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盘古幡的手上隐隐有青筋跳动,像是感受到了一种熟悉至极的头痛之感,眼眸愈发显得晦暗几分。 兄长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阵法,从细微处寻找着某些熟悉的痕迹,很快又抬起眼眸,直截了当问道:“两位可曾见过吾弟通天?” 元始凝视着女娲:“若是阁下知晓他的下落,还望告知贫道,贫道必有重谢。” 重谢? 女娲的衣裙上日月星辰闪烁生辉,锦绣山川辉宏远阔。她闻言抬眸望来,静静地凝视着眼前故人,忽而微笑道:“不知。” “你不知道?” 元始眉头微微拧起,面露怀疑之色,微微往前踏出一步。 便是这一步踏出,女娲笑容微敛,手指轻轻搭上袖中长剑,眸光流露出几分冷意,淡淡道:“既然是您的弟弟,连您都不知道他在哪,又何必来问在下呢?” “难不成,您弄丢了自己的弟弟吗?” 时空仿佛再度重叠了一瞬,玄衣朱裙的神祇端坐在娲皇宫中,垂眸望着骤然闯入殿内的天尊,唇角微微上扬几分,弧度冰冷又淡漠。 她似是笑了一下,语气淡淡地开口:“玉清圣人的弟弟?本座不知道他在哪里。” “真是可笑,您竟然会不惜放下往日对妖族的厌恶,亲自踏入我这娲皇宫,难不成,您弄丢了自己的弟弟吗?” 相似的话语重叠的那个瞬息,元始面色隐约苍白几分,下意识按住太阳穴的位置,眉心微微一蹙,又被迅速赶到的老子扶住。 他迅速传了一道灵力过去,帮助元始稳住心神,方才抬眸望向女娲。 女娲平静地站在原处,一双碧眸中流动着浅浅的光彩,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两人,轻轻一笑:“久闻其名,太清老子,玉清元始。” 在这个浩渺无尽的洪荒世界之中,各人与各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昔日的女娲能因妖族的缘故而与上清通天交好,自然也会因妖族而与他的两位兄长交恶。 她指尖轻扣剑身,目光冰冰凉凉地望来,碧色的眸中褪去了一切温度,显出冷血动物特有的寂冷之感。 混沌之中,风声鹤唳,忽有剑拔弩张、喧嚣将起之势。 匆匆赶来的昊天见势不妙,又加快了步子,迅速地挡在了两边人马之中。先同女娲伏羲二人垂首行礼,又转过身来,一板一眼地拱手道:“太清真人、玉清真人,道祖有令,令你们二人先至紫霄宫,通天真人随后便至。” 老子抬了眼眸,目光掠过伏羲,望着女娲,眉头隐隐拧了起来。后者仍然维持着冷淡至极的笑容,丝毫没有想同他们交谈的欲望。 半晌,他偏开了视线,平淡地开口:“既然师尊有令,我们兄弟二人自当听令行事。” 昊天隐隐松了一口气,同瑶池一道,引着他们二人离去。 在他们身后,女娲淡淡地笑了一声,凝实的法术藏在两袖之间,飘飘渺渺,随风而散。 * 另一侧。 昆仑山上飞雪正盛。 琼花玉树之间,梨花又开,皎洁无瑕,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片宁静天地,恍若与世隔绝一般,不见半分滚滚红尘特有的喧嚣。 多宝抱着一只毛团走来,衣袂间还沾染着夜间的露水,眉心亦残留几分淡淡的霜寒之色。 他略一思索,抬手浅浅地施展了一个法术,将瑟瑟发抖的团子护在其中,温暖着它的躯体,方才抱着他从漫天寂冷的风雪中走过。 一步,两步。 他似是怔然了一瞬,下意识侧过身去,近乎茫然地望去。 雪色与月色之间,眉眼精致,青衣墨发的少年站在纷纷扬扬的梨花雪中,平平静静地伸出手去,挽起一束花枝,低眸轻嗅。又在察觉到一道视线的瞬息,从容不迫地抬起首来。 只一眼,日月星辰入怀。 他似是笑了一笑,那张夺尽天地造化的容颜顿时瑰丽得如同雪中烈焰,肆意张扬到了极点。 多宝定定地望去,恍惚失神,唇齿间压着一道声音,似想倾吐而出,又沉沉地坠着,难以轻易吐露。 他似想唤上一声什么,可又该,唤上一声什么? 后世化胡为佛的多宝道人,拜了西方的圣人为师,入主了灵山极乐佛界。一场轮回,往事尽如流水,师尊,亦非昔日的师尊。 如今的多宝道人,尚且没有踏上这条亲朋俱散,师恩负尽的道路,却又一次站在了命运的起点之上,倾听着那道重重敲响的钟声。 他下意识低垂了眼眸,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的胸腔之处,轻轻伸出手去,按上那颗心脏,听着里面愈发激烈的、剧烈的声响,仿佛有一场无人可见的火,正在那里燃烧。 通天静静地望来,轻轻太息一声。 他褪去了平日里肆意的姿态,衣袂流云,神情郑重,眉眼含着凛然威严之色,自无垠的雪中走来。 待至多宝近前,又微微俯身,低眸垂目,向着他伸出一只手,轻声询问道:“贫道上清通天,为盘古三清之一,与小友有些缘法在身,不知小友,可愿拜我为师?” 作者有话说: 感谢“FIJDR”、“梦幻的心”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
第58章 桃李罗堂前 “你叫多宝?”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时光之前, 通天低头捧起一只小小的多宝鼠,认真地询问着他的名字。 天地造化而生的清气萦绕在他周身,少年清冽出尘的眉眼似与月光相融。他微微一笑, 连洪荒都为之欢喜。 多宝鼠从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呆呆愣愣的, 只知道点头。 “多宝啊, 是个好名字。”通天沉吟几许, 真诚夸赞道。 多宝鼠名多宝, 嗯,确实是个好名字。 旁边的老子已经不忍直视一般以袖挡脸,元始则微微沉下眼眸, 颇为不悦地朝他望来:“通天,该走了。” “哥哥等等我嘛。”他侧首一笑, 又将目光投到多宝身上, 忽而弯起了眼眸,笑意盈盈地问他:“贫道掐指一算, 似与多宝颇有缘分,不知多宝,可愿拜我为师?” “通天?!”元始的声音已然隐隐含怒,凉薄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他平生从未正眼瞧过的生灵身上, 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掐指一算?你之前不是一直沉迷阵法吗?何时学了演算之术?” 通天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眨了眨眼:“大概是,刚刚吧?” 元始:“……” 兄长只静默了片刻,便熟练地撸起了袖子, 打算来一顿爱的教育, 又被老子拉住了衣袖。 元始微微蹙了眉头望去, 便见他轻轻摇头,若有所思地望来:“这一次,倒不是通天胡说八道啊。” 盘古氏上清通天,与这世间寻常可见的多宝鼠,当真有一段师徒之缘。只要多宝愿意认下,那便是长长久久,历经无数个元会,始终未改。 从此,他便是他的大徒弟,亦是名正言顺的上清首徒,玄门首席。可代师掌教,可替师授课,往后的千千万万截教弟子,再无一人可以越过他去! 此般因果羁绊之深,待至后来不得不断去之时,竟至剜心之痛。 ——封神一役后,太清老子西出函谷关,令多宝道人化胡为佛,入西方,掌大教,从此截教与西方佛门气运同担。 红衣的圣人于侧殿抬眸,恨意显于眸底,深邃入骨:“李耳欺我!” 待落至一身决绝的多宝身上,又化为沉痛之色,近乎不忍地望去:“痴儿……” 又何苦做了这痴儿! “师尊可行逆天改命之举,弟子亦可为之。”长风之中,又是谁的声音悄无声息地散去,携着几分笑意,道一声凛然无畏。 世上再无多宝道人,西方的灵山上,却又多出了一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上天下惟我独尊的佛祖。隔着碧游宫山长水阔之景,遥遥望向东方的明月。 恨只恨,月缺难圆。 * 回忆散去的片刻,通天的神情中带着隐约的恍惚,他定定地垂下眼眸,望着身前熟悉又陌生的弟子,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忐忑不定。 倘若多宝不曾拜他为师,是否……也不必面对这样坎坷的命途,将一生都赔了个干干净净。 他这般想着,伸出的手也似迟疑几分,心想若是被拒绝,倒也未尝不好。 “为什么会选择我呢?”多宝抬眸望着如同沐浴着春风与月色的少年,却是突然开口问道。 通天闻言一怔,下意识抬眸望去,瞧见他弟子眉间如同蒙着一层浅浅的迷雾,仿佛自己也不知道为何问出这个问题,却仍是接着问了下去:“世上有那么多天资远胜过多宝的人,为何您会选择我呢?若是他们,会不会做得比多宝更好?截教亦不会至于此般境地。” 昆仑山皑皑的风雪之中,往昔的记忆纷至沓来,时间仿佛从未在他们师徒二人之间流逝,依稀可见堂前桃李,秾丽芬芳。 “……因为多宝就是多宝。”通天微微阖眸,压下唇边一声叹息,又睁眼凝视着他,轻声答道。 “贫道的大弟子,未来的截教首徒,只会是多宝。只有能够凭借普普通通的跟脚,平平凡凡的资质,一力压下无数天资纵横之辈的多宝道人,方是贫道所求之道,最好的传承者。” 多宝重复:“您所求之道?” 通天莞尔一笑,衣袂翩然,在皎皎月光的笼罩之中,宛如一场世间难以再得的黄粱美梦:“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我要这众生,皆可得此一线生机!” 那层笼罩着前世今生的迷雾,忽而被风吹散了,再也寻不到分毫。 月色之下,多宝怔怔地朝着少年伸出手,一如前世一般,小心翼翼地搭上那如玉般无瑕的掌心,触感微暖,心下生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安心之感。 他静静地抬起首来,望向眉目清朗的少年,轻轻一笑:“师尊,弟子会做到的。” 通天同样凝视着他,眉眼浅浅弯起:“我信。” 上清圣人信他,截教教主信他,通天,信他。 “真好啊,这就是他的师尊……” 视线相接的瞬息,多宝唇边下意识扬起一个明快的笑容,却又忽然觉出几分头疼欲裂,不自觉地抬手捂住了脑袋。 通天毫不犹豫地接住了他,又抬起手来,轻轻点上他眉心,替他暂且封印了逐渐复苏的记忆。 了解多宝如他,又岂会分辨不清,此时此时向他询问的,是何许人也。 ——这分明是他前世的大弟子! 是因为天道不在洪荒吗?还是因为大道的馈赠?抑或是与他们曾经的修为境界有关? 原本以为,只有他和师尊原原本本地保留了曾经的记忆,现在想来,或许并非如此。 也许……记忆始终存在于他们的识海之中,只不过尚未复苏罢了。 通天微微垂眸,仔细地思索着这件事,又下意识抬起首来,望着天边的明月:“老子……元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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