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也才和父亲大人一样、甚至比父亲大人还要格外不能容忍夜斗的叛逆。 藤崎最先赐予了她“螭”的名字,然后夜斗再将她命名为“绯”……正是因为有这两个名字作为开端,她才是“野良”而非单纯侍奉一个主人的“神器”。同是居无定所、流浪互依之人,夜斗却想要摆脱这种所有人都习惯了的生活模式,去寻找其他不适合他的神器—— 螭握紧拳头,不慎扯动伤口,于是本已经凝结的血渍被扯动,又有一些猩红的液体顺着她雪白的手腕流到指缝里。 在月光下,她面白如雪,面无表情的脸上还溅着点点血点。 ——但是即使夜斗有错,也只有父亲大人能够去评价夜斗。神明是不会错的,如果神明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只代表神器错谬在先,才会让神明有错误的判断。所以夜斗不愿意被称为“夜卜”,她就要改唤他“夜斗”。父亲大人要求夜斗让她成为“野良”,所以她成为野良也是正确的。 在许多年以前,他们宛如一家人那样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一切就是这样理所应当。 如果说名字是神明对于神器的形容或是祝福的话,那么野良是鲜少得到这样的在意的。她有过“零”和“筒”这样的名字,也有过“疫”这种字眼……唯独最初得到的两个名字,带有期待与美丽的。 神明是不会错的。 ……不。是父亲大人,是不会错的。 螭垂下眼帘。在仍在皇居的边缘、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她蓦然想起了在几日之前,藤崎捏着图纸,在黑暗中对高杉晋助发出邀约之后—— 那些在黑夜之中、连面容都不太清晰的回忆尚未完全浮现,她的耳边就倏而有什么呼唤炸响。属于她的名字一被呼唤,那个字眼被镌刻的位置就滚滚发烫,让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应下这一声。 彼岸之人仿佛天生就存在于人的视线死角,即使那些目睹了高空恶战的守卫还在走来走去,也没有人能看到她和她身上的淋漓鲜血。但这个名字一经应答,她的视野倏而颠倒变换,所熟悉的、属于藤崎的脸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也是准确地对着她,露出些许笑意。 眼下他们不知在何处,只是四周空旷、有着淡淡的灰尘味,而头顶一盏光线微弱的灯还在轻轻摇晃,只在他们脚下照出一个稍明亮些的圆。 “父亲大人——你脖子上的伤?” “啊啊,这次我也有点太急了。” 虽然说得是有些懊恼的话,但藤崎的脸上并不见多少后悔之色。 “毕竟想着一箭多雕,又想确认那些神明动向又想现在就将高杉拿到手什么的……嗯,果然还是占不了全部好事啊。” 他的脸孔看起来十分年轻,不管到底是不是为了契合躯壳,他的神情都十分鲜活,倒像个因为目的没有达成而郁闷的普通人。螭看到这样的、会对野良抱怨起来的他,也一手捂着唇笑了起来:“哎呀,父亲大人真像个想占便宜的小市民。” “这可不一样——高杉晋助那个人可是道大菜啊。”藤崎道,“不过也没办法,没把夜斗带在身边,当时又带了很多面妖,就算真的把高杉晋助杀了,回去的路上灵魂一旦被秽气污染,也就没办法让夜斗赐名成神器了。” “不过,螭也是。之前一直作为神器被使用,突然拿起刀来用也有点拿不准准头吧?” 在藤崎说起让夜斗赐名神器的时候,螭的脸色冷淡了下来。只是到后面,藤崎的口气尽管听上去轻松,但那绝不是关怀在意——那种隐含质疑的态度甫一出现,螭就低下头,主动道: “不……我是向着脾脏刺过去的。但是真正刺的时候手感不对,之后就反而被抓住刀了。” “这样吗?” 藤崎眉眼弯弯,伸手在少女顺滑的妹妹头上轻抚几把,倒是轻松道: “那也没办法——看来就算有个将军他的警惕性也很高啊。还是该说不愧是你的弟子呢?” 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正徐徐朝着这里走来。 “连螭这种彼岸之物都不会完全忽略,真是厉害。”说的是高杉晋助,藤崎却是与有荣焉的样子,“这么一来会觉得更加期待吗?虚。” “哎呀——刚刚才见完你的学生,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叫你‘松阳’更好?” 听到这个名字,那个人影终于停住了——但事实上,他此时也已经走到了藤崎不远处。不知是外套的原因还是原本就极具力量,这个人看上去颇有些魁梧,一身黑色犹如乌鸦,原本就不强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是被吸收了一样,越发有种冰冷黑暗、不好接近的感觉。尽管这个名字看起来对他而言不同寻常,但当他摘下斗笠与面具、露出一张脸的时候,那张脸上却没有怒色,五官甚至是能用柔和文秀来形容。 只是他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眼眸毫无波动,宛如看待死物般看着藤崎。 “你说笑了。”虚说道,“看来你对他们很满意?” “那是当然。我这边的‘刀’越锋利,你这边也才会越满意不是吗?”藤崎道,“虽然很可惜这次还是走了弯路……早知道高杉晋助是这种性格,那么我就不必着急了。那家伙分明是只要目的没有达成,无论怎样死去都不会甘心的白送类型。” “——我记得,你之前说的不止是他。”虚说道,“以及你交给天导众那些毫无用处的球……我看不出这对你答应我的事情有什么用处。” “你在利用我吗?藤崎。” 随着他的话语,两三圆球被他从衣衫中取出。那些由三郎亲手制成、一度拿去给藤崎换面妖的金色刀装即使是在这种黯淡微弱的光线里,也溢出如金玉般华美的流光,被虚指节分明的五指握在手中时美丽得如同展品。随即那只手猛地一攥,金球几乎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扑簌簌地就成了一地晶莹的粉末。 但就算是说着质问般的话语,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变化。既没有被辜负的不甘,更没有被背叛的怨恨,整个人都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然而他本人又并不是死水那样无害——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个呼吸间,都给人予强大的压力,即使没有刻意针对藤崎,但他的强大仿佛已经刻入骨子里,只要没有着意收敛到极致,就是再纯粹不过的危险生物。 “是啊。”藤崎笑盈盈地说道,“这不是双赢吗?如果这个可以容纳你身上的力量,你就会被削弱,也就更容易死的意思吧?” 他无畏无惧地伸出手,点在了虚的胸口上。 “是·你·想·让·我·杀·了·你。” “只是单纯地想死,自己抹了脖子不是更好吗?就是因为做不到,才会有拥有这种才能(夜斗)的我出场的机会。天导众已经打算将你接纳为他们一员了?这是你想要的吗?” 他笃定道。 “——不,你想要的,只有我(夜斗)能达成。” “不管是去找新的神器,还是提供这些容纳力量的道具(刀装)给天导众……我都是为了你才做的这种事啊,虚。” 虚闻言倒是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表情波动。但这些表情也绝非是感动或者触动一类的——他就像是已经看透了藤崎这种矫饰过的甜美语言后的内核,眉眼中一闪即逝的冷嘲竟然和高杉晋助的傲慢有些相似,只是因为短促而更显内敛: “说谎。你是有自己的目标。” “那是当然的吧?可别在这里故意戳穿我嘛。”藤崎立刻露出了告饶的表情,“如果我真的没有赚头,那么你根本不可能任由我做这种事不是吗?” “——我所求甚大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藤崎的笑容仍然是那样的亲切灿烂。 连着他说出来的、接下来的内容也像是变得更加无害了一般—— “所以高杉那边没有问题了——这是我给你预备的第一把刀。那么接下来还有第二把——这把刀实在是和我相性不合的类型,但是和我家孩子好像还处得不错。虽然很麻烦,但是为了我家孩子能够好好地拿稳刀,大概没办法唆使他背后捅刀子……叛逆期的小孩就是这点最麻烦。” “所以,这件事还要请你亲自去。我猜你也很久没和你的学生们见面了吧?” 藤崎道。 “我相信‘松阳’也会乐见这一幕的——毕竟,你我所为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救世’。而你的学生,不也是最不希望看到眼前的一切毁掉的那种人吗?” 【所以,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是可以被理解的。】 他的笑容里似乎写着这样的话。 他这副身体,年纪尚轻,肌肉单薄,面容清秀,是一个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威胁感的男子。他甚至不像是会在背后运筹帷幄的那种人——表情太过丰富,放弃和告饶都太过熟练。但是从对待夜斗,再到此刻对待虚,他黑暗的一面都彰显得淋漓尽致,单用言语就能让人脊骨生寒。 虚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没有再和他进行言语上的拉扯,自顾自地离开了。 远处的门被关上,声音沉闷而遥远。螭捏着仍然带血的袖子,在原地环视了一周。这里大概是哪间尘封已久的地下室,除了一些嵌入墙体的零星管道几乎没有其他东西,而管道内又是一阵一阵的水声,让人分辨不出是什么用途。 她看着因为虚离开、而也稍稍放松了身体的闭着眼睛的藤崎,捏着袖子不知在想什么。指缝里微干涸的血有种黏腻的恶心感,但她看了看伤口,最终仍然是抱着膝盖坐在了地上,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原本因为被藤崎呼唤、改变位置而被打断了的回忆重新涌了上来,如同在夜晚中渐渐蔓过身躯的湖水。 在那个夜晚里,藤崎是这样说的—— “螭觉得上次见过的那个高杉君如何呢?我啊,想要把他变成一把新的给夜斗的刀——” 她那时是怎样回复的,已经无法记清了。 只记得在黑暗中,父亲大人五官都被漆黑淹没,只有脸颊的一点轮廓隐约被窗外的光映出弧线来。他的手就放在她的头顶,手掌是人类特有的温暖,但并非以往称赞她“乖孩子”的温柔抚摸,而是警告一般的、卡在头骨上的用力收紧。 “不可以哦,螭。” 她的父亲大人平静地这么说着。 “高杉君是很重要的刀——他和你可不一样。只有这种刀才能斩开那家伙的□□。但是这件事不准对夜斗说,也不准阻碍他——高杉一定是要夜斗亲自赐名的,不可以变成野良。你和夜斗不一样,一直会是爸爸的乖孩子吧?” ……她当然会听话的。 “乖。不愧是螭。” 所以她得到了父亲大人的温柔以待。 “等高杉君到了夜斗手里,也要和他好好相处知道吗?因为不管是高杉还是夜斗,对爸爸都是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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