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凭直觉想看清他的脸,对方完全配合地偏过上身,露出隐在鸭舌帽下的半张侧脸。 有更多警察举着枪包围过来,与琴酒对峙,也就这时,挡在他身前都正义人士竟也缓缓掏出一把枪来,十分自然地融入了包围圈。 ——熟悉的、上挑的绿色眼睛。久川埴有一瞬间恍然,随即便被更大的危机感笼罩头脑。 苏格兰……他无声念出这人曾经的代号,刚要挣脱他的牵制,被诸伏景光反手以更大的力气捉住了。 “别动。” 他第三次以命令的口吻对久川埴说,语气却已完全冷下来。同僚的遗体就在不远处,缓缓淌着献血,所以诸伏景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另一边,琴酒泰然自若地面对一众枪口,似乎是仗着警方不敢在医院内引发枪战,甚至收起了枪。 “炸弹,”他说,“你们警察应该熟悉这东西。现在有一批炸弹已经被安装在这间医院里,除非警方想让整间医院陪葬。”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 有不成熟的警员惊呼出声,随机被苏格兰——不,诸伏景光抬手制止,他沉着地开口: “你们,想要什么。” 鸭舌帽挡住他的眼睛,口罩遮住下半张脸,幸好琴酒没能认出眼前的卧底叛徒,否则他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冷静。 “……”黑衣组织的杀手什么也没说,将一枚按钮状的遥控握在手中,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临时受公安调任来看守医院的警员大都不了解组织内幕,而诸伏景光最了解组织的残忍,谨慎起见,他也放下了手枪。 其他警员纷纷效仿。琴酒却依旧不为所动,好似连一句话都无心与他们说,用视线又逼退一群人。 混迹于群众之中,久川埴接受到他的视线,但琴酒不知道他的身份已经败露,催促似的目光停留许久。 抱歉,久川埴在心里说了一句。归根结底,他也不可能放任自己曾经费尽救活的家伙,现下又因突然发疯的琴酒丧命——这个男人对“叛徒”的仇恨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以防万一,救援塞德才是第一要务。 他又拉拉手腕,依旧被控制得紧。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心底默数三二一,在琴酒不耐烦抬枪的当下,一脚绊在诸伏景光下盘,随之大厅电源突然熄灭,所有人都落尽同一片黑暗之中。 ——那是提前接到命令的卡尔瓦多斯,一弹射穿了医院露天的变电箱。 久川埴拔腿就跑,目标明确,一口气从安全扶梯跑上五楼。刚跑出楼道,便察觉迎面而来短促的拳风,下意识急停闪避,看清眼前是个戴兜帽的男人。 没有停顿地,男人的攻击来得又快又急,久川埴勉强应付了两下,继续毫不意外地被压制。 憋屈死了,烦人死了,压抑死了!他一把扯下挂在耳上的耳麦,随后在单臂被反拧的剧痛下倒嘶一声,不甘地吼道:“该死的——波本!” 兜帽下的男人迟疑一秒,接着自顾自攻拳上来。 久川埴拼命又避开一次,知道自己蒙对了,顿时出离愤怒。 “安室透,波本!别装聋,我知道是你!……” ——“你果然知道了,蜜勒米尔。” 男人两步将他逼到墙角,在黑暗的庇护中扯下兜帽,极轻地肯定道:“否则你不会默许我接近妹妹,对不对?” “……”久川埴猛一把推在他肩上,想要躬身溜走,被安室透夸张的吃痛声提醒,才想起他这还有伤。 他一下无可奈何了:“疯子,你到底……!” “你知道,塞德已经回不去了。”波本很肯定地告诉他,语速飞快,“即使被救走,也不可能再得到信任。蜜勒米尔,你在潜意识中信任着警方,对不对。我也向你保证,在公安的保护下她永远不会再受到组织的伤害。” 他趁久川埴不注意,提溜猫咪似的将人捉回来,用身体牢牢禁锢在眼前。 “礼尚往来,或许你愿意因此体谅我的难处。” ——难处!久川埴直视此人不着调的表情,想不到他有什么难的。 “……不。”他说。 后退一步,脚后跟便磕到墙角。他退无可退,极力扭过头去,忽然觉得很委屈。 “不,波本,不。你什么都明白,唯独不明白我不像你,时刻都能游刃有余——告诉你,要我坦然地接受失去谁的滋味,我做不到。” 他原本可以再恶毒一些,提醒他苏格兰暴露那时同为卧底的他,又是如何漠然视之袖手旁观的。毕竟,波本可是实实在在揭了他的伤疤: 仿佛是世界的恶趣味,他的每个重要的人,最终都会轻飘飘死去。不知出于愤怒还是悲哀,青年的眼尾霎时红了一片,被微弱的采光无情照出颜色,赤身裸体一般展现在波本眼前。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波本是对的。久川埴死死咬住下唇,反复的、波涛般的自责终于在此时击垮了他。 “所以我不能把塞德交给你,抱歉。”他的下唇因充血而红润非常,胸膛因方才的剧烈运动而微微起伏,他闭上那双灰白色的眼眸。 “因为塞德……” 突然醒悟了似的,他猛得睁开眼睛,在安室透静候的目光下自卫似的抱起手臂:“不,不对。你在套我的话吗,波本?” 波本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却已经什么都说了。久川埴恼火地撤出他的包围,这次没再被阻拦。 身后的楼道里,层叠的脚步声由近至远传来,因此久川埴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要让琴酒知道他把好不容易策划出的任务时机白白浪费,肯定没有好下场。 更重要的是,塞德还在等他。
第50章 塞德 3 “那么,你们已经发现了。” 心照不宣地,久川埴很平常地提起这件事,也是降谷零今天之所以出现在医院的原因。公安在塞德的脑部CT照片中发现组织的莫大秘密,其背后隐含的残酷事实,让每个见过它的警官都不寒而栗。 “那个东西……”降谷零危险地眯起眼睛,“组织隐瞒它的意图,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 久川埴抿了抿唇,只说,“那你们就更应该意识到,让塞德回到组织,才是对双方都好。” 波本的表情明显一愣,他迟疑一秒,随即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塞德是……” “她是我父亲执刀的第六例脑皮层植入案例。” 久川埴说。他注意到波本的表情有一瞬变得极为严肃起来,在他沉沉的目光中,久川埴不禁吞咽一下,继续道: “前五次实验都失败了,塞德是第一个活着下来的改造对象,但也留下不可逆的隐患……这意味着,只要组织有一天想让她闭嘴,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做到。” - 这事发生的时候,以久川埴的年龄甚至分不清手术钳和剪刀。 有一次莉莉和他拿人偶的素体上玩手术游戏,天真而残忍地将娃娃半个脑壳都拆了下来,被发现此事的青田诚一郎好好批了一通。 如今想来,那大约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彼时的青田诚一郎正致力于“通过人脑医疗器械植入治愈神经类疾病”的可能性研究,在医疗学术领域正是风靡。 然而,不久后,男人的生活便因此经历了剧变。不仅受外人蛊惑答应帮助某恶性组织进行人体实验性质的手术,更是因此而与妻子相离,很有一段时间喜怒无常。彼时的久川埴也不得不离开父亲身边,直到数年后才被准许团聚,如今想来,大约就是“脑手术”的实验初见成效的时候——而久川埴也就是那时见到塞德的。 她是个安静的、瘦弱的女孩。比莉莉大的年纪,体格却要瘦小许多。头发都被剃光,头顶一圈圈缠着术后愈合用的绷带,浑身裹在明显过大的手术服里,从床上愣愣看向他。 久川埴最初很不欢迎她,因为—— “为什么她会在我的房间里。”男孩被长久的训练营生活打磨得迟钝又锋利,疏离地质问自己的父亲。 老父亲的表情明显有些伤心,大手将许久未见的孩子搂进怀里。 “不是这样,小埴。原谅父亲,她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而后不速之客很快被转移走,再下一次见她,就是发到青田家邮箱里的孤儿院资助感谢信上。信中附上的一沓合照里,女孩简直拔苗似的长个,若非院长在旁边解释了她“是青田先生送来的孩子”,久川埴简直要认不出了。 她一直很瘦,哪怕离开孤儿院后营养改善,也只有脸圆了些,剪了短发,发量算不上多,可能有幼时脑部手术的后遗症。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镜头。 青田诚一郎始终不知道,他所资助的女孩已经出落为这般模样——久川埴承认自己藏起信件的行为极其恶劣,他顶占父亲的恩情,要挟塞德为自己做事,否则,她本不用卷进这片泥淖来的。 - “塞德她……” 久川埴因陷入回忆恍惚了一瞬,喃喃地道,“植入她大脑的机器寿命有限,约十年就要更换一次电源。否则电池的腐化很可能引发短路风险。” “——十年。” 波本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这类改造手术已经完全、彻底地挑战了道德底线,久川埴心虚地不敢看他眼睛。 “今天,就是第十年。所以你们带不走她的,波本……让塞德回来,什么代价我都答应,这对双方都好。”他语气近乎几乎祈求,安室透在他面前久久地沉默,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 ——“这样,不,蜜勒……米尔。” 少女的嗓音不属于任何一人,或许因久未发声而带着些微喑哑。久川埴悚然一惊,猛地转头便看见本该被警方控制的塞德出现在眼前,正在最近的病房门缝中冲他微笑。 因脑皮层被压迫导致的失语症,让塞德的语言中枢根本组织不出完整的句子,姑娘也就一直不爱说话。此时,女孩难得真正发出声音,清亮的、笨拙地插入对话。 “我同意,没关系。谢谢你。”她说,慢慢走到久川埴身边——因为肩膀上还打着绷带,动作不很利索,像因为自己混乱的措辞而不好意思,微微露出个羞赧的笑。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她的双眼注视久川埴,比着手语道。 久川埴眼眶中顿时涌起酸涩,欲盖弥彰地偏过脸去,波本在另一边对上他视线。 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来的。久川埴这才想起方才被扯下不管的耳麦,再找到时,发现它已在方才的搏斗中被碾得稀碎。 琴酒在电话里的声音很不耐烦: “蜜勒米尔,你那边如何。” 语气里警告意味颇重,久川埴不敢忽视他,飞快“嗯”了一声,而某个卧底警察还在对面灼灼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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