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纳托斯看着他,面无表情。 “松手。” 少年声音不大,吐字却有力,并且清晰,“修普诺斯,松手。” 修普诺斯印象中,他还从未用这种严肃、冷硬的语气叫过自己的名字。 哪怕之前小动作被发现,少年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用如此明显的、带着强烈不赞成的目光看着他。 他在生气。 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半神。 一个明明知道死亡已经降临,还试图负隅顽抗,极不恭敬的半神。 “我......” 哪怕有再多的不平和不忿,修普诺斯还是下意识放松了自己的力道,“小塔,我只是......” “松手。” 塔纳托斯重复,“我有话要问。” “那也等到他死之后......要是他刚刚没有挣扎,他现在已经死了。”修普诺斯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拖延,因为机会难得,也因为他迫切地想要他们一同回去冥界。 “正是因为他挣扎了。” 和他的迟疑、动摇相比,塔纳托斯态度依旧坚定。 赫拉克勒斯凭借自己的力量,或者说.....信念,短暂挣脱了死亡的阴影。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即便他的确有一刻战胜了自己的恐惧。 “可是......” “没有可是,松手。”少年不自觉加重语气。 他同样重新站到英雄面前。 “你心软了,不想杀死他了,对不对?”修普诺斯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他已经松开了对英雄的桎梏,试图去拽住少年的胳膊,“小塔,你都从来没对我心软过。” “就算心软,你也不应该......” 他的话没有说完。 他被甩开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他遭到了来自双生弟弟的拒绝。 修普诺斯更加不解,茫然,只觉得委屈。 明明他是在帮他的。 他们这次到地上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机会杀死半神,稍微补全一部分死的概念。 赫拉克勒斯对他不敬是事实。 “我从来没有心软过。”塔纳托斯深深看了他一眼。 要是他真的有那么一刻对赫拉克勒斯心软,因为英雄的遭遇而动摇,他的剑就不会像方才那样笔直地刺向英雄的心脏。 即便现在,他也没有说要放过赫拉克勒斯。 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他。 并且,这是一个应该在赫拉克勒斯作为活着的生命时才显得有意义的问题。 他还是会杀死赫拉克勒斯,带走他的性命,在得知答案后。 “你明明就。”修普诺斯气结,“那你就不应该阻止我。” “我说过,除非命运女神出现。” 塔纳托斯尽可能耐心地向他解释,“修普诺斯,是你太擅自了。” “你甚至因此说我擅自,可是我明明是因为你那么做的。” 修普诺斯根本冷静不下来,从发现除了他们,同行的还有狩猎女神的那刻开始,他心中就已经隐忍了许多怒气。 那股怒气使他几乎想针对除了塔纳托斯之外的一切。现在,藉由在“如何处置英雄”上产生的分歧,它猛烈地爆发出来,“小塔,我明明是为了你好。” “谁知道命运女神会不会像你上次那样突然出现?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有其它的奥林匹斯神插手?” “那和我的决定没有关系。”塔纳托斯平静回答了他。 修普诺斯说不出话,愤愤转过身,干脆地用行动表明自己的不满。 他从相反地方向离开了,中途几度停下,似在犹豫,但还是倔强地没有回头。 “要不要我去......” 阿尔忒弥斯双手环肩,不太确定地开口:“......追一下?” “我以为你会高兴。”塔纳托斯瞥了他一眼,蹲下身,探向英雄的鼻息。 赫拉克勒斯睡着了。 “或许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不过还是你们的不吵架,缓和关系更重要。” 阿尔忒弥斯下意识伸手摸了下鼻子,有些心虚,“......很久以前,我和阿波罗也发生过争吵,我们很久都没有理会彼此,甚至有意避开对方出现。” 当然,他也不否认,修普诺斯负气离开,他的确挺开心——尤其是在修普诺斯看上去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情况下。 当然,修普诺斯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错。 阿尔忒弥斯同样清楚只会比他更清楚迟则生变的道理,刚才也准备那么做。 不同的是,他的箭始终没有真正搭在弓弦上,将其瞄准赫拉克勒。 之前赫利俄斯的事已经让他吃过教训了。 所以,这次,比起自己认为怎么样,他选择塔纳托斯认为怎么样。 事实证明,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嗯,我之后会去找他。”塔纳托斯冲他微微颔首,“他现在不是很冷静。” 说着,他弄醒了沉睡中的赫拉克勒斯。 英雄睁开眼,目光在一瞬间恢复清明,随后,他看到蹲在自己身侧的少年,还有站在他身旁的狩猎女神,不由发出了一声苦笑。 他对片刻前的那场争执一无所知,只以为另一位路过此地的神放弃了他的打算,从这里离开了。 “现在......我是不是应该趁机交代我的遗言?” 赫拉克勒斯其实没有多少想说的话,这个世界上,和他真正存有联系的人其实不多。 而且,他其实不太希望那些他仍在意的人那么快知道自己的死讯。 “我想不到有什么想说的,您可以动手了。”英雄叹息道,“.....他们也在冥界,不是吗?” 分明之前他还表现出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意愿。 现在却又无比平静地接受了死亡——在他已经逃脱过之后。 很奇妙,也非常的奇怪, 塔纳托斯摇了摇头,直接道:“我有问题要问你。” 他清楚,正如他回答修普诺斯的那样,英雄能从他的剑下险之又险地逃脱,是因为他不想在这里死去。 只是—— 仅仅只是这个原因吗? 英雄尚且如此,其它的人类只会更加畏惧死,更加不愿意接受这一刻到来。 但是,除了赫拉克勒斯,他们谁也没有成功过。 “......为什么?” 赫拉克勒斯不由愕然,没想到秀美又冷淡的神会自己这样的问题。 这不太像神会关注的问题。 何况,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确切的答案——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想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完全凭借本能做出了反抗和挣扎。 不过,非要说的话—— “大概是因为,还有约定没有完成......?” 英雄不太确定,“我答应了阿尔戈斯的那群孩子们,要告诉他们这里的太阳会不会比阿尔戈斯更大,要带着他们去城外的河流旁边玩耍,给他们捕捉附近的野兔......而且我自己也不想死,人都是怕死的。” “只有活着,仍然生存在大地上,才能有希望吧?” 他之前的确提到过想看日出,在阿尔戈斯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上次有谁邀请我喝酒,我没有来得及去,于是他说等新一年的麦子收好,再邀请我去做客,我也答应了他。” 塔纳托斯却无法对他给出的答案产生满意。 ——它太简单了。 他眼中,那些根本无法称之为理由,更不要说作为力量支撑英雄在他的剑下逃脱。 当时没有任何的神帮助赫拉克勒斯。 他无比确定这一点。 “可它们的确是支撑我心灵的东西。”英雄有些讷讷地挠了挠头,不知作何解释。 他没有任何要敷衍的意思,相反,还回答得很认真,补充,或者说回忆看很多生死一线时,自己眼前闪过的画面和内容。 “下一个问题。” 思索无果,塔纳托斯干脆选择跳过,“为什么不继续......?” 赫拉克勒斯的状态要比方才好了不少,按理来说,逃脱的概率只会比上次更大。 神的态度如此理所当然。 可因为他的样貌,因为他纯粹的、只有不解的语气,赫拉克勒斯心中生不出半点怨怼。 他终于看清楚少年的眼睛,纯澈,皎净。 他看上去也很小,尤其是在一旁狩猎女神的衬托下。 “我想不到任何从您手中逃脱的方式。” 死神的剑重新对准了他的心脏。 赫拉克勒斯心中重新涌现出方才的那股苦涩,态度却依旧坦然:“......当一件事已经成为注定,无法再更改的时候,还是干脆接受比较好。” 接受它,然后正视它。 就像他过去做的那样。 “......” “你应该能给出更好的答案。” 塔纳托斯收回剑,将它重新挂回了腰间,并低低向挂在它旁边的那个玩偶说了一声抱歉。 “在你的试炼完成前,除非再遇到方才的情况,我不会再出手。”他这样说,“但在那之后,我取走你的性命时,你必须给出一个足够令我满意的答案。” 随着少年的话语,冥冥之中,赫拉克勒斯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到了自己身上。 那是死亡的烙印。 “英雄,你可以试着去拜访居住在附近山上的喀戎,他是半人马中最具智慧的那样,同样精通药理。” 因为塔纳托斯放过了他,阿尔忒弥斯也不介意锦上添花,给予赫拉克勒斯一些指点,“最起码那头野猪不会再因突然来的干扰而发狂,你还有很多机会。” “干扰......?”赫拉克勒斯还以为埃里曼斯野猪的反常是屡次遭受激怒的结果,他会重伤是因为自己大意,用当时追捕牝鹿的方式对待了它。 “赫拉——你真正父亲的那位妻子,想至你于死地。” 阿尔忒弥斯耸肩,“如果你还想顺利完成试炼,还是更小心一些吧,她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 “我去找修普诺斯。” 塔纳托斯已经不准备立刻带走赫拉勒克斯的性命。 比起继续跟在英雄后面,看他如何运用智谋将野猪捕获,眼下他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安抚修普诺斯。 塔纳托斯希望等自己找到修普诺斯的时候,他要比现在更加理智一点,不再那么固执己见。 修普诺斯的举动的确是为了他考虑,但其实那不是他需要的。 “那个方向。”阿尔忒弥斯回忆了一下,“我看到他是朝那边去了。” 尽管很想,不过他不准备跟上去,那样会显得很多余,并且有些不知好歹。 现在还是晚上呢。 “找到他之后就回冥界吗?”他问少年,并发自内心地希望对方的回答是不。 塔纳托斯在大地上的时间太少了,阿尔忒弥斯想和他拥有更长时间的相处,即使修普诺斯在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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