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墓室停止摇晃,四周暗不见五指,只听见鲜血从高空打落地面的滴答声,和急速靠近中的奔跑声--这下可好,弄塌了斗居然还有人活著,歹事做尽总有被逮个正著的时候。 手电筒的光芒很刺眼,直直射向他的脸,他狼狈又尴尬地笑了笑:「哎呀,这不是张爷吗?您也出来躲地牛啊?」 哑巴张依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严厉。突然,靠在墙角两侧的陶罐怦然爆裂,露出数排角度不一的十字弓。哑巴张立刻爬上钩著通风口的绳索,一眨眼便攀了几尺高,刹那间十字弓由低而高连发,飞箭划破空气发出咻咻声,越射越高。哑巴张倏地躲进另一个方洞里,一旁动弹不得的黑瞎子赶紧使出高空仰卧起坐,及时闪过最后一排利箭。 十字弓终於停止发箭,哑巴张探出头注意周遭,黑瞎子也眼观四面听八方。忽然,方洞深处传来轻微的喀喀声,黑瞎子赶紧用另一只脚强踹纠缠的树藤。哑巴张断然松开绳索,顺势空中回旋踢,往黑瞎子的腹部狠狠扫去—— 靠……我丶操丶你娘的…… 哑巴张下手不留情,力道之大竟硬生生将缠著黑眼镜的树藤给扯断,说时迟那时快,方洞里又射出成千上万支利箭,哗啦啦地彷若箭雨。 两人同时在空中翻身、回旋、安全落地,一起身立刻靠向墙角,飞箭射程范围的盲角。过了半刻钟,箭雨中於停止,两人缓著气息贴著墙好一会儿,直到确定这墓室机关用尽,黑瞎子才「唉呦」一声蹲下身子,苦哈哈地搓揉差点内伤的肚子。 「我说张爷,您下手可轻些啊,这下没吐血也内伤啦!」 哑巴张依然没吭半句话,眼神中的凌厉却越深。他动手将插在自己肩头上的利箭拔除,幸好是菱形的箭镞,没让他少块肉,但伤口极深,箭头一移除,鲜血立刻汨汨流出。 也是这时候,黑瞎子发现充斥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并非来自哑巴张。低头看清楚自己的双手,伤口太长,硬生生从肩头直直划过手背,止不住的鲜血如关不紧的水龙头涓涓流下。 一道道血痕恍若水文,流过那片枯黄大地的血河。很浓的血味。 他有些恍然。 一旁的哑巴张拿出绷带,在黑瞎子面前蹲下,手一伸就要包扎。视线内突然伸进第三只充满血腥的手,黑瞎子霎时一震,猛地退后挥开哑巴张的手—— 「别碰我!」 第一次听见他严厉愤恨的语气。哑巴张对他的反应愣了一下,直怔怔地望著那张怒无笑意的脸。 他默然站起身,抛出手上的绷带。黑瞎子看也没看伸手接下,默默拆开包装,一圈圈扎紧伤口。 紧紧的,直到再也流不出半滴血。 哑巴张肩上的伤口颇深,但总好处理,稍微止了血、缠点布,立刻拿著手电筒起身四处看查。整座墓室经过刚刚这麼一震,许多落石卡死在长廊两侧,上头通风口里又布著机关,看来想脱身没这麼容易了。 突然身后发出一道微弱的火光,菸味流窜。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善人。」黑瞎子又深深吸了口菸,扬起嘴角,却无暖意。「太过好事反而万劫不复,你不认为?」 「是你不安分。」很冷淡的音调,很冷淡的结论。 「呵呵……」又是那微讽的笑声,「他可不打算留活口。」 哑巴张停下搜寻的动作,真正转身面对他。 黑瞎子无害一笑,看不见墨镜下的双眼,却能感受到遮掩不住的锐利。「别说你不懂。」 哑巴张抿著唇,道:「他也没说要灭口。」 接著就是沉默。黑瞎子吞吐云雾,没再说半句话。事实很明显,他开路,他收拾,不过各司其职。 悄然,一道微弱的银光从高空射下,两人同时警觉地抬头。看了许久,黑瞎子又发出乖张的笑声:「咯咯……好吧,出门时间到了。」 ============================= 他开始怀疑那墨镜底下藏了副夜视镜。 墓室很黑,仅有些许天花板塌陷后的小洞,细微的月光彷佛落在空中的银线直直落下。确定无法从通风口出去,两人将注意力转向落石堆,往上头的小洞爬去。 墓室很黑,落石易坍,他咬著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攀爬,另一个却视黑暗若光明,快手快脚地往上攀爬,一下子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 「嘿张爷,您别老东张西望地,这儿可没啥好留恋啊!咯咯……」又是那种神经笑,笑得他直觉一瞪。 「唉呦,怕您啦!」说完,又是多了好几尺远。 他屈於斜下方,就怕那人大手大脚地弄塌石堆,摔死那神经病就算了还拖累自己。但不久后他便发现黑瞎子并非冲动,相反的,他爬过的石块正是最稳固的路径,没一下子他便跟上那人的速度,攀到墓顶。 黑瞎子咧嘴一笑,语气中有著掩饰不住的兴奋:「接下来,各凭本事了!」长铲一抄,对著月光,狠狠一砸—— 整座墓顶轰然震动,硬生生垮了下来,冲下大量土石,连带身下的落石堆开始坍方。混乱之中,他竟看到那人张大了嘴,开怀大笑。 疯子……真是疯子!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土石流,以力借力闪过许多大石块,好不容易拨土见月,如虎鲸跃海般冲出土石层,奋力奔出塌陷范围,来到安全地带。 终於脱离危险,两人皆是灰头土脸,他默默瞧著那停止坍方的大坑,回头,那家伙又是笑。 「刺激吧,张爷?」 他没回应黑瞎子的神经笑,反而脱下夹克拍掉土尘,隔空一扔,正好覆在那双渗血的手臂上。 笑声骤然停止,黑瞎子一愣,低头轻拉那件充满尘土味的夹克。 微笑。「沾了血,可脏了。」 他的回应仅是淡淡一瞥,「东西呢?」 轻笑又转成神经笑,「咯咯咯……到手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轰然巨响,接著一堆粗话爆口,热闹滚滚。 「唉呦,真韧命啊!」瞧了瞧那双冷然利眼,「放心,在您张爷面前我怎敢耍什麼把戏呢?」 哑巴张冷哼一声,转头就要离去。月光之下,黑瞎子看得分明,哑巴张的肩头正染著大片的红。 他低头推了推墨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下山后,赏个脸,一同吃个早饭吧。」 前方那人没有回应,迳自默默前行。 月光正明。 ============================= 他可没料到哑巴张身子瘦薄,食量却挺惊人的。一瞬间五笼小笼包、六个肉包子、三大碗咸豆浆、四套烧饼油条……等全扫下肚,待会儿还有三大碗八宝粥等著解决。 他不禁目瞪口呆起来,慢慢撕著手里的白馒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著,就怕漏掉什麼惊人画面,像是一口半套烧饼油条之类的。 哑巴张拨下嘴边的芝麻,一粒未少地弹进咸豆浆里,然后猛地抬头,咕噜咕噜灌进嘴里。 这豆浆还烫得咧。没人看见他掩饰在墨镜下的双眼瞪得忒大,挂在嘴角的那抹笑恍若石膏像僵硬。敢情是饿死鬼头胎来著? 哑巴张似有感应,疑惑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才回过神看著这满桌空碗盘。语气不改冷淡道:「我有带钱。」 黑瞎子愣了愣,忍不住大笑:「咯哈……咯哈哈……咯哈哈哈哈哈……」 原来还有比神经笑还夸张的。哑巴张默默拿高两碗咸豆浆,免得对方大力拍桌,连他的豆浆都给拍翻了。 「张爷……好样低!」黑瞎子好不容易止住笑,指著哑巴张手里的豆浆,豪气道:「您尽管吃,这顿我请定了!」转过头,「柜台!加三笼小笼包、五个肉包!」 哑巴张倒也没拒绝他的好意,至少看他一颗馒头啃到天荒地老,还记得留碗豆浆给他。但他看也没看,打火机一打,抽起饭后菸来。 笑了笑,「共事这麼久,还没请教张爷大名。」 哑巴张从八宝粥里抬头,淡然道:「张起灵。」 「『起灵』?那个『起』、那个『灵』?」见张起灵点点头,他挑著眉。「令尊还真眼光独到,这名字特别呢!」 张起灵默然无语,但扫食物的速度缓了下来,默默将刚上桌的三笼小笼包、三个肉包子蚕食进肚。黑瞎子亦微笑望向路边街景,不再言语。 清晨天刚亮,路上有人、有车,速度快,但不多。每个城市相同的面貌。 见张起灵食用完毕,黑瞎子斯条慢理地捻熄手中菸。两人行李一背,走出小早餐店。「我南下交差去,你呢?」 张起灵淡淡瞥了他一眼,摇头。 「哟?忙了一晚,不回家补眠?」黑瞎子还是那不羁笑脸,「不愧是张爷,精力真是充沛啊!」 想不到张起灵还是摇头。「我没有固定住所。」 黑瞎子愣了愣,低头问:「那你睡哪?路边?」总不会睡斗里吧? 他淡然回答:「旅馆。」 「您也来背包客这套?」黑瞎子笑了笑,但他还是冷然面色。 步行一会儿,来到火车站。黑瞎子正要买车票,转头看张起灵默然伫立在车站大门外,平淡的面容似乎多了些茫然。 找旅馆吗?黑瞎子付完钱拿著车票,轻声走到张起灵背后。 「要不,到我家坐坐?」他第一次向外人提出邀请,就像他第一次让外人为了救自己而见红。「顺路的,喝个茶再走。」 张起灵没回应,眼睛倒是瞪著颇大。 黑瞎子无害一笑。「放心,不会抓你去卖。」 闻言,张起灵缓缓眯起眼,眼里有著很深的冷漠和抗拒。 黑瞎子挑个眉,硬是将车票塞进张起灵手里,「总之,一小时后发车,随你了。」 说完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月台。一大清早,车站里稀无人潮,他手插口袋、随性而走的高大背影很显眼。 但他没兴趣当俎中肉。步出车站大门,查看周围的小旅社。他可没忘了那家伙三番两次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就这样吧……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 距离发车时间只剩十分钟,列车停在月台里,发出轰隆隆的引擎声。该班次的旅客几乎都在车上,只剩他坐在月台长椅上,翘著腿、刁根烟。似有等待,却又从容。 最后三分钟,列车长开始催人上车。他捻熄剩下的半根菸,拉著背包起身,长脚一跨,走进车厢。 吵闹中,背后传来熟悉脚步声,他扬起嘴角,背包往架上一扔,将自己抛进靠窗的位子。 那人一样默默安置好自己行李,往他身旁的位子坐下。 微笑。「改变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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