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来了。 他答道:“是,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肖想飞沙关的红货。” 子眠微微笑着:“大哥哥你撒谎,你根本不是行脚商。” 被她这么突然一句道破真相,叶暮临悚然一惊,旋即很快冷静下来,心思转得飞快:“咳……还是被姑娘看出来了。” 小姑娘歪着头,澄澈的大眼盯紧了他的双眼。 叶暮临被这一双眼盯得后背发毛:“在下是随叔父从江南而来,向飞沙关运输一批红货,实在是初出茅庐……只是路遇强盗,在下与叔父失散,又在躲避追杀,方才逃至了飞沙关。” 这一番话说出来,叶暮临都快被自己的机智给折服了。 不过显见眼前的小姑娘也是个人精,信与不信,还是得看她了。 所幸,子眠闻言只是微微睁大眼,随即叹口气道:“原来如此,我道祺哥哥那个性子,怎会好好地救一个并不相识的人呢……那批红货,很重要吧?” 叶暮临后背长起汗毛:“是很重要……” “是什么呀?”小姑娘追问。 这回叶暮临倒是黔驴技穷了。红货,恶人谷需要的红货能有什么?恶人谷需要的红货太多了,说也说不过来。这若是说错了,这小姑娘还会放过自己? 他内心里仿佛蚂蚁在团团转,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答些什么,只好囫囵拖延时间:“哎,在下也不知。叔父不让在下瞧那是什么物件,只说这物事关重大,让我不要随便透露给别人。” “可惜,”子眠双手托腮,踢了踢脚,嘟起嘴道,“这些事,云墨哥哥也从不让我知道。我也十四岁了呀!又不是无知的小孩子。” 仿佛暂时的解脱,叶暮临微微松了口气,只道:“姑娘还未及笄,令兄会将姑娘当小孩子看也是正常的。” 却在此时,一道微显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若是也将她当小孩子看,指不定将来有你好受的。” 叶暮临又是一惊,一抬眼望去,却见轻甲男人手扶着门框,目光却是朝着子眠的:“我道你个小丫头跑哪里去了,害得云墨一番好找,原是到这来了。” 子眠闻言站直身,跑了过去:“呀,你们谈完了吗?” 云墨自李殷祺身后转出来,目光先是扫了一眼叶暮临,方才低头对子眠道:“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谈完了。” “可我和大哥哥的事还没谈完,你们等我一下好不好?” 云墨一愣,旋即看向李殷祺。 李殷祺倒是一挑眉,对子眠道:“天色不早,有什么事明天再问吧。叶小公子舟车劳顿,也该让人好好休息一夜才是。” 子眠扁扁嘴,只好回头对叶暮临道:“那大哥哥,我明天再过来找你。” 叶暮临很想拒绝,但瞧见李殷祺投过来的高深莫测的目光,出口的话立时变了:“好。” 小姑娘这才笑起来,拉着云墨的手离开了。 李殷祺关了门,刚一回头,叶暮临就道:“我和她什么都没有谈。” 李殷祺勾起嘴角道:“我有问你和她谈了什么吗?这么快就不打自招,心虚?” “没、没有!”叶暮临立时反驳,“她就是过来问了问我的身份,我都按照你说的答了。” 瞧小少爷脸上小心翼翼的神色,李殷祺微微眯眼,片刻后才道:“如果是她的话,没什么关系的。” “嗯?” 李殷祺卸了轻甲,拿了棉帕擦了擦自己的脸,方才道:“如你所见,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只要你和她约好了让她不要说出去,她多半不会说的。” 叶暮临眨眨眼,大感惊奇:“可,这样不是很容易被骗?” 李殷祺笑了声:“别小看她。这丫头看着小是小,心思可未必比我们这些大人少,只不过她不愿意用罢了。” 想了想,他又道:“只要你无恶意,她是很乐意帮你保管‘秘密’的。” 叶暮临听得一知半解,囫囵点点头,又小心翼翼道:“那个,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李殷祺头也不抬。 叶暮临踌躇了一下,道:“先前子眠姑娘说过,她说依你的性子,并不会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闻言,李殷祺的动作一顿,旋即半侧身来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无悲无喜,像是漠然的神像,将人心都看透。 叶暮临被这一眼看得后背直发毛,却还是按捺下逃跑的冲动,与他对视。 很快,李殷祺就恢复了先前的神情,倒了一杯茶,淡淡道:“先前不是怀疑沉心是你姐姐么,事关沉心,我总得注意一些才是。” 又提到了沉心。 叶暮临微微皱了皱眉,心中却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当下斟酌了一下语气又开口:“沉心……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这话问出来,叶暮临觉得自己掌心里都是汗,生怕下一秒李殷祺要动手。 但土匪头子显然比他想象中的稳重得多,闻言不过抬了抬眉:“罢了,便说与你听听也无妨,只是若是你日后于他人面前提起这事,记着‘道听途说’四字。否则若是招来了杀身之祸,可怪不得我。” 叶暮临自然赶紧应了。 李殷祺眯眼想了想,开口说的却不是沉心的事:“沉心这个人,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你在江湖上听叶问颜是个什么样,沉心大概便是什么样。”
第5章 /暮尽/章五·初倪 “什么叫做,叶问颜是个什么样,沉心便是什么样?” 李殷祺冷笑一声:“因为沉心算半个叶问颜的师父。叶问颜入谷后能在三年之内就站稳脚跟,她功不可没。” 叶暮临一震,惑上心头:“这是什么意思?先前你不是说过,杀了沉心的人,便是叶问颜么。” 李殷祺看了他一眼,将茶碗放到一旁,淡漠的声音听不出多少起伏,却生生给他勾勒出了当年恶人谷的腥风血雨。 通往恶人谷的道路,从来都是枯骨累累的。历经不知多少年的三生路被一遍遍的鲜血洗刷而过,指天的嶙峋白骨昭示着恶人谷里的血火与挣扎。 “叶问颜入谷时年岁十八,沉心当时年岁二十又四。她当时已是米丽古丽座下一把好手,负责酒池峡的大小事务,兼之与其他首领联系之职——是为五大调度使之北位。 “叶问颜入谷没多久,便被烟收为手下。只是谷里头有点见识的都知道,这两人不过半年便已狼狈为奸。于叶问颜而言,他需要清除自己道路上的障碍,好能在恶人谷里站稳脚跟;但于沉心而言……沉心为了什么,却实在少有人知道。 “她当时的地位在谷中已算不低,除去十大恶人之外,寻常恶人见着她也需要端着好脸色,可谓十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的一个人,很多人是真的想不通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和叶问颜合作。叶问颜入谷不过一年多,便蚕食了不少烟手下的势力,甚至连其他各首领都多少有些渗透。 这样一个异军突起的新兴势力,自然为老势力所不容。新旧势力之间的冲突从未停止过,王遗风对这事也从来睁只眼闭只眼,任由谷里头的势力湮灭、重生。 叶问颜这一路行来,泰半都是沉心的功劳。没有多少人知道沉心在恶人谷里待了多久,知道的人也从来讳莫如深,不置一言。便是这么一个存在,一直在叶问颜的身前,为他披荆斩棘,廓清阻碍,直到最后,将自己也清除在对方的长生剑之下。 李殷祺眯起眼,似乎是想起了颇为深刻的事。 “沉心大概自己也没有算到,叶问颜真的会对自己出手吧。是以她逃至玉虚峰顶之后,愤而自戕,从峰顶一跃而下,摔成了一滩烂肉。” 闻言,叶暮临彻底沉默了。 那是一个太为黑暗沉重的过去,是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世界。李殷祺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自持地将所有事都用简练的语言概括,可叶暮临能想到,那些不过一句话带过的事实,是用多少人的鲜血与生命换来的。 他忽然觉得很冷,抬起眼望进对方的眼底,却见那里头也是一片深海。 叶暮临突然想到一个令人心寒的可能性。 “你……不会当初就和叶问颜有仇吧?” 听闻他这句问话,李殷祺眯了眯眼,淡笑道:“我自小长在恶人谷里,若说深仇大恨倒不至于,利益冲突却绝对是有的。” 叶暮临了悟。 李殷祺敲了敲桌子,将他的思绪拉回来:“当然,这些尚且不能看出来沉心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当时的恶人谷里头,有一句话,我觉着形容得十分贴切——‘沉心剑是残剑,沉心也是一柄残剑’。” 残剑伤人更伤己,沉心便是如此。她操纵利刃斩杀前路上的荆棘阻碍,却也在不断割去自己的肱骨血肉,直到最后一刻,她将自己凌迟成红颜白骨,葬入深雪里。 叶暮临听罢,脑海里不禁想起一句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恐怕沉心更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可为什么?她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李殷祺像是看出他在疑惑什么似的,又笑了一声:“我先前不是说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因为那是沉心,那是‘残剑’沉心。” “为什么要叫残剑?” “因为沉心剑是残剑,她便也唤作残剑。” “以剑为名?” “是。” 叶暮临眉心莫名一跳:“她姓什么?” 李殷祺深邃的目光锁定他,片刻后露出一抹淡笑来,却森冷:“叶。她姓叶。” “叶……” “当然,也许这只是巧合而已。”李殷祺看着小少爷的面色一变再变,又开了口,“恶人谷里头多的是改名换姓的恶人。指不定沉心只是看叶问颜比较顺眼,便以他的姓为姓也有可能。” 叶暮临顿时冷静下来,点点头:“你说得对。” 毕竟叶沉心是已死之人,他应该相信她不是姐姐才是的。这么想着,他又问起另外一个问题来:“那织尘呢?她为什么要背叛……” 话音未落,他却瞧见李殷祺眼中利光稍纵即逝。旋即他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问题,当即脸色微变。 如果说李殷祺是因为怜悯他才告诉他叶沉心的事的话,叶暮临是万万不信的。会告诉他有关于叶沉心的事,不过只是因为叶沉心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姐姐,这一条线索,他迟早会知道。 但织尘不同。织尘和叶沉心之间的事,本就代表了恶人谷的一代势力更替。他若是要想明哲保身,便不该问任何关于她的事。 除非他选择变换立场。 叶暮临瞳孔微颤,很快便又微笑道:“我错了,不该问这些的。” 李殷祺微微挑眉,倒也没有动气的模样,只是点点头道:“你既然明白,那我也不多说。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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