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叹了口气:“没有。”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留下小满哥陪着我妈,然后起身招呼我们跟他进去。 我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径直穿过院子带着我们走进了放牌位的灵堂。周围还算亮堂,灵堂的供桌上摆着蜡烛,早就换成了用电的那种假蜡烛,将洞里立着的牌子照得影影绰绰的。我一眼就找到了我爷爷那块大牌子,还以为他是要让我来见爷爷,给他老人家上柱香磕个头。 我爸却是从角落里拖出一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个黑乎乎的坛子,土陶烧的,大概到我膝盖这么高,乍一看和农村腌咸菜的泡菜坛子没有太大区别。 我爸也不多说,站到一边点了根烟,示意我自己看。我凑到跟前,这时也明白了。这是一个骨灰坛。 “棺没挖到,挖到了这个。”我爸叼着烟,声音显得有点闷闷的,“有人想起来这附近的确还一起埋了个骨灰坛。” 他停顿片刻,我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神色有点古怪。我爸抬起手,两只手比划了一个距离,继续道:“但这骨灰坛最开始埋的地方,离我们挖的地方隔了五六米远。” “好家伙,你祖宗这骨灰坛子长脚了?”胖子低声道。 我让他别打岔,这个距离看似离谱,但硬要解释,也有其他理由说得通。比如埋的人记错了,或者山体运动。主要是我看我爸的样子,这个似乎并不是他最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他像是又思考了一下,仿佛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又住了嘴,继续让我把坛子打开。 我依言打开,这坛子保存得很不错,连封口的纸都跟新的一样。我掀开口子,胖子在旁边拿手机手电筒一照,里面也没什么出奇的,满满当当一坛子骨灰。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又转头看了看闷油瓶。闷油瓶也盯着那骨灰,但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至少我没从他脸上读出这东西存在危险,或者存在异状的表情。 我们只能又把目光转回我老爹,见我爸还是抽着烟一脸沉闷,胖子憋得不行:“得了吴叔,您就是我亲爹,别吊着我们哥仨了,这坛子除了长脚还有别的什么?” 说着胖子又低头看了一眼,嘀咕了句:“装得这么满,总不可能真的是下面埋了咸菜?” 大锅饭的味道并不怎么好,不过家里腌的咸菜味道还挺不错,我晚上吃了不少,这时听到不由有点反胃,忍不住给胖子来了一肘。这也让我回想起之前在祖村发生的一些事情,那趟让我再也不想吃螺蛳,别这趟回去连咸菜都不想晒了。 但胖子这话也提醒了我什么,我回看向坛子,大概估摸了一下体积。骨灰这东西,很多情况下烧完之后并不会全部都装进去。这坛子装得太满了。 胖子也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所以是你们老吴家一点不浪费,这老人家和胖爷我一个吨位,全在里面了?” “我问了老一辈的,是全在里面了。” 说到这里,我爸似乎是觉得抽烟也没办法让他平静下来,于是把烟按灭了,脸上透露出一种迷茫。我爸一直是脱离吴家主要计划外的一个存在,风水之说他并不是不了解,但他没办法像我和二叔三叔一样,经常接触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慢吞吞地说:“但这个人,死的时候才两岁。”
第四章 窗户 我爸说完之后周围陷入短暂的安静。半晌胖子憋出一句:“这前辈骨质增生了?” 我盯着那坛子骨灰,心里也泛起嘀咕。我爸那话的重点,总结起来就两个,第一,骨灰的主人两岁,第二,那人的骨灰全部都在这里。胖子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按照眼前坛子的体积计算,一个两岁孩子的骨灰绝对不可能满到这个地步。 我又问了我爸一些其他细节,从当前的表面状况来看,如果按照胖子的说法,这个两岁的祖宗估计得长得跟万奴王似的,烧出来就有这么大一罐子。但如果这个人下葬之前都是正常的,他们一把罐子挖出来就是这么满,就出现了另一种可能性。 罐子里的骨灰在自己增加。 这个想法非常不切实际,我很快将其从脑子里剔除出去。我抬头和胖子对视,他冲我眨眼,伸手比了个端起来倒掉的动作。我心领神会,正想和我爸提这个大不敬的馊主意,就余光瞥见院子里其他人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站在门边的闷油瓶屈起手指,在墙上轻轻敲了几声,我听出来两个字:夜里。 于是我止住已经到嘴边的话头,随口安慰了我爸几句。现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迁坟上,他和我说只是因为闹不明白觉得疑惑。我瞎扯了几个理由,这事就勉勉强强翻篇了。 只不过今晚估计查不了,眼下都在等那个所谓的大师,大概没几个人睡觉。干这事要准备点工具,不然骨灰倒出来装不回去还得挨批。 我这么想着,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先出去,从长计划,可一抬头,就突然看到窗外不远处直挺挺地立着一个人影。 骨灰坛刚好摆在灵堂的窗户下,外面正对一条黑漆漆的过道。过道尽头有间厢房,屋子的窗户也正对着灵堂这扇窗。里面的灯光异常昏暗,此时就见那窗户上模模糊糊透出来个黑色的人影,正僵硬地立在玻璃后直勾勾朝我这边看。 我的动作顿住,闷油瓶马上察觉到不对劲,走到旁边按住我的肩膀:“怎么了?” 我再抬眼去看,却见那屋已经灭了灯,窗边直立的人影也看不见了。我安抚地拍拍闷油瓶的手,转头朝着我爸发问:“那房住了人?” 我爸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叹了口气,闷闷地说:“等着祖宗给他挪地儿的那位。” 我一听了然,原来这长辈还没死,在祖宅里吊着最后一口气。胖子咂了下嘴,低声冲我感叹道:“这人啊,活着的时候要还房贷,死了也要操心住处。大概是知道位置没腾出来,人都不敢走。” 正说着,又听窗外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从灵堂侧边冒了出来,满面愁容地端着脸盆从走道上经过,朝那间屋子走去。 我爸又说道:“你刘婶子。” 我多看两眼回忆起来,要归西的是领头表伯叔的兄弟,刘表婶是那人的老婆。只不过我印象中这刘表婶都收拾得精神利索,年轻时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甚至还会骑摩托车开拖拉机。现在再见竟是憔悴到了极点,比起实际年龄还要老上十多岁。 “他俩也没孩子搭把手,折腾人啊。”我爸最后发表了句总结,我和胖子跟着唏嘘几句,一行人走出灵堂回到大院。 快十点的时候,那位所谓的高人终于来了。来人是位身形偏胖的矮个儿中年人,小眼圆脸,一副典型的贪财市侩人长相。他骑了辆农村的土摩托,车后座绑着个大箩筐,一路亮着大灯风风火火开进院子。我一看就知道不靠谱,这人道士服下面穿了套运动服,脚上踩着双阿迪,一进门没着急看事,先忙着和其他人寒暄。 他还热情地递烟给我,我看了眼默默站在旁边的闷油瓶,拒绝了,随后和胖子耳语:“肯定被坑了。” 胖子翻了个白眼:“这哥们儿还没胖爷我能装,换我上,别说高人,我直接变成姚明人。你二叔啥时候来,再不来你们老吴家一代土夫子的脸面都要被丢光了。” 我摇头表示不清楚,不过说实话,这年头真正懂风水的基本绝迹,农村迁个坟,能找来个嘴皮子利索懂流程的都算能耐。 这时听到我爸喊我过去,那道士姓陈,一通寒暄后勉强沉下脸摆起了谱,边戴帽子边打量我:“你是老大家的?” 我点头,那人眉头微皱,掐指捏了个决,表情严肃地说:“你这不行,事情我看过了,影响年轻一代的家庭和睦,床头打架,床尾……” “我和睦得很。”我一听他又是我爸那套说辞,不由觉得好笑,忍不住打断了这话。闷油瓶站在旁边和我对视一眼,我扬眉,暗中掐了下他的手。他转回头去神色不变,手指倒是顺势在我掌心里轻轻划了几下。 陈道士被我的话噎住,我没给他废话的机会,装作表情诚恳的样子继续说:“那您看,这坟的事怎么解决?我听说是挖漏了。” 虽说我和闷油瓶胖子都懂风水,但农村做法事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和流程。陈道士闻言,一双小眼往上翻了翻,朝围观人群里扫视一圈:“老大家的派个代表,跟我上山。” “现在?”我妈面露担忧,抬头望向夜色,“大晚上的,山路怎么好走。” 陈道士摆手不耐烦道:“你们这都挖漏了,现在不赶紧去补,还要等到明早漏完?今晚先急救,明儿我再帮你们找棺材挪位置。老大家来一个就行了,最多再带个亲属。” 我爸摔了腿,大晚上的老年人也经不起折腾,这事只能我去。几人一通合计,最后胖子和小满哥留下陪我父母,闷油瓶跟着我一起上山。
第五章 影子 迁坟的地方离祖宅有段距离,陈道士的摩托后座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塞不下我和闷油瓶两个人。我不识路,表伯叔叫了林二出来开车送我们上山,也就是白天那个阴阳怪气的旁系同辈。 大晚上的,那人又看我不顺眼,老不乐意,但老头一瞪眼,他也就不吭声了。林二那辆破面包车后面堆着很多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们费力挪了好几箱,才把陈道士那些东西塞进去,随后几人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往山上开。 这一晃就是大半个钟头,往常这个点我在雨村早睡了,此时不由有点犯困。林二对着我没什么好脸色,我也懒得和陈道士瞎扯,干脆闭上眼在后座靠着闷油瓶小憩。 不过途中路过我爸说的那个坡道时,我睁眼稍微注意了下。周围黑漆漆的,树影在车灯映衬下斑驳一片,但路边非常空旷,如我爸所描述,什么都没有。那块镇石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因为镇石的出现,当时在场的人慌里慌张,车子发动就一窝蜂跑了,根本没顾得上捡石头,现在更是想找也找不着,甚至到后来都有人怀疑是不是看错了。我没看到实物,眼下想不明白干脆不再想,靠着闷油瓶一路睡到目的地。 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林二留在车里,我和闷油瓶跟着陈道士往山上走。今晚天气不太好,乌云遍布,把月亮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片浓重的夜色。山头吹着一股发凉的夜风,穿过树林和山谷之间的缝隙,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最后我在山顶站定,打起手电往四周看,才明白了当时的情况有多混乱。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坑,挖得整个山头乱七八糟,就跟工地打地基似的。闷油瓶在一个土坑前蹲下,手指捏起撮泥土,放到鼻前轻轻闻了闻。 “怎么样?”我问。 闷油瓶站起身,眼睛扫视周围:“应该还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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