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受吗?最开始也许有,不过这一丝孩子般的情绪,早已被压进记忆的深海。后来,就习惯了。 听着时光的话语,俞亮心底忽然有股情绪,泛起波澜。他回望时光,此时此刻,突然很想上前把这个人抱进怀里,说我没事啊,我其实很庆幸那时你找上的是我,而不是别人。 但俞亮忍住了,他蜷紧了手,忍住了,只是轻声说道:“幸亏你找上了我,我才能趁这段时间精进棋力。没事啊,我没事。” 而时光却上前,拥住俞亮抱了个满怀,还拍了拍他的背,“辛苦了,我们俞亮三段辛苦了啊。” 俞亮的脊背如同触电一般,麻痹的触感从背心瞬间传播到四肢,就这么站着,他浑身都僵了。奶香气盈在怀抱里,发丝滑过脸颊,他的耳尖悄然泛红,迟疑了瞬息,他开口问道:“时光,你在内疚吗?” “嗯。”时光闷在俞亮肩膀上说。 俞亮顿了顿,“那你补偿我吧。”说出口的刹那,心跳快如擂鼓。 幸亏时光这时放开了怀抱,面色疑惑,“要怎么补?”他想了想,哈哈笑出声,“我回去给你买六个月饼,一年一个,补给你!五仁馅儿吃吗?我爱吃这个。” 怀里的温暖一空,俞亮忍住了留恋。他脸上浮起笑意,“随你。”他又想了想,“不过只有中秋节吗?六年里除了春节新年和暑期,还有植树节,清明节,劳动节,儿童节,建军节,国庆节……我都是一个人。” 时光越听越惊讶,一巴掌又拍向俞亮,“你还讹上了是吧!儿童节就算了,你还过植树节和建军节?” “我过啊。”俞亮答得面不改色。 “你……”时光噎住,“你一个就知道围棋的人还过这个,你就是在敲诈我!”他转身迈步,“你俞亮看着道貌岸然的,竟然是这种人。” 俞亮赶紧追上,“你要承认事实啊,六年啊,是你没心没肺我却孤苦伶仃的六年。”他是怎么了,对父母都从会说有多辛苦,而在时光面前,卖惨的话竟然脱口而出。 时光迟疑了脚步,望着俞亮又软了态度,“行吧!我把每个节日的礼物都补六份给你,行吧?” “那倒不用,每个节日说句节日快乐,补六遍吧。”俞亮笑着回答道。 时光服了气,“行!” 于是,他俩一路打打闹闹,从路上回酒店,时光掰着指头,数着每年节日说着节日快乐,不仅补足了六遍,还附带多送了好几遍。 俞亮看着他笑,随口应承着。 而那个念头,萦绕在他心里再也压不下去。如果未来所有的节日,都有你祝我快乐,该多好。 (下) 今晚时光跟俞亮说了许多事。既然把话说开了,他俩便聊起以前的生活。但俞亮发现,时光总会绕开最开始的那一段,也就是他们相逢时下的那两局棋。 俞亮早就琢磨过那两局棋的不对劲,但同时也发现,时光始终在刻意回避谈起它们。就算猜过无数遍,他终究压下了想问答案的念头,告诉自己若非万不得已,只要时光不说,他便不问。 反正人生,始终是要往前走的。 北斗杯很快拉开了序幕。经过好几天的鏖战,他们最终夺得了冠军。 时光从嘉宾手中接过奖杯,笑得都合不拢嘴,兴奋得转身就给俞亮一个熊抱,“这是我这辈子拿的第一个冠军!” 俞亮也笑着,正准备答话,拽着奖杯的时光却搂着他的脖子,凑近在脸上啪叽亲了一大口。俞亮睁大了眼睛,涌到喉边的话语突然噎住,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光又松开他,转身去抱方绪。 俞亮摇头失笑,笑自己最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奖杯在每个人手里轮转,笑容在每个人脸上洋溢。喜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国的航程上。 刚到出口,时光一眼就看到来接机的沈一朗和白潇潇,瞬间心情大好,跳起来招着手,朝他们飞奔过去。很快,时光直扑到沈一朗身上。一时没接稳,沈一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们笑成一团。 笑够了,时光转身伸手,跟白潇潇愉快击掌,听这两人围着轮番说恭喜。 走在后面的俞亮正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底突然生出一股不悦。 时光对所有朋友都是这样。 一样的亲昵,一样的欢乐,一样的不设防。 他只是时光一样对待的朋友之一罢了。 不悦在俞亮心底瞬间滋长蔓延,如蚁噬一般,让嘴里舌底都仿佛布满五味交杂。 俞亮又被这不受控的心思吓了一跳。时光只是在和好友们庆祝胜利,自己又有什么立场不悦?他轻轻摇头,赶紧把念头甩开。 说完恭喜,沈一朗接着说道:“洪河让我帮他也带一句恭喜给你。” 时光停住笑意,“对啊,他怎么没来,他人呢?” 淡淡担忧浮上沈一朗的眉头,“他爸刚出院,家里和厂里都离不开人。不过你的比赛他都看过了,也知道你得了冠军,羡慕得不得了。” 时光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你带我去看看他。” “咱们这会儿去也是添乱啊。”沈一朗有些迟疑。 “他家不是缺人吗,咱们不是人吗?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啊?”时光反问。 正巧俞亮走到他们身边,时光转头对他说:“我先不回棋院庆功了,你代我去吧,绪哥还在后面你帮我说一声。我先回家放好行李,就去洪河他家看看。” 俞亮冷静想了瞬息,“其实一朗说得对,你去洪河家,他还得分神招待你。你不会照顾病人,也不会厂里技术,你帮不上忙还尽添乱。” 时光顿时不爽,“明明知道朋友有困难,有关心总比没关心好吧!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呢!哎不跟你说了。”他转头又问沈一朗和白潇潇,“去看看呗,万一能帮上忙呢?” 那两人想了想,点头“嗯”了一声。时光拍拍他们的肩膀,拖起行李便往前走去。 竟是再没回头看一眼。 俞亮杵在机场出口,久久看着他们的背影,脑海不住回荡着时光方才的话语。 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只是理智地想问题而已,这就是冷漠吗?心里忽然闷堵至极,直到方绪在背后拍他的肩膀,“怎么了站这儿发呆?时光人呢?”俞亮这才回过神来,简单复述了时光的请假。 “行吧,咱们先走。”方绪点点头,揽过师弟肩膀往外走去。 北斗杯结束后,国青队集训也暂告段落,除非有正式比赛,他们也不用常去棋院。俞亮和时光各在两个棋队,平时各自在俱乐部里训练。所以,现在的他们只要不刻意联系,便会没了联系。 一个多星期了,时光没有联系过俞亮。 一开始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爸妈回了家,好好替他庆祝了一番。俞门师兄弟,围达俱乐部,一场场聚会下来,足足用了好几天。只是,应付过了热闹,俞亮回到家里,看着重新充满秩序的房子,突然觉得有点儿空荡。 爸妈在家留了几天,妈妈又在附近找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拖着爸爸去旅行休养了。房子彻底安静下来,俞亮又像往常一样,独自坐在棋盘前打谱。 没人说话。 家里时钟走针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明明在以前,他一下棋便什么都听不到。 太安静了。 明明在以前,他根本没觉得这家里有什么问题。 可打谱没法静心了。 俞亮站起来打开电脑。哎,现在想对局找不到人,还可以上网嘛。 点开账户,先看了一眼好友列表,“光神”不在线。 对局开始。对方棋力不差,俞亮终于定下心神,认真应对起来。不知不觉行到中盘,正是紧张时,对方陷入了长考。确实是一手关键棋,俞亮反复思考着对方会怎么应对。 十几分钟过去了,对方还没动静。俞亮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突然,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对方网络不佳已掉线。系统判定自动认输。 毫无征兆地,俞亮脑海里窜出一个声音。“俞亮!你家网络真好!” 那声音反复回放,再也挥之不去了。俞亮“啪”地关上电脑。 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想找点东西填肚子。又是一道声音钻进脑海,“俞亮我饿了!今天吃什么!”目光扫过冰箱里的面,“乌冬面是面吗?是面吗?你看你多小心眼儿!” 俞亮又“啪”地关上冰箱,转身走进卧室。 “俞亮!救我!” “咱们就用永子下一局吧!就一局!” “大大小小也几十张了,我的天,原来你这么闲!” 一句一句一股脑全涌进脑海里。还有他的语气,他的调笑,他的耍赖。 俞亮打开柜子想拿拼图出来,拼一拼静静心,却又一眼看到那个旧棋盘。 “你好,我叫时光,今天我让你的棋生从此完整起来好不好,不用谢我啊!” 俞亮“啪”地关上了柜子,坐在地上,头枕着床边,怔怔望着天花板。 连天花板上,都在轮放他的影子。争论棋型时的不服输,得到表扬时的欢欣,说我答应你时的认真,当上主将后的喜滋滋。 俞亮彻底明白了,他在想他。 一旦意识过来的想念,突然爆炸般地放大,覆盖到全身每一个毛孔。 夜已深沉,唯余想他。 他拿起手机,停在通信录里时光的名字上,很想发一句短信过去问他在干嘛。临点开又停住,又冒出一个念头。从此以后,自己究竟应该以什么心态,来面对时光呢? 俞亮放下了手机。 他要好好想一想,没想好之前,他先不面对时光了。 事实上,理智并不能控制好心态。如果理智有用,世上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失意人了。 辗转反侧一夜之后,俞亮还是没办法在这座房子里精心下棋。第二天是周末,他来到了“黑白问道”棋馆,这个从小就能让他静心的地方。 他刻意没去看院子里的躺椅,径直走进了大门。 相熟的老棋友正在给小孩子们讲解棋筋,俞亮轻轻走到旁边,没有出声打扰。 “这手断呢,是很厉害的杀棋手筋。你们看,先把白子断开,虽然它们看起来还连着,但实际上中间这几颗白子,再怎么走都逃不出去喽!咱们演示一遍啊。” “那它为什么叫相思断呢?” “当断未断,就是相思嘛。” “哦……” “这是基础中的基础,要牢牢记在脑子里。” “哦……” 另一桌上的老棋友结束了对局,抬头见俞亮竟然在旁边看人教棋,笑逐颜开地打起招呼,“哟!小亮老师,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孩子们和教棋的老者也抬起头。“小亮哥哥好!”“小亮老师你来啦!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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