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藏在袖中的手指僵硬几分,长睫低低地垂下,一时之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反复拧起,又无端显出几分复杂之色,几乎能想象出少年那时低眸含笑的模样。 无论发生了什么,那双眼眸中似乎永远都含着流水潺潺般清朗出尘的笑意,见不出半分世间的凄苦与哀怨。 “带贫道去见山神。”半晌之后,元始微微抬眸,直截了当地命令道。 * 此时的洪荒尚未经历过后世过于频繁的战争,更无大能者大打出手,把整片天地打个四分五裂,划分出各个大陆。 远远望去,崇山峻岭绵延重叠,河流与江海之间百川归纳,山之神灵彼此往来随意,时不时就串个门走个场,行止潇洒如风。 他们偶尔也会现身在外人面前,坐在溪水之畔,听着鸟语花香,莺歌燕舞,如此一朝又一朝,庇护着此间的生灵,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昆仑山作为一座洪荒知名的仙山,自然也是有着自己的山神。 ——昆仑之神陆吾,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 听闻玉清真人来访的消息后,他微微怔住,又赶忙从屋舍之中出来迎接,目光先是略显茫然地落在元始身上,不知道这位神祇为何突然到访。又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之感,望着被元始托在手中,装在茶杯里的一只……多宝鼠? 陆吾的眉头跳了跳,脸上浮现出一种不敢置信的神色,连迈出的脚步都显得迟疑几分。 不是说,玉清真人最厌恶的就是毛绒绒了吗?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艰难地将视线从多宝鼠身上挪开,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两眼…… “陆吾。”元始微垂着眼眸,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你在看些什么?” 陆吾尚未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开口道:“在看您是不是本人……嗯……” 他眉头一跳,沉默地抬起头来,尴尬地与元始对视一眼:“其实,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元始捏着手指,眉眼冷峻,微微带着寒意的目光扫过他全身上下:“替贫道联系一位山神。” “啊?”陆吾抬头。 “槐江山神,英招。”元始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姿态,却生生给陆吾带来一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掏出玉如意砸下来的感觉,“贫道要见他。” 陆吾挣扎了两下:“不知尊者寻英招何事?” 元始垂眸望他,眼眸淡漠疏离,一如昆仑遍地的风雪:“你想知道?” 陆吾沉默了许久,决定暂时抛弃自己的良心_(:з」∠)_ …… 总之,在山神们匆匆忙忙地奔走呼告之后,元始终于见到了英招,也成功地从他取出的那部分记忆之中,瞧见了他久无音讯的幼弟。 诚如他想象中的画面一样。 青簪挽发,眉目干净清朗的少年,含着浅浅的笑意,神情肃穆地请求山神将讯息传达,欲为这流离失所、无处可归的茫茫众生,求一个安寝之地。又低垂下眼眸,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轻声将往事嘱托。 他说:“贫道有一位兄长。” 元始微微抬眸,眼眸无波无澜地望着这一幕,捏着茶杯的手却是倏忽加重了几分力道。 多宝两只爪子谨慎地抓住了杯沿,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瞧着元始,不甚理解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又理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良久,他方听见元始冷笑一声,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怒气:“在外人面前,倒是愿意承认我们是兄弟了?平时偏又这般……” 那话语止在半截,他仿佛知道自己失言了一般,拧着眉头瞥过眼来,瞧了多宝一眼,又不声不响地拿起玉简记录下这份影像,然后才推开门往外走去。 陆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路勤勤恳恳地把人送了出去,方才回到屋中与英招面面相觑,齐齐叹上一声。 唉,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的疯啊? 却也不知这位上清真人与玉清真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 昆仑山上的明月渐渐又升了起来,积水空明,藻荇交横,愈发显得此地平静安宁。 外面的世界腥风苦雨,动乱频繁,而昆仑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模样,高居红尘之外,远离俗世纷争。永远不会为外物所动,直至洪荒终焉,依旧是这般,至清至净。 可他弟弟偏生不喜欢。 元始抬起首望去,无悲无喜地想着,眉间的冷意愈发深重。 若他当真是个无情人,倒也罢了。如今却是有情人执意要做些无情之事,想要生生断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 为何如此?何必如此?! 他心中含着隐隐的薄怒,几乎要将手中捏着的玉简生生捏碎。 又……何至于此。 元始不信这世间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只不过是他如今,尚且未能找到缘由。 朗朗苍天之下,白衣肃然的青年微微阖了眼眸,又随手扬起茶盏往下一倾。多宝睁大了眼眸,下意识想要抓住杯子,又被那力道一抓,落在元始掌心之上。 “尊……尊上?”多宝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茫然地询问道。 元始瞧他一眼,眉眼淡淡,整个人仿佛要乘风而去一般,显得愈发疏离:“你与我玄门有缘,往后,可以留在昆仑。” “啊?”多宝鼠更加迷惑了。 元始却不多解释,只疲倦地阖了阖眼眸,将他重新放置在雪地之上:“外面那群毛绒绒,你挨个给我管好了,来避难就要有避难的样子,若是生出什么事端来,贫道定会诛之!” 多宝愣了一愣,迅速回过神来,惊喜地睁大了眼,又赶忙站稳身子,捧着爪子,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谢过尊上。” 元始不应,转过身去,负手于后,眼眸微微暗下,仿佛有暗流轻轻淌过。 什么尊上? 下次见面,怕不是要喊师伯了吧?! 他行走间的步伐又大了几分,召回白鹤,便匆匆往山上行去。 某一个瞬息,元始的眉头又不觉蹙了起来,近乎难以置信地按住了心脏所在的位置,眼眸惊怒地望向那黑云滚滚的天空。 不是我说? 通天,你是不打算活着回来了吗通天?! 作者有话说: 哥,你怎么知道的啊0v0?
第42章 谁有不平事 养伤的日子, 尤其是重新蕴养神魂的日子,总是显得无比漫长。 罗睺重伤,无法明目张胆地插手量劫, 只能在归墟之中暗暗地往里添柴加薪,三族之争局势或急或缓, 反反复复, 纠缠不休, 如此一万年又一万年地争斗下去。 时不时地还能望见元凤拖长的尾羽, 祖龙低垂的金眸,以及始麒麟一副狰狞面目,立在太阳星与太阴星之间的森然身影, 无一不提醒着洪荒众人,三族之间的争斗将永无休止之日, 不是你死, 便是我亡。 当然,天道对此十分满意。 祂重新静坐于混沌之中, 微垂着眼眸,等待着这个世界的命运周而复始地运转,向着既定的轨道行驶而去,无悲无喜, 冷眼旁观。 伏羲倒是又从紫霄宫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抱着一把梧桐木所制的琴, 偶尔散发赤足,坐在溪水之旁怡然自得地弹琴扰民,好一派悠闲姿态。然后, 就被从睡梦中惊醒的团子拿起桌旁的竹简, 砸了满头满脸。 “通天?!” 团子熟练地捂住了耳朵, 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的样子,又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躺了回去。 伏羲喊的是通天,和他气团子又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鸿钧侧眸瞧来,甚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又轻轻带起几分笑意。 道祖若无其事地翻看着书册,偶尔往上添上几笔,姿态愈发显得淡然。只有在哄团子喝药的时候苦恼三分,不得不稳稳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扣在自己怀中,方才显得方便许多。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平静地流逝着。 嗯,也许也并不是十分之平缓。) 昆仑山上。 端坐在室内的老子盘膝而坐,头上三花聚顶,放在身前的扁拐上流动着明净的光芒,灵光一闪没入体内。他终于睁开了眼眸,吸纳入最后一点天地灵气,随即抬起眼来,轻唤一声:“善尸,太上。” 一位垂垂老矣、慈眉善目的老人出现在他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本尊。” 老子微微颔首,神情中透着几分满意之色,很快又轻轻蹙起了眉头,推开了门扉往外走去。 元始静静地站在漫天荒芜的雪色之中,乌黑的发已被雪色覆盖,长睫沾雪,眼眸微微合拢,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地伫立着。 周遭的灵气同样以风卷残云之势向着他涌来,渐渐形成一个漩涡。旋涡不断扩大,引动着天地之势,逼近着此界的临界点,又在达到巅峰的一瞬破碎开来。只见一位玄衣白发的青年微微侧眸望来,眼眸中的冷意更甚本尊三分。 “恶尸,浮黎。” 元始瞧了他一眼,又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老子:“兄长,如今的我们可有实力去寻找通天了吗?” “元始。” 白衣青年无声地抬起眼眸,定定地望着老子,唇边的讽刺意味清晰几分:“难道兄长还要拦着我吗?” 老子微微摇头:“并非如此。” 他轻轻一叹,忽而道:“我知道通天在哪里。” 元始眉头微微拧起,竟有几分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很快,他反应了过来,唇角压平,心中骤然涌上几分怒意:“兄长明明知道他在哪里,为何不告诉我?偏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为此心焦,甚至不惜拿修行一事来搪塞于我?!” 他抬步上前,神情中带着清晰的不解之色,目光紧紧地盯着老子。 “元始!” 长兄眼眸深邃地望着元始,语气加重几分,厉声道:“那你可以同为兄解释一二,你到底为什么如此在意通天吗?” “你这般执着,果真是出于兄弟之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老子的话音一经落下,仿佛在瞬息之间戳碎了什么隐秘一般,带来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元始瞳孔微微收缩,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仿佛有一层迷雾笼罩在心头,几乎呼之欲出,又被阻隔在外,难以窥见其间真切的情绪。 他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捏至发白,眉头随之紧紧蹙起。 “……你先自己好好想想吧。” 老子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元始始终说不出话来,又微微摇了摇头,一甩衣袖,便要折身离开。 “大兄。”元始却又唤了一声。 老子背对着他,眼眸微微垂下,覆盖了一层淡淡的薄雪:“怎么,知道答案了?” 元始轻轻摇头:“不,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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