盘上,你的注意力在哪里,你比谁都要清楚。我是否坐在你的对面,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想不想坐在那个地方继续下棋。如果你实际上就是不”想,却非要逼自己继续,这样的对局,对你我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喂……你……”崔玄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咬咬牙,攥紧拳头说:“你又了解我什”么?这说的不都是你自以为正确的话吗?” 的心上。 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她愤愤地想。从小就在身为围棋名流的父亲家中长大,九岁被全韩鼎鼎大名的朴永烈收为弟子,十五岁就扬名围棋职业圈,你的每一步都是那样顺利、那样酣畅,你的心里怎么会明白我的不甘?这个世界似乎生来就属于你这种人而不是我,你又怎么会理解在一个拥有数以百万计围棋人口的国度里孤军奋战的感受[i]? “不肯跟我继续下,到底是什么理由?该不会是因为你觉得女棋手的能力不如男棋手吧?”她咬紧下唇,犹豫着说出心中所想。没法再有更多的猜测了,因为在过去的很多次回 忆中,这一直就是旁人加诸她身的印象。 俞亮朝她蹙紧了眉心。 “要是你想这么觉得,我也无所谓。”他答道。 崔玄忍不住从齿缝里挤出了很大的一声:“嘁!” “的确,你会怎样下棋的更详细理由,我并不知情。可既然你也有身为职业棋手的自觉,那就不要把围棋当作自己发泄情绪的工具。如果你非得这么做,那只好恕我不奉陪。因为不论是我还是围棋,都有无法解决的事情。这些就是我现在唯一能说的话。若是你对我的工作不满意,直接反映给安太善八段或者杨海八段就可以,届时我也会服从他们的裁定。” 他讲完,朝她微微颔首。 崔玄皱紧眉头,听着听着,人渐渐地愣起了神。 恍神良久,一只带着棋茧的大手轻轻在她的肩头拍了一下。 “嗯?”她扭头,瞧见安太善笑眯眯地站在身侧,面朝着前方。 “俞亮已经走了哦。”安太善继续笑眯眯地指向前头。 “唔,啊?” 崔玄猛回神,这才察觉到前边早就没人了。她愤愤地哼出声,不甘地说道:“可恶,我好像被这小子给教训了。” “哎呀,既然是友好访问,火药味别这么重嘛。” “呼……”崔玄努了努嘴,停顿半晌才说:“说到底,还是被他看扁了。” “……有吗?”安太善眨了眨眼,“我不觉得唷。” “那他干嘛不跟我下呢?就算是……带着某种情绪去下棋,也不等于我就下不好啊?”“可是,你觉得你那局下得好吗?”安太善反问。 这回轮到崔玄干瞪眼了。 “嗯……我是个大男人,也许没法对阿玄你的事感同身受吧,所以我就只说我看见的事情好了。这段时间以来我、杨海八段还有他,我们三个可以说一直在共事。不止是你,棋院里来的棋手也好,中国的棋手也好,甚至是插进来访学、连段都没有入的棋手,只要诚心朝他请教和对局,他就从来没有拒绝过人家;队里业余棋手在训练时找不到对手,他也会毫无芥蒂地充当陪练。不如说不管是什么样的对局,他都很认真;复盘也是,这些并不会因为对局的对象就有所改变。照理说以他现在的段位,即使不理会那些业余棋手的请求也不会有人责怪他,但他根本没有这样。至于对你的话,嗯……我是觉得,他正是因为把你当作了跟自己一样的棋手来对待,才会选择不继续与你对局。” 他瞧了瞧少女微怔的面孔,沉默了一阵,他挠了挠后颈,有些难为情地再度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不要老露出那种表情嘛,绷得太紧可不好,偶尔也可以放松一下呢……” 望着对面男子的面孔,高永夏抱起双臂轻吹了声口哨。 能看出这些棋谱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但这位弈者到底姓甚名谁,如今已经不可考,古谱的封面上并未写下他的名字。 “还是没找到吗?” 看了一圈摊在身侧的棋谱,高永夏扭头朝右侧坐着的时光发问。 时光只留给他一道紧锁眉头的侧影。他对着摊在膝上的一截棋谱看了很久,只点头作答。“……真是好麻烦。” 他抓着后脑勺,把棋谱塞回原处,朝对面端坐的男子问:“再也没有其他棋谱了吗,一行师父?” “这里已经是全部了。”男子回答。他望了望高永夏身边还在执著地翻弄棋谱的时光,问道: “您看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别问他,他听不懂多少韩语的。”高永夏朝他摆了一下手,回身向时光肩头锤了一”拳:“喂,你面前这些,都看完了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不清不楚的。” “……看完了,但好像又没有看完。”时光侧眼瞅了瞅他,又把视线挪回去,“有的下法像他,有的下法不像他。不过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经过了那么多年,下法肯定会有改变,所以我认不出这份古谱也不是没可能……” 这番话听得叫高永夏摸不着头脑,他歪了歪半边嘴,说:“一个人叽叽歪歪的,‘他’又是谁啊?” “他——” 刹那间,时光猛抬头。他盯了高永夏良久,嘴巴呈现出要发“t”的口型,老半天都没出声,最后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你不认识。” 高永夏不禁拳头硬了:“我好想打你啊。”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等得无聊,捡起面前的棋谱又读了两遍,随口又问:“你为什么很想找他?”
257 首页 上一页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