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何进这个大帅,就在洛阳城外设帐,靠着手下统筹全军后勤,就躺得了功劳,黄巾过后,何进声望上升一个台阶,具体表现就是,袁绍这样的名士,都加入其麾下。 这等白得的好处,显然让人眼红的。 而以如今情势看,天子以及何进本人,都不想再让其当这次的元帅。 于是张温心动了,他并不想只做个三月宰相,正四处活动,想要取得主帅位置。 荀柔早知,自家缺在兵力,却对着送上门的机会犹豫了。 都说那啥啥里出政权,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亲眼见过战场残酷,刀剑无眼,族中并无非常勇武,天生就当将军的人,他又如何能狠下心来,让族中兄弟以性命搏取前程。 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 战争之中,死伤往往只是字数,一千、一万、数万,数万分之…一而已。 他家于军中毫无根基,和曹操那等,上阵自带数十亲卫和兄弟之人,完全不同纵横在杀场时,他们没有足够安全的保护。 荀攸望向犹是少年的小叔父。 荀柔才是二千石侍中,荀家数代第一个位列中枢之人,才是做出决断之人。 “此事,容我在考虑考虑。”荀柔抬手扶住额际,“如今钱粮皆不足,朝廷必不会很快发兵的。” 荀攸低头,欠了欠身,不再多话。 他知道,荀柔心中应该很明白,放弃这次机会的弊端,尤其在人心得失上。 “公子,”府中侍从走到门外禀告,“方才外间来报,南宫大火终于熄灭了。” 荀柔一挑眉,与荀攸对视一眼,“这倒是,真的还有可写的了。” 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 汉灵帝,真是当天下是游戏。 【中平元年二月,雒阳南宫大火,半月乃熄。天子税天下田亩增十钱。先时,黄巾方定,天子以皇甫嵩为冀州牧,嵩奏请冀州一年田租,以安饥民,天子从之。诏令出,冀州黑山贼等十余辈并起,所在寇钞。】
第77章 雕版印刷 西园之内,刘宏依旧躺在那张宽大舒适的椅子上。 和两个月前相比,其人无甚变化,依旧一副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荀柔望了他一眼,便垂眸不再看他,将手中图纸呈递出去。 “这是莫非是君新制之物?”刘宏一边看,一边坐起身来,不由露出兴趣盎然的神色来。 “此乃雕版印刷之术,选木质细密耐磨之料,阳文雕刻,涂墨其上,覆以竹纸,便可须弥复印千万张书卷,其详细制作使用之法,臣已明白附于图侧。” 荀柔说完,便垂眸端坐,等汉灵帝自己将图纸看完。 今日随侍帝侧的宦官段珪,只见陛下眼中露出精彩连连,察觉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 要知道,焚烧南宫,帮皇帝聚敛钱财,那是他们十常侍商量了好久,才想出的应对之策。 自黄巾之乱过后,他们也明显察觉陛下对他们,大不如从前,幸好张常侍点出,为应对黄巾贼人陛下尽出私库,必然心中郁闷。 只要在这般做后,想陛下请罪时,说这是为了募集军资,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陛下定然不会追究,并且心中一定会念得他们。 就算这件事做下来,得罪天下人,也无所谓。 因为关键就是圣心。 那些喊打喊杀的武夫,那些之乎者也的士大夫们,根本不足为惧。他们十常侍所持也唯有圣心,所持唯有,全天下只有他们十常侍,才独懂圣心! 可,若不止他们能明白天子的心思呢? 下一刻,天子直接从他座椅上站起来。 这让段珪心中危机感,再次上升。 “卿莫非果是天星转世不成?”刘宏激动几步走到荀柔席前,弯腰拉住他的手臂,想直接把他拉起来。 但显然,早被酒色浸酥的皇帝,哪拉得起荀柔,自己一躬腰,都差点站不稳。 “陛下小心呐!”段珪连忙上前,展现出张让一脉相承的舞台剧身段和台词。 天星转世?怎么这奇怪说辞这么耳熟? 荀柔强忍着恶心,伸手扶住刘宏,免得他真的摔倒在面前,“陛下小心。” 好家伙,这一身软塌塌的肥肉,腻得让他想立刻洗手。 他倒是不意外刘宏的激动。 嬉戏玩乐固然腐蚀他的意志,但正所谓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吃喝玩乐,正是这位皇帝的真实写照。 他自然看得出地方豪强威胁中央政权,也看得出士族垄断官吏选拔。 纵观刘宏过去,造熹平石刻,建鸿都门学,甚至任用宦官亲信,都想要增加中央集权和皇室权威。 虽然,都失败了。 所以,刘宏当然知道,印制图书,会对社会带来如何深远的影响。 自然,荀柔也明白,甚至比他更明白。 雕版印刷术的出现,才是唐代开启科举考试,这种新型选拔公务员方式的基础。 他之所以送给汉灵帝,一则是实在看不下去,对方一再在百姓身上薅羊毛,二则雕版所需工程并不小,尤其废工匠,要推行天下,还是只有汉灵帝能做到。 “君若早生二十年,”刘宏直起身,突然仰头长叹,“我二人君臣携手,天下何至于此。” 谢谢,他要早生二十年,一定拿毕生积蓄买杀手,把刘宏干掉。换个更傻的皇帝,说不定对天下还好点。 “听闻陛下文辞歌赋皆嘉,有此技亦可将御宝遍传公卿欣赏,”薅有钱人去好不好,别难为百姓了。 刘宏听了他这话,非但未露欢喜,反而神色微敛,居高临下盯着他,“卿也觉得朕田亩加赋十钱过多吗?” “此事不在钱之多寡。”荀柔平静答道,“昔有骡马身负重担,其主人路见鲜花一枝,采之置于马背,则马重死矣。主人不解:花枝之重不过几分,岂能压死骡马?马自语之:非花枝之重,实负荷已极,纵加一分亦不可为。” “唔,”刘宏露出思索,片刻点点头,神色稍解,微微一笑道,“君此例,颇有周庄之风。” 荀柔无声致了一礼。 “可这天下,难道果拿不出这修宫钱?”刘宏道,“就前两日,崔烈拿五百万钱欲买司徒。”他懒懒坐回椅子上,“纵使冀州,哪处郡县拿不出几千万钱?” 是哦,地方豪族的确有钱,但官府却未必摧收,反而更可能将这些赋敛加更在百姓头上。 “我已命皇甫嵩为冀州牧,总领冀州军政,然其人却治理不利。冀州作乱,难到还要怪朕吗?” 好的哦,你天子自己都干不掉地方豪强,居然让人家边地出身皇甫嵩去干。 “陛下许之以重任,”刘宏身后,段珪激情澎湃,“其人却毫无作为,辜负圣恩,其” 刘宏轻轻一瞥段珪,表情轻蔑,打断他,“好了,皇甫义真虽治冀不利,但毕竟曾是打败黄巾之功臣,你们近来总提起他,不过是嫉恨他上书赵忠家奢华无度之事嘛。” “奴婢不敢,绝无此事。”段珪大惊失色,连忙伏地,惊惶求饶。 “嗯,不过,以此番看来,其人的确只适合战事,不适合治理地方。”刘宏淡淡道,“就让他去打北宫伯玉吧,若是此次其能平乱,你们就无复再言了。” “是是。”段珪连忙道。 折腾了这一出,刘宏露出疲倦的神色,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君献上此图,可要什么赏赐?” “并无。” “哦?君不求任何赏赐?”刘宏在扶手上支着手臂托着腮道。 “若非要说,臣请陛下刊印书册之时,使用我父亲所制句读标志。” “哦,不错,”刘宏露出一点恍然,“君家的确制作过一套句读标志,嗯,标志的确方便,我原本想让公卿上书用此,”他冷笑一声,“可惜朝中那些士大夫却死活不愿,还道什么有失文德。 “行,此时朕准了。对了,你们荀家不是勘校过一套带句读的六经吗?此次,刊印便以你们所堪校之书为本。” 段珪顿时露出震惊之色天子宠幸此人至此! 荀柔愣了愣,低头伏拜,“谢陛下。” “对了,听闻你对何进说,让其将辩送至你府中,才愿教授,可有此事?” “是,”荀柔一脸正色道,“我家儒门,向来不与此等异类相接。” 由于早年宫中皇子连续夭折,刘宏便将刘辩送往方士史子渺家寄养,如今并未送回宫中。 刘宏意味不明的轻轻笑了一笑,“何遂高答应了?” “是。” “听闻你教导刘辩之法,与俗凡颇有些不同?” “既然要让臣来教,臣自然以臣的办法,这也是何大将军答应的。” 刘宏一笑,“致知在格物,治国至此而始?辩竟能在数次课后,便知《大学》之道,确赖君之力也。君且如此教来便是。” … 冀州情形自皇甫嵩调走后,持续恶化,几十个大小山贼集团,少则几百人,多则数万人,各自盘踞,又相互攻伐。自然的,官府早就无法控制,唯有北面中原国尚好一些,刘备给他来信,称其已安抚住本地百姓,抵御了几波外寇,其两位结义弟弟勇武非常,屡建功劳,又表示亲切,随信附上他三弟张翼德为荀柔绘制的小像。 总之,其信中雄心壮志已跃然纸上,隐隐约约有表露出希望得他推荐的意思。 荀柔看完信,投桃报李回给他一个消息,西面将有战事,天子手上没钱,三公都换了个遍,大概很快会轮到各地方州郡,如果有办法,最好现在开始筹措点钱,否则现在的位置都不保。 他自己是准备做满一年滚蛋的,所以就不必别指望他了。 “荀侍中,”府中侍从照例只能在屋外报告,“皇子辩已至。” “……行,公达呢?”荀柔将书信一卷,站起来随手理了理衣衫。 “荀掾今日往大将军府上去了。”侍从恭敬道。 “啊,是我忘记了,”荀柔恍然,点点头道,“好,你请他进来。” 片刻,一个身着锦绣的九岁童子,乖乖巧巧跟着侍从走进来。 “见过先生。”刘辩看见荀柔,眼神一亮,伸直手臂,两掌交叠,态度端正长揖一礼。 他长得眉目清秀,只是不熟礼仪,又没有自信,动作僵硬得很。 荀柔没有点评他粗糙的姿势,只是动作标准的还了他一礼,“殿下有礼了。” 刘辩脸上顿时不由一红。 “好了,”荀柔温和一笑,欠身一挥,“殿下随我来。” “这便是先前,我与殿下共同所作龙骨水车。” 荀柔指着已经安装在后院水池边水车道。 刘辩脸上一红,鼓起勇气,低声道,“我并未出力,全是先生所做。” 荀柔赞许点点头,含笑侧眸望来,“皇子有诚实品德,甚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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