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妾便恭祝夫君,心想事成。”荀光垂眸,温柔一笑,举杯翩翩一拜。 “哈哈!”吕布大笑,喜不自禁,一把搂过她,另一只手接过酒盏,“好好!谢你吉言。” 荀光倚着他,轻轻道,“妾,近来听说一则谣言……有些害怕。” 吕布欢喜之色一敛,“这事,你别理会。” “这不过是谣言……”荀光轻轻道。 “太尉不行。”吕布脱口而出。 荀光轻轻看了他一眼,忽而放下酒杓,低头掩袖而泣道,“夫君难道忘了,若非兄长,妾哪能嫁得夫君,妾,岂是忘恩负义之人,夫君难道不能体谅妾身?夫君将登高位,大权在握,救兄长一命不过轻轻一句话,这都不肯吗?” 吕布眉头艰难的拧动,在得意与为难之间两厢抉择,最后落得个古怪的鬼脸,“你家不是还有一姊一侄,你将她们接来照顾,也算仁至义尽。” 荀光原本并未报希望,不过试探深浅,听到此处犹然怒灼心胸。 她垂眸复又举起酒杓,斟酒入杯中,“也罢……夫君能体谅妾身苦处……妾亦无憾矣。” …… 李曼死了,谣言死无对证,可众人岂甘心就此罢手。 转眼翻年,新年朝贺之日,宫中大宴群臣。 一名为侯元的议郎,竟借朝贺天子之际,忽而叩拜于陛前,上书弹劾太尉荀含光罪状六条。 “一曰,文悖圣教,蛊惑人心。二曰,伪饰邀名,意图谋逆。三曰,结党营私,排挤忠良。 四曰,多受其赂,为言误朝。五曰,专权擅势,以进其私。六曰,大兴兵戈,百姓含怨。” 荀光双手握着文书,几乎要将边缘捏碎。 与世不容…… “柔位三公,爵列侯,受天子信重,却无辅政大臣之义,骄慢不谨,执左道以乱政,为臣不忠,不敬,不道,当此六罪,《甫刑》之辟,皆为上戮,罪名清楚当议罪,以昭明天下!” 他们怎敢! “后来如何?”她轻声问道。 “许多公卿响应,尚书令免冠陈情,却不能止群臣汹汹,天子也没办法,就逃席了。”回禀之人,穿着皂吏之服,面容朴实寻常,说话却冷静清楚,正是荀光从荀攸处讨来的几人之一。 荀光轻呼一口气,镇定下来,“后来呢?” “后来,王司徒斥责了侯议郎无礼,称扬了太尉功绩,安抚了群臣,入**将天子又请出来。” “等等,王司徒如何安抚群臣?” “王司徒道太尉虽无过错,但有疾不能任事,当归家修养。” 荀光面无表情的握紧拳头。 这边话才问完,有婢女快步而来。 荀光让那人避去,婢女上前轻声道,“主公遣人回报,朝贺过后已往王司徒家赴宴,稍晚才能归家。” “知道了。”荀光轻轻呼吸了一口气,将婢女遣出。 “你替我向阿姊致歉一声,”她向文吏道,“我今日有事失约,明日定归家去。” 文吏躬身应诺离去,荀光坐到妆镜之前。 铜镜映出熟悉的面容,娇软,柔媚,精巧,这是一张极能讨好男人的脸,即使生气发怒,也毫无威严。 或许正是因为生就这样的脸,她才会在尚不记事时,就被父母所卖。 她从小就比一同教习的姐妹聪明伶俐,这并非自夸,而是事实,如此她得在大将军何进开府时,被买府进去。 曾经,她为自己想到的最好出路,就是攀上一个士大夫,作为内宠,并生下一个儿子…… 荀光打开妆奁,胡粉,眉黛,唇脂,香泽……髲编、华胜、步摇、明铛……绛袿、素裙、紫帔、帛屐。 打扮停当,镜中美人盈盈一笑。 “祭仲专,其婿雍纠将杀之。将享诸郊。雍姬知之。”她轻轻颂念,“问于其母,其母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何可比之。”[1] “……何、可比之?” 作者有话要说: 【1】来自《左传》,是人尽可夫这个成语来处,不过原故事和现代意思可完全不同: 祭仲专权,郑公请祭仲女婿杀他,被祭仲女儿雍姬知道。雍姬就问母亲,父亲和丈夫,该怎么选,她母亲就说,谁都可以当你丈夫,但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相比,于是雍姬就将事情告诉的父亲,阻止了丈夫和国君的图谋。
第240章 潜龙勿用 “夫人请荀女君见谅,忽逢事故,今日不能归家,若能顺利解决,明日定回来探望女君并太尉。”婢女恭敬的跪于荀采面前道。 隐隐喧嚷声,自外面已传进后宅。 荀欷侍坐一旁,皱紧眉,抬头向外张望了一眼。 “她的心意,我与阿弟知道,这两日家中亦多不便,让她暂时不要回来。”荀采似未听闻,温和嘱咐道。 “这……”此言颇似拒客,她何敢转达,婢女露出难色。 “勿惧,你就说世事浮沉难料,我让她谨慎门户,你家女郎听了自然明白。”荀采平静道。 “……唯。” 婢女无可奈何走后,荀欷抿了抿唇,终忍不住开口,“阿姑为何不请她劝说吕侯?无论如何,总该试一试。” “什么她?那也是你姑母。”荀采沉声道。”……小侄失礼。”荀欷心中犹有不满,“可是……叔父才有事,就如此……未免让人心寒。” 祖父收养女时,他还在青州,也随父送来贺礼,但多少也有些不以为然,回长安后虽偶有来往,然而清楚对方之前的身份,他实在难以亲近。 “你以为,你观人之术,比你叔父如何?” “……不如。”荀欷低下头,“小侄错了。” 他定了一定,但外间吵嚷丝丝缕缕实在扰人,“姑母,还是让我去请外面叔伯离开吧,若再惊动了叔父,可怎么好?” “无妨,”荀采摆摆手,“这是小事,后面还有的是惊动,也不差这一点。” 荀采不理会,族中叔伯却并非都能坐视如此,过了一会儿,门外喧闹声就小了,门吏回来禀告,道叔父荀敷与大兄荀悦已将人呵散。 “含光清名昭昭,岂容小人玷污,阿蕙,此事我荀氏一族,绝不能善罢甘休!”荀旉用拐杖将地砖跺得脆响。 上一辈中,独剩这位老叔父了,好在虽年近七旬,依旧精神矍铄,也实在可喜可贺。 “那六桩罪虽看似无稽,却要小心应对,”荀悦却皱起眉,忧心忡忡,“当年光武帝时,曾以受贿与失查二罪,先后杀了欧阳歙、戴涉,虽论罪过重,却是先例,上书之人,其心可诛此事我再同文若商议,如何代含光上书自辩才好。” “如今大汉半壁江山都是叔父抚定,叔父累疾至此,却还要受这等冤屈,朝廷未免太过分了!实在、实在”荀欷没说出下语,但其中不服不甘之意,却谁都能看出。 荀悦叹了口气,神色郁郁。 “孟子语齐宣王,”荀旉将杖重重杵在地上,缓缓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他看向荀采说,“天子何以使我,我族自当如是报之。” 这话就是表态了。 荀悦表情沉重,半晌点头道,“理应如此。” “叔父与兄长之意,儿已明白,朝堂之事,族中自有公议,非我一介妇人所知,只在此替小弟,拜谢叔父与兄长。”族中并非只曾祖荀淑这一本支,还有别支子弟,荀采虽不看好,却也感念叔父与堂兄的心意,恭敬一拜。 “阿蕙不必担忧,此事我们必都尽力,你好好照看含光,务使他安心养病,勿为外事惊扰。”二人再三安慰,这才前后离开。 他们走后不久,荀攸与荀彧自宫中归来。 他们原是常客,不需通报,只由仆从引导直入内院。 二人俱冠戴朝服,显然刚罢朝归来,荀攸衣冠整齐,荀彧却未着冠,发髻空束,仪态端肃,眼含忧虑,似这一冬未显的雪,都压在他一人眉头。 荀采与荀欷起身,四人各自见礼。 荀攸与荀彧目光只轻轻一动,已看见案上墨字未干的纸张,不必细看也知道上面所写的是什么。 “今日之事惊扰七姊,实彧之过。”荀彧负疚道,“我与公达已商议了如何应对之策,阿姊不必担忧不知阿弟今日安否?” “这原本是预料之事,都未受什么惊扰,我已听说,还当要谢文若为阿弟辩护。”荀采平静的低头致意。 “不敢,固所应当。”荀彧低头回礼。 荀采摇摇头,即道,“先前公达遣往山东买参之人已归。” “如何?”二人忙问。 “带回一斗,仲景说品相颇佳,已拿去配药了。” 荀彧旬日未曾展眉,到此时神色方稍稍缓和。 他唇角微扬,“当初元华先生说,若能越年应当无碍,如今有此物,含光必无碍了。” “这是一事,还有一事。”荀采却一刻不停,继续道,“我原想遣人请你们来,只想有今日朝中事,你们出宫后定来,我也不费工夫再使人去找你们。” “若是家中人手不足,又怕招来的不可靠,我让夫人选些仆役过来照应。”荀彧立即道。 荀采隐晦看了他一眼,唐淑近来对自家态度忽远忽近,说话一时轻一时重,荀彧看上去并不知道,但此中因由必与他脱不开干系。 “不必,”她摇摇头,无心插手堂弟家事,“家中原无多少人口,也为清净稳妥,有恤孤寺招的童子传话应对足够了。我是有事相告。” “阿姊请讲。”荀彧恭敬道。 “采参使带了信回来,据说是军机之要,似乎颇为要紧,具体我也不多说,以免误导了你们,此时他在旁室休息,我让阿稷带你们过去,你们直接问他便好。”荀采又道,“阿音现在内室照看,我去唤她出来,有事你们商议。” 她三句话说完,总算功成身退,转身即走,荀彧二人一道恭敬目送她离开,这才随了荀欷往旁室去。 偏室内的使者劲装打扮,满身征尘,形容狼狈,发髻略偏向一边,正狼吞虎咽的吃饭。 去东北的当然不止他一人,但作为一队之长,必然灵巧机变,见几人翩然而至,连忙将碗一放,拿袖子一抹了嘴,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辛苦陈校尉,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荀攸虚扶了一礼,彼此对座,“不知请校尉带回的信在何处?” 往东北采买人参是他安排的,自然彼此认得。 陈校尉双手捧出信,荀欷上前接过,转递给荀攸。 荀攸拿了信,却不看,先递给荀彧,自向陈校尉询问一路情况。 “我等受中丞所令即赴青州,途中未敢稍慢,行十五日方至,见了安乐郡荀太守,便将中丞之信递交,并将采参之事告知,太守看了信,向我问了太尉病情,我也如中丞嘱咐一说,太守听完,便令我在府中休息,道采买人参之事,他自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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