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粽子有腿,但棺材不会长脚。山头总归就这么大,闷油瓶说没跑,东西就一定还在地下埋着。只不过吴家人挖了这么多坑都没找到,事情的确有些费解。 陈道士并不知道我们在讨论什么,正有模有样地背着手在周围踱步,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最后他在中间某个坑前停下,把箩筐放到地上,喊道:“老大家的,过来。” 老实说我并不信这人有什么真本事,我上山一是为了看情况,二是为了让家里人放心。在老一辈人的观念里,很多东西并不是说信不信,或者会不会灵验,这些行为说白了只是为了让心里安稳。 我走过去,陈道士动作倒麻利,已经在那个坑前摆上很多东西。他搭了个十分简陋的神龛状台子,在里面点上香烛,随后开始往周围洒什么。我斜眼看去,像是糯米,他那筐里甚至还有只发蔫儿的小公鸡。 “跪着。”陈道士吩咐道。为了早点完成任务我没多说,跪祖先也不丢人,于是找了块平坦的地坦然往香烛前一跪。 陈道士同往常农村做法事一般,盘腿坐下敲敲打打,嘴里紧跟着长篇大论。他的话里夹着很多土话,我听不太明白,只是很感叹白事的行饭也不好吃,这套说辞少说也有几千字,还不重样。 我听了半晌开始走神,估摸着等到完事肯定跪到脚麻。倒是身后的闷油瓶一声不吭地挨过来,我借着他的力放松了些跪姿,不动声色地靠着偷起懒来。 陈道士说了一阵,突然眉头皱起,腾地站了起来。我以为偷懒被发现,端正了下姿势面不改色:“大师,咋了?” “不对。”陈道士吐出俩字,随后伸长脖子看远处。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我们所在的这个土坑前亮着微弱的火光。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问题,拎起剩下的东西:“你继续跪着。” 说完他就朝着一个方向去了,那边地势较低,光线又暗,很快人就没了影子。 我和闷油瓶面面相觑,等了几分钟见他没回来,我把姿势改成盘腿坐,拍了拍裤子:“先不说这人靠不靠谱,黑灯瞎火的又要爬坡又要满山跑,工作量还挺大。” 他蹲到我旁边没接这话,我又说:“这脉我看着小,挖断了的确坏风水,不过没他们说得这么吓人。奇怪的还是棺材去哪儿了。” 闷油瓶伸手按了几下我跪到发酸的腿,垂着眼淡淡地说:“拿工具,重新挖。他们位置和方法不对。” 我一听嘴里噗的笑出声,闷油瓶这意思肯定不是普通的挖法。之前迁祖坟时我就脑补过吴家这批人忽然掏出一大溜折叠铲的画面,眼下说不准真要靠倒斗那套。 只不过还没多聊几句,我就感觉有什么发凉的东西砸到脸上,一摸发现是下雨了。前些日子这片一直在下雨,地上都还是湿的,刚刚直接跪了我满腿稀泥。今晚天气本就看着不太好,这雨下得倒是不意外。 雨也不大,稀稀拉拉一片毛毛雨。就是现在才立夏没多久,入夜难免温度偏低,被雨沫打湿更是让人感觉发凉。我裹紧衣服从地上爬起来,站在雨中又等了十几分钟,那陈道士还是没有回来。 这时我才觉得不太对劲,不知道陈道士走去了哪里,周围除了风声和雨声,愣是听不到别的响动。那个方向也是黑漆漆的,不见他烧纸或者点烛。 我抱着手臂说:“不会掉坑里去了?” 闷油瓶安静地看了好一阵那个方向,转头见我缩着脖子,微皱起眉,干脆脱下外套套到了我身上。 我张嘴想说些什么,他就抬手把帽子扣到我头上,唰的一声将拉链从底拉到顶端,直接用衣领和兜帽裹住我半张脸,把我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待在这里。”闷油瓶拍了拍我,拿起手电朝陈道士离开的方向走去。 附近坑太多,雨天路滑,我夜视力又没他好,勉强跟着还得分神留意我。我也就多说了句“小心”,闷油瓶点了下头,手电光和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闷油瓶离开后雨势变大了些,好在他的外套料子防水,面上雨沫抖抖就下去了。等了一阵我感觉周围开始变暗,低头见陈道士搭的那个台子在雨里不顶事,里侧点着的蜡烛火光渐小,很快就要熄灭。 我蹲下拿起旁边剩余几根蜡烛,掏出打火机去点。如今我已经不畏惧黑暗,但一个人站在雨夜中的坟头上,多些光亮总归是好的。 蜡烛被打湿了,我连点了好几下才晃晃悠悠燃起。我用手挡着蜡烛,送到那个勉强能挡点雨的台子里侧,这时再一抬头,远处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点别的东西。 是光。就在闷油瓶他们过去的那个方向,从一个小土坡后面亮了起来。 我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眼仔细看过去。那光太过昏暗模糊,只照亮了远处一块极其狭小的空间,并且没有再往我这边靠近,不知道是闷油瓶的手电光还是什么。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喊一嗓子确认,就突然看到那个土坡后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光线太暗了,又隔着层模模糊糊的雨幕,我只勉强看清了个黑乎乎的影子。那人从土坡后面露出来大半个瘦高的身体,正朝着我这边挥手,像是在叫我过去。 我稍微松了口气,大概是找到陈道士了,于是朝着对方喊了几句。但四周此时全是嘈杂的淅沥雨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距离有点远,那人像是没听见,依旧站在原地挥着手让我过去。 我有点无奈,俯身拿手电准备往那边走。但当我的视线从陈道士那些东西上扫过去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声,冷汗也瞬间下来了。 闷油瓶的身形我非常熟悉,那个影子不是他的。 而陈道士是个矮胖的中年人。
第六章 消失 在察觉到异常的瞬间,我脖子后面的白毛汗一下子炸开,花了几秒定住神,才直起身再次看向远处。 那个瘦高的黑色人影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雨中,沉默地朝我挥手,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但越到后面,那个影子的动作就越发机械,最后毫无征兆的,远处那片光突然消失了。 人影同时隐没进黑暗中,我眼前也紧跟着一暗,马上意识到是刚点的蜡烛熄灭了。 ——鬼吹灯,他娘的要出事。 我心里暗骂,立刻去拧手电筒,但这乡下手电筒质量次得要命,不知道是不是进了水,死活不亮。 就在我准备掏手机照明时,感觉什么东西划过雨水,一只手一下子从后面伸过来,猛地捂住了我的嘴。 我心中一沉,雨声的确有影响,但这人居然没有发出丝毫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绕到了我背后。 但很快我也反应过来,头条件反射往后撞去,胳膊肘同时后击。对方反应极快,大概是调整了身位,我没有撞到东西的感觉,连带着身体和手臂也被另一只手死死箍住。 我没放弃,肌肉瞬间记忆起黑瞎子当年教我的那些野路子,又扭身抬脚扫那人下盘。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下我本没指望能绊倒对方,只是存了个挣脱些许力道的目的,没想到那人竟是直接朝着前方倾倒,和我一齐往面前那个坑里栽去。 掉进去的途中,对方敏捷地掉转了个方向,面朝上把我抱到怀里。我跟着摔进土坑,因为下面垫了个人倒没觉得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拖到了靠近坑壁的位置。 这时我才意识到什么,分神摸了摸那只捂着我嘴的手,摸到两根奇长的手指。闷油瓶的声音紧接着在我耳边响起,是个极轻的气音:“嘘。” 我心里大骂“操”,这狗日的张起灵什么时候能改改这破毛病,先出声再动手。 好在这坑不深摔不死人,不然黑灯瞎火的刚刚又看到那一出,我以为过来的是什么鬼玩意儿,能拼个同归于尽。 不过我也知道可能是情况紧急,感觉他又把我往怀里拖了拖,立马压低呼吸声紧贴到他身上,尽量把身影隐没进死角的阴影里。同时我用脸顶了顶他的手,示意知道了别他妈捂了。他放开后双手环到我腰上,我皱眉摸索着在他手背上敲了句敲敲话:没事? 此时我整个人坐在闷油瓶怀里,他的脸正搭在我肩膀上。闷油瓶的下巴极轻地左右蹭了两下,我暗中松了口气,紧接着却辨别出他也在我手背上敲了句话:过来了。 我身体僵住,内心不由骇然:什么过来了,那位招手交警过来了?闷油瓶按住我的头,警戒着将两人的重心又往暗处压了压。 多余的声音立刻消失,耳边除了闷油瓶那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模糊雨声。我埋着头缩在他手臂间,不由自主将呼吸又放轻了些。雨水隔着帽子一下下砸在头顶,我突然觉得有什么别的东西落到了我头上。 那玩意儿体积也不大,细碎,没有什么重量,很快滑落下去,要不是如今我所有感官都集中了起来,根本察觉不到。我暗中往旁边地上一摸,混着雨水和泥摸到几个颗粒状物体,指尖再一搓,辨别出好像是陈道士洒的米。 闷油瓶这时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无声攥进掌心里,紧接着我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哗啦”的声音。 周围一片漆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本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土坑口附近,非常近。对方带着那种哗啦的响动,极其缓慢地在土坑附近走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我和闷油瓶一动不动地缩在坑底,屏息听了阵后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动静如果是个人发出的,未免也太奇怪。我感觉不到有步子踏到地上,只能听到那种贴地搅动泥水的声音。 随后我猜到什么,头皮条件反射麻了一下。 我们头顶有个东西在地上爬。 闷油瓶大概也猜到了我的想法,放我腰上那只手往里收了收。我倒不怎么怕,只是有些疑惑又是挥手迎宾又是泥里打滚,到底是个什么。好在那东西似乎眼神不太好,带着那阵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动静在我们周围爬了一阵,声音就渐渐远去了,最后消失在雨幕里。 我俩都没动,继续安静地等了一阵,直至周围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响,闷油瓶才松开力道,然后抬手抹了一把我脸上的雨水。 “什么东西?”我问道,谁曾想闷油瓶也摇了摇头,打湿的头发和呼吸一齐扫到我脸上:“没看清。” 说着他站直身翻身出坑,顺带把我提溜了上去:“下山。” “陈道士呢?”我话才出口,发现雨又下大了,唰啦声不绝于耳越来越吵,只能提高些音量说话。 “我没找到他。”闷油瓶也提高了声音。他打开最后一个还能亮的手电,拉着我往山下走,简洁补充道:“叫人过来。” 雨越下越大,很快转变成瓢泼大雨。视野也开始模糊,闷油瓶那点手电光微弱得要命,此时扫过去根本穿透不了雨幕半米。我意识到情况不明,我们也没有装备,如今简直是寸步难行,的确等雨势减缓后叫人来搜山比较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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