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很浪费你的时间,不如下次上来再重新联络。”他这么说。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根本不会浪费,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一样。 阿尔忒弥斯很想这么告诉他,几欲开口,最终还是忍住了。 “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没有多少事要做。”他挑了下眉,“我对高加索山的地形也更熟悉,知道怎么才能更快地抵达山崖。” “不狩猎吗?” 塔纳托斯问她。 上次他返回冥界之前,阿尔忒弥斯曾经邀请过他一起,他那时急着回去,这才拒绝了阿尔忒弥斯。 塔纳托斯推测,那次狩猎最终应该是不了了之了。 从她赫尔墨斯送的信的内容来看,她在那之后始终在关注赫拉克勒斯的动向,并专程去了一趟德尔斐拜访阿波罗,根本没有时间提前整肃山林,携弓带犬,酣畅淋漓地围捕那些被特地留下的猎物。 “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狩猎。” 阿尔忒弥斯含糊道,没有再坚持,“我会去找喀戎,让他给赫拉克勒斯一点暗示......你等我一下。” 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她就消失了。 山林是她的主场,阿尔忒弥斯同风一样来去自如。 塔纳托斯不知道她突发奇想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即刻离开,而是老实站在原地,等了她一会。 阿尔忒弥斯回来的时候比她消失时要显得匆忙得多,看到他后,又明显松了口气。 “——应该没有让你等太久吧?” 一边问他,女神一边递过来一大簇已经扎好的、开得拥挤忙碌的白色小花,“找的时候花了一点时间。” 还是之前的那种。 但是塔纳托斯记得,她之前明明说过这种花已经过去了盛开的季节,之前花瓣被风揉皱的,不太精神的那一朵,已经是大地上最后一朵了。 “和之前很类似的品种,应该是近亲.....?”阿尔忒弥斯也不是很确定,他对草药方面远没有阿波罗熟悉,“他们在高山上开,所以会显得稍微长久一点,现在也还能找到。” 不过不多,他找遍了埃里曼斯山,也才找到这么一小把花瓣基本还完好,没有任何枯萎迹象的。 比起小小的,看上去不太整齐的一束,阿尔忒弥斯其实更想把它们编成花环。 可惜时间有限,他担心塔纳托斯会等不及先离开,在手艺上也极不娴熟。 塔纳托斯沉默地看向那束小花,女神的手修长白皙,指甲圆润,但柔美秀气没有半点关系。 他可以看到上面模糊的、血痂痊愈后的细微疤痕,还有弓箭留下的茧。 不太像女神的手,但确实是。 嘴唇很轻地嗡了一下,塔纳托斯有点想告诉她自己不是喜欢花。 之前他收下作为礼物的花环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那是礼物,来自弱小生命的、让他有一点的新奇礼物。 可这似乎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后来又单独收下来那一朵。 他重新看向那一团洁白的小花,发现它们和之前的确不太一样,花瓣的层数要更多,质感要更奇特,像丝绸,杆茎也更加细密,上面还覆有一层很浅的绒毛。 至少,单独从它们是花的角度来看,它们不会惹人讨厌。 “它们很可爱。” 塔纳托斯接过那一小束花,轻声向她道谢,“谢谢你将它们送给我。” 或许,可能,应该,他也是喜欢花的。 “你喜欢就好。” 阿尔忒弥斯悬着的心也完全放下来,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它们也很顽强,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甚至是岩石的缝隙里生长。” “或许你可以试试它们能不能在冥界也扎根发芽。” “水仙花平原也有.....虽然不太一样,但它们也很顽强。”塔纳托斯想起来冥界那种如同幽灵一样的白色小花,“要是可以,等下次到大地上,我也把它们带给你看。” “送给我?” “......假如你想要。”那种花其实不太适合作为见面礼物。 不过,塔纳托斯也想不到冥界还有什么其它的特产了,他之前已经送给过阿尔忒弥斯石榴。 将不住上扬的嘴角朝下压了压,阿尔忒弥斯再度眨了下眼,“要是有机会,我可以去冥界拜访你吗?” “这么一来,有些话就不必特地等到晚上才能开口了。” 宙斯管不到冥界,这个提议乍听上去的确有几分道理,但想到修普诺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卡戎未必会载你过河,不过你可以进门。” 最终,他听见自己这么说,“刻耳柏洛斯应该会喜欢你。” 阿尔忒弥斯说过她有很多条猎犬,并且和它们相处得都很不错,应该也知道要怎么才能赢得刻耳柏洛斯的好感。 “下次再见。” 塔纳托斯没有再继续浪费时间。 他把花收好,正式向女神道别,重新披上了自己的斗篷,融进了夜色里。 原地只剩下阿尔忒弥斯。 他上扬的嘴角再也压不住。 * 塔纳托斯抵达高加索山比预计中还要多花了一倍的时间——他中途经过了几座城邦,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有认真履行过职责,顺便带走了一些灵魂,用力量牵引他们去了冥界。 高加索山巍峨料峭,几乎完全由那些漆黑的山石垒砌,见不到半点草木,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山顶都遍布酝酿闪电的乌云。 巨鹰舒展着双翼,不停在山崖上盘旋,发出令人毛发倒竖的凄厉怪叫。 这里是宙斯降下惩罚的地方,除了被囚禁的普罗米修斯,还有负责他的看守,没有任何生灵生存,也没有任何生灵敢于靠近。 那些蓄势待发的雷霆并非摆设。 不过,那只盘桓在山崖上的巨鹰实力算不上太强,最起码不会比之前赫拉克勒斯杀死的狮子和九头蛇强大,会飞翔是它唯一的优势。 他不由对赫拉克勒斯又多了几分信心——赫拉克勒斯孔武有力,但绝不是只会赤手空拳,凭借蛮力战斗的莽夫,他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除了刀剑,还有淬了九头蛇毒液的弓箭。 赫拉克勒斯完全能在山下射杀那头巨鹰再上山,排除那些雷霆干扰,将普罗米修斯从悬崖上救下来。 谨慎起见,塔纳托斯一直等到夜晚降临才继续行动。 他上山时候,刚好遇到了准备下山的雅典娜。 她身穿战铠,腰上长剑寒光闪烁,那枚镶有美杜莎头颅的神圣盾牌被她背在身后。 和打扮不同的是她脸上的表情。 她有心事,并且因心事显露出几分烦躁。 然而,甫一下山,她就又恢复成了那个强大威武,冷静而富有智慧的战争女神。 塔纳托斯看见了她,她却没有发现塔纳托斯,无论是长剑、还是那面盾牌的反光都没有成功映出少年淡然的面庞。 他隐匿的本领相当高超,更何况现在大地上是夜晚,黑夜的女神始终注视着她的孩子,为他提供了足够的荫庇。 阿尔忒弥斯说过她和普罗米修斯相熟,是朋友的关系,会经常过来探望。 雅典娜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她脸上的神色。 它不太应该在拜访朋友的时候出现。 塔纳托斯猜推测她应该找普罗米修斯说了些什么,但遭到拒绝;也可能是站在宙斯的立场上进行劝诫,遭到了对方的言辞驱赶。 而且,类似的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发生,雅典娜的耐心明显在之前就被消耗得差不多。 否则,她的烦躁不会那么明显。 ——雅典娜应该也是想知道那则预言的。 这样想着,他在高加索山的另一面崖壁上找到了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被束缚在半山腰,附近的石头几乎被他的血液浸成了暗金色。 悬崖陡峭,石块嶙峋突出,却不容易找到落脚点。 塔纳托斯只好换了个方式,打开翅膀,悬停在这位有着先见之明的提坦面前。 那是一具被伤痕布满的身体,胸膛是空的,鹰喙啄得上面连一丝肉也不剩,可以看到脊柱,以及身后一小块凸起的、不知道浸过多少神血的暗金色崖壁。 他心脏的位置,神格散发着黯淡、犹如萤火般熹微的光,显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这样子,不要说神,就连稍微强壮一点的凡人,都可以对他为所欲为,甚至直接将手伸到他的胸膛里,将神格抢出来,据为己有。 有那么一瞬间,塔纳托斯承认,他动了杀死普罗米修斯的念头。 作为神,现在的普罗米修斯他很轻易就能杀死,可能要杀死赫拉克勒斯还要容易。 他已经灯枯油尽了。 提坦神的脑袋耷拉着,似在昏迷,塔纳托斯静静打量了他一会,还是放弃了实践某个在脑海中一闪即逝的念头。 ——不管怎么看,普罗米修斯还是活着会更好。 “不动手吗?” 突兀地,深蓝色头发的提坦神抬起头,“只要你伸手,就可以拿走我的神格。” 他原来是清醒的。 “你好。” 塔纳托斯对上他的目光,很礼貌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我并非为了神格而来,而是想和你达成一桩交易。” 稍作思索,少年开门见山,直接表明了来意,“塔纳托斯,生活在地下的死神。” 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有一瞬的古怪。 塔纳托斯回以平静,任由他上下打量自己。 良久,普罗米修斯才重新发出声音。 喑哑的、带着艰涩感的声音。 “——你要杀神。” “我现在应该能被你轻易杀死吧?” 的确如此。 “很明显?”他的杀意。 塔纳托斯不自觉眨了下眼,“直觉?” 那只是稍纵即逝,突然生出来的想法,他没有任何要动手的念头,更没有真正动手,普罗米修斯总不可能只凭借一个名字就断定他的意图。 神是永恒不朽的——这样的固有认知很难被打破,很少会有神主动把自己和死亡关联。 普罗米修斯再度沉默,避开了这个话题: “死神,你的目的。” “来和你做一桩交易。” 塔纳托斯也没有继续追问,那不是他来找普罗米修斯的主要目的,“宙斯把你囚禁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你盗了火,交给了当时的人类知识,让他们拥有不依靠神也能生存的力量。” “更重要的原因,是你的预言。” 他稍稍停顿,继续道:“要什么样的条件,你才会把那则预言告诉宙斯?” “没想到了,只过去几万个日夜,连冥界的神都已经向我们伟大的神王宣布了忠诚。” 普罗米修斯发出虚弱的笑,“我不会把那则预言告诉任何存在,回去吧,死神,或者取走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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