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酒的习惯甚是奇怪,饮半杯酒,倒半杯酒,像是在与人对饮,对面偏又空无一人,徒留满地的寂然。 圣人却是不管不顾,照旧这般独饮独酌,自得其乐。 良久,方有一声叹息拂过他鬓边,温润的气息摩挲着他的耳垂,带起微微的痒意:“通天。” 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再度想往地上倒酒的动作。 通天微微抬起眼眸,似醉未醉,侧首瞧他:“师尊可是在心疼自己的酒?” 紫衣白发的青年微微摇头,眼眸中的无奈之色却是愈发明显。 他仍然紧紧扣着圣人纤瘦的手腕,又换了个姿势,抓住了他的手,借力将酒盏送到自己唇边。在通天微微怔然的目光中,他就着他的手,平静至极地饮下了那半盏酒。 “通天,你先前问为师,要不要陪你一道喝酒。为师以为,为师答应了你。” 通天微微垂落的睫羽似是颤了颤,望着近在咫尺之遥,凝视着他的鸿钧。霜雪似的眼眸中,仍是一派无悲无喜的情绪,只是细细看去,又能清晰地瞧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如墨的眼瞳之中。 圣人一个恍惚失神,手中的酒盏就落了地,洇湿了地面,好一片狼藉。 鸿钧凝视着他,唇角似有些微的上扬,又很快就消失不见。 “师尊不是不喜欢饮酒吗?”通天低头望着脚下的酒盏,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鸿钧不否认也不肯定,只道一声:“通天,为师答应你了,既然已经许诺,那么为师便一定会做到。” 那话间似有什么深意,意味深长,好像谈的不仅仅是酒,还有什么别的更加危险的东西。 可是圣人确确实实只是在饮酒,一袭红衣,衣襟微敞,露出一截白皙的锁骨,风流快意,肆意妄为,醉倒在庭院间那絮絮无声的梨花雪下。 那时的天道似乎也只瞧了半眼,便不甚在意地瞥开眼,去关注祂眼中更值得关注的东西。 毕竟,一个全身修为被禁锢,只能待在紫霄宫中哪里都去不了的囚徒,一个徒有圣人之名却无圣人之实的上清通天,哪里还有什么威胁? 真好啊。 他悠悠地笑了起来。 没·有·威·胁。 * 须弥山上。 鸿钧平静地踏入山中,又似想起什么一般,随意地掐算了一下接引与准提的命轨,待发现他们二人皆不在此地之后,不由微微挑起了眉梢,抬眼望向那无垠的天穹。 你看,原来既定的天命,也不是当真一成不变的,就连牵扯到往后无量量劫的圣人之位,都可能会因为天道的一念之差发生变动。 那么,谁又能确保,所谓的“天道”,永远都会是天道呢? 他淡淡地想着,一边遮掩着天机,一边从袖中重新将青萍剑取出。 如一泓清泉般无瑕的长剑上泛起浅浅的光芒,初见时若惊鸿照雪,细看之下,又见其上精妙的莲花道纹,以锋锐勾勒,以凛然成画,足以斩尽世间不平之事。 尤其是被少年圣人握在手中的时候,一人一剑,便足以震彻整个洪荒。 鸿钧同样抬起一只修长的手,以挽剑之式拿起这把将来会惊艳众生的剑,听着它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之声,如玉石相击,泠泠有声,遥遥指向前方某处。 他脚步不急不缓,随意地踏上了一条曲折宛转的小径。 树影婆娑,枯枝残叶。 雪青色的道袍拂过脚下荒草,微微扬起的风使得它们接连不断地往前倒去。 很快,他便顺利地接近了目的地,眼眸淡淡地瞧去。 青萍又发出“铮”的一声低鸣,整把剑呈现出跃跃欲试的模样,颇有几分沸腾的战意。 此情此景,当是名剑遇名剑。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 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四处起红光。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 ——是乃诛仙四剑! 按照天命,它先是落到罗睺手中,为龙汉初劫的煞气所污染,导致品级降低,不复先天至宝之名,即便如此,在后世的封神之战中,它仍然以“非四圣不可破诛仙”之名,而令举世瞩目。 可是如今呈现在鸿钧眼前的,分明是最初的诛仙四剑! 诛仙,诛仙。 既以诛仙为名,自当一剑诛仙! 长风吹起鸿钧的衣角,他平静地抬起首来,望了望自己的掌心。 没有人规定,有些东西,不可以提前拿到手中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道祖也为徒弟操碎了心(1/1) 感谢“梦幻的心”“深院锁清秋”“朝闻道”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 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 1.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 2.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鲁迅 3.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项脊轩志》 4.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四处起红光。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封神演义》
第44章 寒光生积雪 风雷声动, 山间落雨。 突如其来的暴雨声中,世间被模糊成一道残影,唯有秉持着杀伐之道而生的玄色长剑上泛起点点流转的光芒, 似是察觉到什么亲切的气息一般,隐隐苏醒过来。 这一苏醒, 便似潜龙出渊, 逐渐散发出肆意张扬的气势, 一道隐含凛然杀气的剑气泄露的瞬息, 便引动了诸般天地异象。 鸿钧站在悬崖之畔,俯瞰着那四把被锁链紧紧缠绕着的剑,长指搭在青萍剑上, 眼眸若有似无地眯起了一瞬。 浑身流转着至清之气的青萍剑在他掌心上挣扎了两下,似是很想越出去与诛仙四剑一战, 却被鸿钧的手牢牢困住。 它似乎茫然了起来, 回首望着这个与他主人分外亲密的道人,沉思几许, 努力地弯起了剑身,学着通天的样子,蹭了蹭鸿钧的掌心。 鸿钧:“……” 他不咸不淡地瞥了它一眼,似觉得有些伤眼睛一般, 又默默无声地偏开了视线。却见那青萍剑又锲而不舍地发出几声清脆的轻鸣,剑身之上流转着纯粹清气, 周围无声无息地落下莲花的虚影,一朵又一朵,生气勃勃地盛放在他身边。 简直就像是在撒娇似的! 怎么回事啊青萍剑?你反省一下啊你怎么回事?! 好的不学学坏的, 堂堂先天至宝, 怎么和你主人一样, 天天只知道撒娇?撒娇也就罢了,怎么连打架作死那套也学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鸿钧抓着剑的模样很严肃,盯着它看的眼神也很危险。 青萍似也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满含不舍地往诛仙四剑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鸿钧,下一瞬,它整把剑就蔫了。 别问他是怎么从一把剑身上看出蔫了这种情绪的。) 流转生辉的灵光在一瞬之间黯淡下来,袅娜开放的莲花亦在悄无声息间枯萎殆尽,化为清风而去。玄色长剑有气无力地往他掌心一躺,如同凡铁一般收敛了万千的光辉。 鸿钧:“……” 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面上仍是一片不带丝毫感情的漠然情绪:“安静,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青萍微弱地闪了两下光芒,到底还是听话地平静了下来,轻轻栖息在他手中,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呵,贫道管不住通天就算了,总不至于连把剑都管不住。 鸿钧淡淡地瞥了它一眼,又重新把注意力投到下方在锁链之中挣扎的诛仙四剑上。 诛仙很是努力。 寒光流转的剑身之上,一道道剑气于虚空之中成型,或斩或挑,或戳或扫,对着那道道如玄铁般牢固的锁链劈砍而去。一时之间,金石之音响彻,天地间乌云翻滚,雷鸣之声阵阵。 暴雨愈是汹涌,它们挣扎中迸裂出的烈火,燃烧得亦是愈发剧烈。仿佛连整个剑身都沐浴在烈火的金芒之中,刺目得在千里之外都清晰可见。 罗睺……自然也望见了这一幕景象。 他在归墟里修养的速度远胜过洪荒,又及龙汉初劫反馈而来的力量同样支撑着他的恢复,此时此刻的他,游历洪荒寻觅着更多天生地养的法宝,也在无声无息中将自己的魔念留在经行而过的每一个地方。 诛仙四剑出现异动的瞬息,他心头便是一阵悸动,待掩藏了身形走到附近时,猩红的眼眸之中,恶意顿时兴风作浪,一寸一寸蔓延过整个心头。 ……他仍然记得上清满身戾气的模样,那么美,又那么绝望,像是刀锋之上染血的花。 明明应该被人保护得极好的少年,却在那个瞬息之间流露出了他本该终生也体会不到的情绪,疯狂又平静,浓烈得像是浇在烈酒上的一簇火焰,又似大雪天里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 比起之前虚伪的矫饰,令人嘲讽的天真,更加得令人怦然心动,几乎是……念念不忘,辗转反侧。 没有错,他的直觉没有错。 上清,生来便该属于魔道,这位执掌着杀伐之道的美人,合该同他是一路人! 只可惜,他来晚了一步。 罗睺微微抬起首来,长风拂过他猎猎的衣角,映着他眸底翻滚的恶意深沉如长渊。 世上既然已经生了罗睺,又何必再有鸿钧呢? * 天道微微垂落了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须弥山上的景象,意识到鸿钧口中所说的“贫道自有分寸”是个什么意思,祂略微感兴趣地抬了抬指尖,令长风将消息送达,又望着诛仙剑微微皱了皱眉头。 “罢了,不过是诛仙之剑而已,又能如何?”祂又摇了摇头,将心头隐约的微妙之感压了下去。 倒不能说是自负,只是作为天道的祂,无形无相,无处不在,主宰着洪荒万物。在洪荒这片土地上孕育而出的剑,又如何能伤到祂呢? 绝无可能。 “只不过,上清的实力,这样下去恐怕又将进一步失衡,好在他似乎很听鸿钧的话,也很信任鸿钧……”祂思绪一转,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幕幕景象,“既然如此,应当无甚大碍。” 天道漫不经心地想着:“实在不行,就在鸿蒙紫气中留一道限制吧,稍稍压制一下,免得他将来越了界。” 这样想着,祂又重新放下了担忧的心思,熟练地安排起了一切后续事物,方方面面,林林总总,保证万无一失。又习以为常地观察了一下命运长河,确保其中没有任何异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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