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乔氏顿时尖叫。先前没看见,现在亲眼看见儿子被打,简直想冲上去给荀柔两巴掌。 “他既诽谤他阿婆和他亲娘,又侮辱我阿姊,我这两拳,一拳是为阿姊,一拳是替您揍的,有问题吗?” 真当他们是傻子,随便糊弄两句就能过去? “你”乔氏又急又怒。 随荀爽前来,替兄代理族务,围观现场的阴恪,此时恨不得昏过去。 他要是早上没起床就好了,他就不该睁眼! 荀家女在阴家替夫守孝,却被婆母折磨,还放话要磨死她,他们家还想不想到豫州谋职?还要不要士林中的名声? “荀公,抱歉,实在抱歉,当是我之错,我管族不严,”阴恪连连低头道歉,当机立断,“我定修书兄长,请示他再严办此事,阴瑜既去,荀家女郎当回归本族” “我不许!”阴母猛然一锤桌,“她害死我儿,岂能一走了之!” “什么?”众人震惊。 “你胡说。”荀柔反应飞快。 阴母这是什么德行,要是真的,他姐安还有命? “瑜侄乃因时疫而亡,族中可是请过医者的。”阴恪连忙提醒她。 “当初仙师说过,只要我儿长诵《太平经》,便可保之长命无虞,”阴母梗起脖子,“若不是,她非说那是邪道,不许我儿再看,以致惹得黄天震怒,使我儿遭此横祸?”她狂怒道,“我儿死了,她竟然还要大归,还要嫁人?做梦!她生是我家媳,死是我儿的鬼!” 这是什么见鬼的理由,居然说得出口,荀柔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却没想到,荀采听闻全身颤抖着,埋下头去,“是……是我害死了夫君……我……” “荒唐!荒唐!荒唐!”荀爽拍案而起,“谁说我女还是你家媳妇,我女已许嫁郭氏,日后同你家再无瓜葛!” “父亲”荀采惊慌失措抬头。 “无复再言!还不快随我离开阿善?” “来了来了。”荀柔哒哒跑过去,发现姐姐还没动,又转身去,“阿姊啊,典叔!” 只见荀采抬头,望了一眼父亲的背影,突然起身向旁边梁柱撞去。 典韦先前立在门外,听得荀柔召唤,立即反应过来。 虽然离得远,但毕竟腿长跑得快,堪堪在荀采触柱前,拉住她的袖子,他也不敢多拉扯,只一连声,“女郎,你别想不开,别想不开。” 荀采被他拉着,还要撞去,被迟一步赶过来的荀爽一把抱住,又气又怒,“你疯了!这是干什么!” “让我死父亲你就让我死吧”荀采撇开头流泪,不敢看向父亲。 荀爽终于忍不住扬起手,勃然大怒,“什么邪魔外道、装神弄鬼?无知妇人愚信巫蛊,你也是吗?你自幼所学,就是这般?” 荀采被打得脸一偏,突然转过头来,尖声道,“是您教我的伯姬之仪守礼中节遂焚于灰是您教我的” 阿姊…… 满脸癫狂,眼神中透出偏执,丝毫不顾忌仪表……姐姐怎么变成这样了…… 眼眶发热,鼻腔中酸涩感直往上翻,荀柔闭了闭眼睛,扯住暴怒中荀爽的袖子,“父亲,您先别生气阿姊一定病了” 荀爽自然看出女儿不对,顿时再次怒瞪一眼阴母,脸色铁青的拖抱住荀采,就往外走去,“人呢?车马牵出,我们即刻就走。” “荀公、慢行。”阴恪一路追上来,就这样走,荀家和他们家可就结仇了啊,“此事我们着实不知,实在万分愧歉,万分愧歉。” 荀爽不理他,一路扯着呼唤着不愿走的女儿,脸色越来越冷。 马车很快来,但更快聚来围拢的,是许多看热闹的人。 “你们荀家的家教就是这样?嫁出去的女儿还不让婆母使唤,你家女儿是公主吗?”见他们就此要走,阴母竟追至庭院高喊,“荀采,你这样走了,对得起我儿吗?你学得什么诗书,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女不嫁二夫都不懂?我儿到死都念着你,你还想大归,你还想嫁人,你都不怕我儿梦里来找你” “典叔,你能把他家门拆了吗?”荀柔环顾一圈围观群众,皱了皱眉。 阴母故意在大庭广众下这样说话,父亲就算带走阿姊,阿姊还有什么名声。 “没问题。”典韦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爽快一口答应。 都不用拿工具,他两手扳住一边门板,咔嚓两声就给拆下来,又如此拆下另一边,直接把门摔倒阴母面前。 迎面飞来两块门板,虽然最后没有拍在脸上,还是吓得阴母差点闭气。 先声夺人结束,荀柔冲阴母抬抬下巴,突然一笑,叉着腰,童音又高又亮,“你再骂,我就不拆你家,我找人,我找媒人,给你做媒了。” “什么?” 不只阴母,就是周围吃瓜群众,也是一愣。 “张口成亲,闭口嫁人,我看阴伯母你是想嫁人成亲了吧?”荀柔高声道,“我知道伯母不好意思直说,既然如此,不如这样,伯母你继续骂,你骂多少句,我就给你找几个怎么样? “千万别不好意思,想要找几个,伯母我给你数着?” 围观族人顿时一哄而笑。 阴母这般年纪了,这话众人一听当然就当个笑话,由小孩子说出来,喜剧效果翻倍。 “你你!”阴母气得满脸通红,差点仰过去,“你不怕报应” 荀柔抬眸,他背对观众,却与她正面相对,那张漂亮得没有瑕疵的脸,全没有话语中的活泼,琉璃棋子一样的眼睛,透出一股狠意。 他当然可以打她,拆了她的家,痛快一回,出这了这口气,可姐姐怎么办? 无论对姐姐,还是对荀家,都半点益处都没有。 归根到底,这时代,新妇被婆家折磨都不算新鲜事,替夫守贞的事不多,但社会道德提倡这个,反倒是他今天要是做了什么,却会影响家里的名声。 周围人觉得这话好笑、猎奇,不由自主转移注意,不再关心荀采离开的细节,但他知道,这的确是很锐利的武器。 他本不想拿这种事转移视线,女子生于世,比男子更不容易,但当阴母拿女子名节当武器害人时,就不能怪别人以此回敬。 “报应?对,报应。”他垂下眼眸,瓷白可爱的小脸上,纤长眼睫毛刷出一片冷冽阴影,再抬眸,指着堂中,无声开口,但只看姿势,阴母就能读出意思,“堂中那个,就是你家报应。” 无能、自私、愚蠢,还恶毒得浑然天成的小东西,再过十年,不,只要再过五年,就够成他家报应了。 “不,必须是你家的报应。” …… “阿善还不快上车来,徒费什么口舌?”荀爽没有批评,冷淡的向阴恪道,“阴公必不相送,在下告辞。” “哎哎,”阴恪只好躬腰还礼,“女郎的嫁妆,我们这几日就点好数,全部送回。” “说到这个,”荀柔站在车边,“我阿姊当初还有一位陪嫁女婢,名叫阿香,据说前几日,被你家无故送人,她是我们荀家的人,还请阴公一道找回来。” “可以,可以。”阴恪连连点头,他是不敢小看荀柔了。 “叔父。”一个清秀的少女,快步穿过人群走来,“我听说阿蕙姊要走了,还来得及吧。” 她身后一个清瘦的青年女子,一来直奔马车边,“女郎,你没事吧。” 荀柔瞧她有些眼熟,想了想,才记起,是他刚归家时,在伯父家厨房遇见的那个,给荀彧小哥哥指引盘盏的姑娘。 “阿香,你……你不是……”方才一直挣扎的荀采,神色突然一愣,呆呆的看着女子,“你……对不起,婆母向我要你,我没想到她竟……” “没事,没事的,”阿香柔声道,“阴十七娘救了奴婢,奴婢知道您不是有意的,慈明公和阿善小郎君来了便好了,您就可以回家了。” 荀采一把握住她的手,掉着眼泪却直摇头。 “没事,没关系,”阿香站在车边,低声和她说话,“您别害怕。” “我也是偶然在市中遇见贩人,”阴十三娘站在车边解释道,“发觉这个婢女有些眼熟,一问果然是阿蕙姊身边的女郎。” “叔父今天真是多谢你了。”阴恪松了一大口气,向侄女拱手行礼。 有了这件事缓和,至少两族不必相仇了。 “不敢。”阴十三娘连忙屈膝还礼,目光一转,正看见望过来的荀柔,小童精致得如同画中人,让人忍不住心生喜欢,“你是阿蕙姊的弟弟?” “多谢你。”荀柔点点头。 这个少女的出现,让他意识到,阴母只是阴母,至少阴氏,全族并非都是恶人。 阿香若被卖掉,未来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想都想不出。 阴十三娘笑笑,从身上摘下玉佩,“不客气,初次见面,此物送给你做见面之礼吧。” “我没有可以当回礼的东西。”荀柔没接,他们是同辈,赠礼要交换,白玉玲珑,一看就很贵重。 “其实,这是我送阿蕙姊的,我快出嫁了,以后大概不能再见阿蕙姊,想要送给阿蕙姊留个念想。”阴十三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也要嫁人了啊…… 这就不好推了。 荀柔想了想,从袖子拔出匕首,递给她,“这个送你吧,女子在世,要自己保护好自己。”
第35章 家事国事 “……一开始还好,女郎性情直率,阴郎君脾气好,两人和和美美,女郎指点阴郎君经义,使他大有进益,也得族中看中。 “后来,阴郎君卖了老夫人送过去的两个女婢,老夫人就有些不高兴,再不准女郎去书房,又说女郎懒惫,让每日织绢一匹,” “这也不算什么,女郎勤勉恭顺,毫无怨言,谁知老夫人又总让女婢去给阴郎君送酒食,长者赐不敢辞,有次晚上酒醉,就在书房休息,夜里发热,谁都不知,清早才发现。” “疾医来就说是时疫,阴氏族中知道,将屋子封了,女郎衣不解带的照顾,结果过了十几天,阴郎君还是不行了,疾医说他体质太弱,连药性都抗不过……” “阴郎君去后,老夫人就把怨气发在女郎身上,总是提起阴郎君,说他对女郎好,女郎害死他…还让总女郎做粗活重活,女郎哪做过那些,做不好就受责打……还每次都要女郎哭着承认是自己害死阴郎君,承认自己什么都不好,才肯罢休…… “……后来女郎渐渐就不大说话……也不愿见人……夜里有时候不睡,坐到天明……小郎君写来的信也不看,封进箱子里……” 秋夜微凉而干燥,阴恪大概是为了弥补,让下人照顾得忒周到,这时节就在屋中烧了火盆,荀柔就被热醒了。 天色完全黑着,看不出时间,口干舌燥的喝了一盏水,他就想起阿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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