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上随即收到新的短讯,降谷零将那行地址展示给下属看,然后检查了手表上的时间,将马自达的钥匙递给风见。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 “送我到这个地点。接下来蜜勒米尔与我会在这汇合,估计人质的位置不会离安全屋太远,可以试着从这方面展开搜查……景已经过去了?” “我想是。降谷先生叫我注意诸伏警官的动向,一知道这个案件可能和组织有牵扯,我就来找您了。” “很及时。”降谷零微笑,风见被难得来自上司的一句肯定夸红了脸,亢奋地握紧车钥匙。 “不过,虽然蜜勒米尔一定会来,请你告诉景,一定要保持警惕,人质所在的地方可能还会有其他组织成员驻留……嗯,也别说搜查范围是由我提供的。” 提起自己这位发小,降谷的语气既有困扰也有信任。风见裕能感觉得到,自诸伏警官卧底失败后,全特事科对于他与组织的任何可能的再接触都十分忌惮——而与他相交甚密的降谷先生,自然也是如此。 然而,好比今次,每个人都在劝导诸伏警官转交案件,保全自身。唯独降谷零没有。 - 久川埴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 北村大雄还在地上像蛆一样无力地扭动,他却已经没有搭理他的欲望了。塞德那姑娘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他满脸愁苦的表情,好奇问他: “波本和和你说了什么?我听他在电话里,好像很严肃。” “不……不是重要的事啦。” 确切地说,久川埴也不清楚波本急匆匆地喊他见面所谓何事。那家伙向来是个讨厌神秘主义者,连不得不找人帮忙的时候,还在有所保留。 ……不过,又不能坐视不理。以波本的能力都求助了,也不知是怎样的棘手事。想到这,久川埴随手擦擦衣角,感觉刚沾到北村大雄的那块皮肤正黏腻得发慌,忍不住又擦了擦。 “就是,我可能需要离开一会。”他垂下眼说。 “需要我留下吗?会很快回来?”塞德很有眼色地指指地下,比着手语。久川埴点了点头,朝她打了一点“电话”的手势,意思是: “保持联系。” 离仓库最近的这间安全屋,曾经还是青田诚一郎的房产。医院给大夫们划分的这片公寓楼业已破旧,往常修整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也久无人打理。早年在此落脚的医生同僚们大多已搬走,公寓四周人烟寥寥。 久川埴也许久没来这边,多亏波本堪称强硬地要求见面,才急中生智地想起这个地址来。 ……说起来自父亲过世后,这间屋子好像还没整理过。久川埴有点担心,以波本龟毛的观察力,被他发现什么可不好糊弄。 他走上最后一阶楼梯,悠长的走廊一眼能望到底,他不由停住脚步。 血渍,滴滴答答地连成一线,根本不体谅清理的人会多困扰。在断断续续的血痕的尽头,波本正半靠在那里。 “几天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久川埴皱起眉头,避开一路的血渍走到他跟前。 ——这场景,就像昨日再现一样。安室透记得初见时的他也是如此,跨过一地的遗体向自己走来的,如同救世主般…… ——果然,是被失血影响大脑了。他微微眯起眼睛,风见那家伙,下手还真是不留余力啊。 “波本……波本?” 少年凑近了他,毛茸茸的头发的触感抵在身上。久川埴蹙着眉来探他的鼻息,检查了脉搏又检查了瞳孔,明显松下一口气来。 “行了,先进屋吧。”他叹了口气,“还能动吗?——不过,亏你伤成这样还能跑到这边来,明明随便找个人包扎就可以嘛。” “哈,哈哈。”安室透很配合地笑起来,一下扯到伤口,表情便有些扭曲,“不要这么说嘛,我受伤后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蜜勒米尔你了,不是很荣幸吗……?” “敬谢不敏。”久川埴嫌弃地说。 他吃力地拧开半锈的门锁,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了门,当即被门缝里积的灰呛咳了几声。 他尝试挥散往外飘的灰尘,无果,咳嗽着对波本说:“你啊,咳咳……就先在外头等会,咳、要当心感染。” 于是门被大敞开,把波本一人晾在外头,久川埴独自钻进尘土飞扬的室内,一边忍着咳,一边开窗通风。阳光时隔多年再次投入这间狭小的居室内,连床单被褥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青田诚一郎在遇见爱人以前,实在算得上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久川埴抿了抿唇,弯腰从床底下拉出沉重的医疗箱。他一一清点了其中的器材,检查耗材都还在保质期内,将环境简单清理、消杀,将将他的手术对象扶了进来。 “……不,别坐在床上。波本,劳驾,使点力气。”久川埴的半边身子都被男人的体重压弯了,不痛不痒地抱怨一句,还是艰难将他放倒在地上。 地面被贴心地铺上一层无菌布,久川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口气: “好了,感觉如何。” “暂时……没死。” 波本磕绊着说完,忍着疼倒抽一声,捂住渗血的左肩。 于是久川埴又叹气,认命地半跪下来,仔细帮他剪开伤处的衣物,嵌入身体的子弹在抽搐的肌肉深处隐约可见。 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久川埴双手的手套都被染红,下意识想抬腕擦汗,却有谁的手先一步抚过额角。 眼中的惊诧根本掩盖不住,久川埴略一篇头,便被那双紫灰色的眼眸锁住了。波本像平常那样朝他微笑,好像久川埴才是心有杂念的那个,他犹疑着躲开视线,鸵鸟般将视野牢牢限制定在手术的一小方。 “嘶,下手轻点……蜜勒米尔。” 波本大概是故意的,故意在他耳边发出声音。若有若无的气流随呼吸的频率扫过耳畔,久川埴右手一抖,尖锐的镊尖一下戳进肉里——这下波本的痛呼可真情实感多了。 “——呃!” 久川埴满心愧疚,眼疾手快地夹出子弹,而后缝针的手法更是迅速。他心乱得很,突然出现的波本占满他全部心绪,让他慌乱中连什么都忘了。 “——你的电话,蜜勒米尔。别分心,我帮你看看。” 波本笑眯眯的,表现得格外积极,这情况初见时也发生过,久川埴便没生疑心,默默任由波本将震动的手机抽走。 刚拿起手机,铃声就断了,安室透将未接电话的号码放在久川埴面前,他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底下了头。 “算了,估计也不是重要的人。”久川埴包扎的手飞快,绷带一圈一圈将肩膀裹成馒头。 “需要重视的,倒是波本你。”他说,“其实我还是建议你事后去拍个片子。虽然左肩的伤势不在常用手的一侧,但肩关节的损伤毕竟关系到整个左臂……唔,或者我现在打电话附近医院,给你插个队好了。” 其实要久川埴说,他也不太明白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他还是不太敢看波本的眼睛,因此也没看清卧底脸上的表情——遗憾的,无奈的,饱含歉意的…… “果然骗不过医生啊。”他叹气似的,这样说到。 久川埴一下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刚一抬头,便感到太阳穴上突兀一阵剧烈的痛楚,而后,便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48章 塞德 “……我想,我很抱歉。” 安室透——不,真名为降谷零的男人沉默地站了半晌,手里紧紧攥着方才砸晕久川埴的枪托,仿佛真心在忏悔。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淡,再次找出久川埴的那部电话,删去了最新一条,来自塞德的短讯: 「警察,速回。」 指尖在空中悬停半晌,最终,降谷零按灭了屏幕,将手机原样放回久川埴的衣服里。 现在他们的姿势,与最初完全相反了,昏迷中的久川埴依靠着他,而最初中了子弹晃晃悠悠、站也站不稳的波本,此时却站的笔挺。 他仔细、妥帖地让少年倒在床上,也不管满是灰尘的床铺是否会被洁癖的医学生嫌弃,将他的后脑轻轻地放下。刚刚包扎晚好肩膀因骤然发力,再次渗出丝丝血红,但降谷零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点小伤,本来就用不着专人照料。 他走出这间安全屋,将门反锁。持续已久的沉默没在男人身上继续下去,降谷零播出电话,很快听见接通的提示音: “嗯,蜜勒米尔已被控制……是,我看过了,计划得很完善。 ……呵呵,你不用征求我意见的,风见。我想景也不会希望我插手他的行动。我相信他。当然,一切都会顺利。” - 电铃的响声由远及近,久川埴从梦魇般的昏迷状态中逐渐清醒,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嗯?” 对面并不先开口,久川埴不情不愿地哼哼一声,像在催促。 “…………” 于是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游离的意识终于回归大脑,久川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起去看来电备注。 他顿时不敢再任性:“琴酒……?” “——我还在想,你能心安理得到什么时候。蜜勒米尔。” 低沉的、蛇信子一样的男声透过听筒,久川埴听出他不平常的弦外之音,语调瞬间谨慎起来。 “抱歉,我刚刚……”他顿了顿,到底没将他失联的原因道出实情,“我在休息,手机静了音——发生什么事了吗?” “……” 琴酒“啧”了一声,隔着屏幕,久川埴都能想象他露出的那种嫌弃又厌烦的表情,说话时的音节因叼着的雪茄而模糊不清: “蜜勒米尔,我有时真佩服你。” 往往对琴酒而言,越冷静的语气越代表不妙,而越是轻描淡写的态度,很可能越代表情况很糟——久川埴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脑子混沌一片,后脑因被击打的余韵而嗡嗡作响。他几乎觉得自己听不懂日语。 琴酒不无讥诮地说:“你的下属,被警方带走了——你真是个糟糕的领导者,蜜勒米尔。” 耳畔“轰”的一声,几小时前的记忆如流水般在眼前闪回过。 ——“保持联系。” 他是这样嘱咐赛德的。但他又做了什么?轻而易举掉进狡猾卧底的诡计,被蜂蜜陷阱迷了个七魂八窍。 久川埴安静了很久,楞楞地问:“……什么?你是说……” “第二件事。” 可惜,琴酒是最不会体谅人的性子,他堪称冷酷无情地继续通知道, “BOSS的要求,我们会在两天内展开救援行动,塞德知道的东西不少……我警告过你的,蜜勒米尔,你对她未免太不设防了些。最坏的结果你也知道。” ——我知道。久川埴心想,组织对无用之人向来弃之敝屣,何况塞德身上还有相当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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