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这位侠士。”郑和一面让人立即接手王子,目光扫过西门吹雪的眼睛,最终落在他的手上——他看见过这样一双类似的手。 这绝不是一个大夫的手,是一双绝世剑客才会有点手。 这个人的眼神,毫无一丝温度,根本不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或者说,活人和死人,在他眼里,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人已救回,西门吹雪也不说话,转身足尖在船舷上一点,顷刻间人影已落在海上那半尊木佛之上。那尊劈做两半的木佛只剩一半还孤零零漂浮海上,另一半被海浪推去了更远的地方。 西门吹雪抚摸着腰间的剑,剑身寒凉,是海外寒铁锻造,这是叶孤城的佩剑。 理智上他告诉自己,叶孤城早已窥破了小玉的打算,自然不会毫无应对。他于南海之中悟剑,水性必然不逊他的轻功。 只是…… 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即便有人能在水下潜行这样久,也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更何况他还被困在一只铁铸的囚笼之中。 第一束光终于突破了天边的云,照红了整个海面。经过一整夜的煎熬,活着的人身心疲惫。 海面传来喧嚣的嘈杂声,连大船正使也亲自下了小船靠近打捞的人群。陈祖义在原处的船上被渔网紧紧裹起来,正桀桀怪笑:“三刻已过,没有人能在海底下活那么久的,连我也不能!” 穿着鲨鱼皮的人浮出水面,立即便有人围上去询问。但铁铸的囚笼没有绳索可以拉拽,早已沉入深海。 这片海域到底有多深,无人知道。 郑和低沉的声音在人群中传来:“活要见人,将小船并排搭起浮木,再让人下去!” 陈祖义还在大笑:“想不到我还有白云城主陪葬!” 郑和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他怎么对渤泥王子的,也怎样对他,别弄死就行。” 一道人影忽然落在他面前,漆黑的发,冰冷的眼,古雅的长剑。他一言不发,手腕一翻,只见一片光华耀眼,堪比红日摄人之光。 郑和余光看向这边,这时脑中终于浮出一个人的名字:轻功绝顶,岐黄高手,生性冷僻,剑法通神! 这个人竟然是西门吹雪! 他来不及细想为何西门吹雪会隐姓埋名易容改装在此,只来得及开口:“庄主手下留情,此人要带回大明让陛下定夺!” 几蓬血花散开。 众人只听见他还剑入鞘的声音,下一刻他便已经远去,回到了半边木佛之上,目光扫过剑尖的一线血痕,复又回到海面上四处探寻。 直到这时,才听见陈祖义一声惨叫,在地上奇怪的扭曲着。 无人知晓西门吹雪在想什么,他手中的扳指,几乎要要被他握紧裂开。 他素来不屑行虐残之事,长剑出鞘必带走一条性命,这是对对手的一种尊重。但眼下,他却不得不留下此人的性命,让飞虹剑被卑污之人的血弄脏。 但,若他回不来…… **** 庄主不跳海,恰好说明他说理智的。 不能添乱。 想想他眼睁睁出来就看见城主沉海,心里多震。 你们可以放心看,作者还没有被寄刀片的觉悟。
第80章 80 周围的人被洗西门吹雪身上的煞气震慑,一时也不敢说这是朝廷侵犯不可乱用私刑。 郑和深吸一口气,挥挥手,让手下将人捂住嘴,飞快地将小船划走了。 又有人浮出水面,是方才几个从商船上跳下去救人的白云城暗卫,两人深吸一口气再度沉入水中。 明军水手浮出水面,已经冻得面色煞白。十二月末的天气,很少有人能在水下呆这样久,他借着船上人七手八脚递上船桨让人借力休息,抹了一把脸:“下面太黑,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况。” 郑和面色沉沉,眉间一道剑伤也显得异常威严:“再下去——” 这时,一道声音自海面上飘来。 “奇怪,这个佛怎么只有一半?” “一半佛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佛里面还能剖出个人呢。” “那有什么,我还见过木佛能喝牛肉汤哪!” “木头佛像也是佛像,怎么喝牛肉汤?真稀奇!” “木佛不会说话,你喂什么当然都喝,但给佛像喂牛肉汤的人,你说稀奇不稀奇?” …… 几声细小的争论从海面飘来,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声音从哪里传来。 西门吹雪目中有光一闪而过,他心有所感般朝着珊瑚礁背后一处阴影望去,正落在一双琉璃色的瞳孔里。 这个人盘膝坐着,面孔白得发青,白衫尽湿,衣袍的下摆仍旧垂在海水之中,飘飘荡荡。他肋下和肩膀处的衣衫隐隐透着深深浅浅的粉,头发湿漉漉披散着颊侧,腰间悬着一柄古拙的乌鞘长剑。 他的眼,被晨曦照耀得如一杯醇冽美酒,也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西门吹雪的心,忽然便,定了。 及至此时,才有人惊呼起来:“是叶城主!他已经脱险了——” 吵杂的声音此起彼伏,郑和也望过来,只见另一半木佛被海浪推到了礁石的回水处打转,一个白袍人盘腿坐在佛像上,不是叶孤城又是哪个? 小来和小玉一左一右趴在佛像之上,小玉手中绕着一串铁制的钥匙得意扬扬:“我是不是说过,我会很有用的?” 二人斗嘴的声音终于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来,将凝滞的气氛一扫而空。 西门吹雪身形一闪,人已经落在叶孤城身边。他伸手按住他的肩,微微用力,心下却是一沉。 这人浑身已冷,毫无半分暖气。 叶孤城没有说话,抬手按住这人的手,借着他的力道才堪堪站起身。 郑和目光如炬,自然也看出叶孤城不仅毒发,还力竭失温,堪称强弩之末。此刻不是叙话的时机,他尚有海战战场需要清扫、战舰损毁需要记录、商船损失需要清点,于是便对着二人一拱手,扬声道:“此一役多谢二位援手,稍后郑某人自当亲自上门送药。” 西门吹雪对这些世俗虚礼充耳不闻,只低头问靠着自己那人:“可还能走?” 叶孤城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回去。” 西门吹雪便懂了,手下用力托住他的腰脊,将人往身边一带,便似相携般朝后飘去,跃上远处的小船,几个跳跃,已然跃上大船的甲板。 郑和收回目光,目光在四下里扫过。 王景弘适时上前报道:“大人,所有海寇已经被驱赶如海中包围,查出桐油火把若干,他们果真打算抢不了船便悉数烧毁。” “麻那王子如何?” “大夫已经看过,并无大碍,只是肠胃久空虚弱得很。” “你随我一道去安抚王子。” “领命。” 郑和回首,望着漂满残骸海中战场,眯着眼:“除了贼寇主船,其余搜过之后悉数沉海,余者——让小玉姑娘辨认之后,凡是海贼,不留活口!” 非他嗜杀,实在是大船首航,再容不得半分差池。 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西门吹雪带着叶孤城回到船舱外的门廊时,叶孤城已经闭了眼,将所有重量交付与他。 施进卿早已等候在门外,朝着西门吹雪道:“方才我已经命人烧了热水,十个炉子一起烧,很快便能得热水。庄主,城主的安危,便托付给你了。” 说罢一拱手,将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我守在外面,若有差遣,庄主只管开口便是。” 西门吹雪:“水里加上苏木和郁金,等热了再来回话。” 话音落尽,他已进了门,将两扇门掩在身后。 地上仍有掉落磕碎的瓷器,他跨过零星碎片,将人安置在榻上,几下扯开被海水浸透的湿衣抛于地上。又拿过一床夹丝絮棉的薄被将人覆住,才伸手探向对方脉搏。 ……脉搏细弱,几近于无。 失温至于僵冷,浑身血脉必定也紧缩难寻——这样的状态,连施针也承受不了。 叶孤城闭着眼睛,静静得睡着,面容沉静,这是失温之症的征兆,预示已经十分凶险。许多人,会这样无知无觉睡过去,毫无痛苦的走完最后一程。 西门吹雪目光扫过他苍白几近青白的脸,因为失温而显得乌白的唇,掀开被子将人整个抱于身前紧紧按住——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这人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门外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很快施进卿的声音在外响起:“庄主,水已备下,随时可用。” 西门吹雪:“送进来。” 很快,一地狼藉被清理干净,热气腾腾的浴桶抬进舱内,布巾、长柄的水勺、皂角香料和干净的衣袍,连同伤药都很快准备妥当。 西门吹雪燃起一炉辟寒香:“干姜三钱,附子防风各二钱,三碗煎做一碗,煎好了送来,再送一碗陈年老酒。” 施进卿忙应下,转身带着人下去准备。 床舱的屋门重新掩上,西门吹雪将昏睡过去的人抱起放入香木打造的浴桶之中。热水蒸腾,弥漫出苏木与郁金特有的香味。 原本沉寂的男人忽然皱眉开始挣动,鼻息间发出微弱的痛楚之声。西门吹雪立即明白这是失温之后接触热水造成的灼烫错觉,当然也可能是周身伤口遇水之后的疼痛。 男人的眉睫迅速颤动着,似是疼的,也可能是行想要醒过来。 西门吹雪从后面环住这人肩颈,轻轻将人固在水中:“你,忍耐一下。” 叶孤城听见熟悉的声音之后挣动被强自按捺下来,他慢慢张开了一双琥珀色的眼。他在恍惚中看见眼前垂落在水中的一簇漆黑头发,与一双环住自己的强健手臂。 “……西门?” “是我。” 西门吹雪感觉到怀里的人放松了下来。 “我无事……”叶孤城的声音断续缥缈,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下意识抬手按住环着自己的手臂,“方才在海中,我用内力护住了心脉。” “我知。”西门吹雪从后收紧了力道,紧紧拥住这人。 这场恶战比想象中更艰难,陈祖义为了一击得中压上了他数十年经营的全部身家。叶孤城一人独战近百一流高手,他在沉海之前已经知晓自己内力耗尽,就要压制不住残余的毒性。幸而他决断,果断放弃最后击杀陈祖义,以仅有的内力护住心脉和丹田,保住自己不受余毒逆流。 只是这样一来,身体失温之下几近冻僵。 那一刻,他一定相信,船上有一个人,还在等他一起回万梅山庄。 * 如果没有西门吹雪,城主估计不想上来。 这样沉入深海,全了自己的道,白云城也有最好的结果,也不违背祖训。 归葬南海深处,是他之前给自己安排的归宿。
第81章 81 门外响起急促的走步声,小来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城主,药已煎好,施相公让我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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