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面色淡淡:“你姐姐是一把淬了毒的刃,只能割在人身上,割不了磐石也砍不了山风,你要她回去凡尘俗世,她要怎么活?” 小少爷嘴角的笑容淡去,就听慕青又道:“再说李殷祺,他自小长在这里,要他离开此地无异于背井离乡。哦,他嘴上不说,你也以为他不在意。不在意?呵。” 这个冷笑成功将叶暮临心里头最后一丝侥幸也笑没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却发现自先前那声摔盏的动静之外,了无声息,就好似这间屋子里只有他和慕青两个人。 叶暮临微微吸一口气:“我姐姐是一把毒刃不假,李殷祺自幼长于这里也是事实,可前辈怎么知道他们二人是自愿留在这里的?自愿囿于这满是血光的十恶之地?” 慕青收袖入怀,微微眯起眼。这让叶暮临瞧见了对方眼角的细纹,这才惊觉慕青是和李无锋叶不工一代的人。 果然,下一刻慕青开了口,用的还是那副近乎寡淡的口气:“他们当然不是自愿的,所以,他们才走不了。除非此地灰飞烟灭,否则终有一日,他们还是得回来。” 叶暮临几乎都要开口冷笑了。 胸中无端升起一股火气,一把烧了五脏六腑,他压下自己的声音,反问道:“前辈似乎深谙此道?” 慕青不以为意:“我见过这么一个人,他死在了调度使的宝座前。” 叶暮临瞳孔剧颤。 李殷祺终于从厨房晃晃悠悠出外来,手中提着烧开水的茶壶。他略一停步,就瞧见叶暮临坐在案前,面色青白不定。 慕青倒是回过头,朝着他道:“领走,快滚。” 李殷祺略一挑眉,走过去将茶壶放下,伸手扶起叶暮临,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就领着人往外走。 叶暮临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几乎是被李殷祺又抱又拖地带到门前,却不忘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慕青,方才一字一句道:“即便如此……” 慕青站起身,没等他后半句话,直接门板一合,将二人隔到了院外。 一股尖锐的疼痛仿佛要穿透他的太阳穴。 李殷祺仍然一言不发,干脆打横把人抱起,抱回马车上,令玄五驱车回了府。 感觉到马车开始走动,李殷祺才伸手把过叶暮临的一条手臂,低声问道:“少爷感觉可好?” 叶暮临红着眼瞪了他一眼。 李殷祺便又道:“先生没说错,若非此地灰飞烟灭,我和你姐姐,确实逃不出去。” 恶人谷是自在地,也是困人笼。 小少爷咬着牙:“你连想都不想一下?不敢,还是不愿?” 李殷祺不答,只是摇摇头。 马车倏然一震,叶暮临在车内借着微光盯紧了对方的神情,却很失望地发现对方神色一丝也没变过,像是亘古的风沙下的雕塑,无声而冰冷。 他勉强勾起嘴角:“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外头传来玄五轻敲车门的声响,叶暮临撇开李殷祺的手,自己跳下车,一路往府内走。 玄五不明所以看着仿佛炸了毛的叶暮临,疑惑地看向自家祺哥,却没想到后者脸上也是说不出的肃容。 玄五被吓了一跳,再一瞧前方越走越快仿佛脚底生风的叶暮临,不解地跟上。 叶暮临满脑子都是先前慕青所言和李殷祺的默认,只觉得心跳快得不像话,无数藤蔓从体内深处破土而出,要将他一颗心脏深深拉入地底。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快到正堂时眼前突然一黑。 然后他在随后跟上的玄五震惊的目光里,弯下腰,呕出了一口血。 玄五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可没想到他居然在瞧见叶暮临吐血之后愣了一下,才下意识想对身边的李殷祺汇报,结果刚一转头,就看见自家祺哥风一般掠了过去,在小少爷栽倒之前先捞住了人。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玄五还是想发自内心地感慨一句,祺哥的身法似乎又快了不少。 身法快了很多的李殷祺身体力行,抱着人又是一阵风似得跑了,临走前交代了几句话也散在风中,玄五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好容易听清祺哥说了啥,这才认命地准备去了。 这厢李殷祺抱着人风卷残云般往卧房走,被抱着的人总算从风声和耳旁心跳声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气头上的人多少都失了几分理智,叶暮临挣扎了几下没能下地,干脆抻长脖子,准备在土匪头子肩上开个口子。 然后他似乎嗑到了一块铁板,真的那种。 叶暮临:“……” 记忆里的轻笑声没有响起来,恍惚是一阵风刮过,接着后背被抵到墙上,眼前光亮骤然消失,李殷祺的脸贴到他眼前,却没吻他。 叶暮临耳旁尽是心跳声,血液呼啸着席卷全身,下一瞬就要掀起滔天巨浪。 他等了一会儿,李殷祺却只是贴着他的额,抹去他嘴角血迹:“我想过。” 心脏咕咚一声,叶暮临似乎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他嘴里满是血腥味,这一咽仿佛生吃了一角眼前人的血火江山。 叶暮临绷紧后背,等待着对方的后文,却没想到土匪头子说完这一句就不说了,平白把他盯得心慌。 慌归慌,气还是得接着生。 他干脆手上用力,把人推开,义正言辞道:“现在才说你想过,是不是迟了点?” 李殷祺没让他得逞,反手拉了他一把,扣在自己怀里,凑到他耳边问:“怎么会迟,少爷不是盘算着我要是还不哄你再炸一圈吗?” 叶暮临:“……”更生气了怎么办。 土匪头子没给他下第二嘴的机会,他干脆将人扛了起来丢回床上,在叶暮临挣扎要跳起来时,俯下身去,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乖。” 叶暮临仿佛一个被贴了一张符的僵尸,随着咒语,直接倒回了枕头上。 他真是怕死了李殷祺说这个字。 小少爷把被子抱过来,将自己埋在了里面,不去看土匪头子,后者似乎在原地笑了一下,转身出了门,不知干什么去。 叶暮临听得自己的心跳渐渐平复,思绪也跟着沉淀,他算是悟过来了发生了何事。 原先他总觉得身体不太爽利,还当是水土不服,恶人谷和他命中相克,今儿这么一遭他才醒悟过来。猜测该是慕先生老眼毒辣,一眼瞧出他病症所在,故意激出他这一口恶血。 于是他心里头那点对于慕先生的怨怼一下子灰飞烟灭,心情也不由轻快起来。 正此时,忽然有人掀开了他的被子,喂了他一杯水,将嘴里的残余血迹清出去,对他道:“先生来了。” 叶暮临:“啊?慕先生?” 再见慕青时,对方又变成那么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他拢着袖,身后跟着药童。叶暮临忙从床上起身,又被按回去,李殷祺对慕青道:“劳烦。” 慕青略一点头,神色也不动分毫。 老怪物把叶暮临扎成了个刺猬,吩咐药童从旁看候便起身。叶暮临张嘴想说什么,慕青却头也不回就往外走,李殷祺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跟出去。 小少爷低头看着刺进体肤的银针,有心想向那药童打听什么,说了几句话之后却见药童毫无反应,只是摇摇头,对他比划了什么。 叶暮临看不懂,却晓得这药童约莫是患了哑疾,当下歉意笑了笑,闭目假寐。 不知是否是恶血已去,叶暮临浑身松快不少,这一闭眼居然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也是以,他错过了门外慕青与李殷祺的对话。 慕青拢着袖,看着李殷祺扣上门,转身就开门见上:“蛊还是毒?” 慕青道:“非蛊非毒,动手脚的人手段颇为高明,用的是万花的点穴截脉之术。” 李殷祺静静听着,听到点穴截脉时方才挑眉:“曾有耳闻,花间游心法下,点穴截脉顷刻可取人命。” 慕青:“所以我才说此人手段颇为高明,就和毒药分慢性和急性一样。这个人在你家那个身上动手脚的次数不少,换成其他人会疑心,却想不到这上头。” 李殷祺总觉得动手脚这个词听着有些不顺,有一会儿才问:“致死否?” 慕青摇摇头:“再久些说不准,目前来看,至多让人性情暴躁一些。” 李殷祺一怔:“我身上有么?” 慕青瞟他一眼,似乎想嗤笑,忍住了没动嘴角:“你哪来的脸觉得你还不够暴躁?不如想想,此人为什么要在他身上下手。” 李殷祺又问:“可有清心香?” 慕青这回没忍住,嘴角扯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有倒是有,不过你看叶不工那个样子,觉得有用?” 土匪头子不以为意:“聊胜于无。” 最后李殷祺从慕青那顺来了清心香,反身入了卧房,发觉小少爷已经睡了过去,于是对药童略一点头。 药童怕他,躲到了慕青身后,此情此景似乎让慕青想到了什么,刚想开口,就听李殷祺道:“都快二十年过去了,小时候的破事就不必再说了吧,老怪物?” 慕青:“……”果然白眼狼还是白眼狼。 等叶暮临再醒来时依然夜幕时分。 他饥肠辘辘坐起身,发现身上的银针都取了,屋内似乎燃了某种熏香,沁人心脾……其实并不,现下只有食物能让他感觉到心脾被解放。 李殷祺没在,房间四周也没什么人,他披了外衣自己往厨房走,结果还没走出小院,迎面就撞上一人。 “我的小公子诶,你悠着点,你摔了不要紧,面摔了你还吃不吃了?” 叶暮临:“……” 玄五提着食盒,用眼神赶他回卧房,边走边说:“睡了一下午,舒服不舒服呀?” “……还好。”叶暮临腹中闷响,又时不时往那食盒上瞧,“面是谁下的?” 玄五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祺哥?” 叶暮临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小少爷坐在桌前吃饭,偶然一抬头就见玄五窜上了梁,居高临下对他道:“小公子,咱们能商量件事吗?” 叶暮临哧溜进一口面:“你说。” “咱们能别动不动就吐个血吗,你快把我吓死了。还以为府里出了什么刺客。” 叶暮临不以为意:“你的胆,怎么都没针尖大的?不就吐口血,走江湖的人不都见怪不怪了么。” 胆量不如针尖的玄五抚着胸口:“我初出江湖,不谙世事……” “我觉得这话我来说比较合适。” 玄五不说话了。 叶暮临把剩下的面也吃完,捧起碗将面汤也喝了干净,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上树?” 玄五:“站着高看得远啊。” 叶暮临:“树大不也招风?” 玄五喃喃道:“突然佩服起了老七……” 叶暮临没听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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