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户奴隶是一部分关外居民实在保持了一些原始的习惯,更多的是,境内还生活着大量聚落,有些是避乱的平民,有些是游牧的少数民族,他们居无定处,是为野人。 所谓野人,不落籍,不受法律约束,居无定处,恰与国人相反。 各县中百姓,与野人,与其他县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爱恨交织,为争夺生存资源和空间,相互合纵连横,既有世仇,又是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总的来说,既愿落户为民,大多识时务,安土重迁,也愿意归顺来换取安宁。 而野民则不信任政权,自给自足,有时也作土匪行径。 若是时间充裕,荀柔也本该趁着大军在此,搜索一下县城附近的山岭,稳固一下新收复的地方,释放奴隶,化归一些山野遗民,但时间不等人。 西北的冬天,来得又急又快,转眼北风卷衰草,天地寒肃起来。 行军途中难免遭遇几次袭击,虽然都胜利了,但也难免拖慢行程。 荀柔表面需保持镇定,心里却难免焦急。 临泾,名为临泾,城池却并不临泾河,相距足有四十里,位于泾水冲击平原与西北沟壑山岭交界之处,城池修得高深坚固,城中囤积有大量财物兵械。 其城西有整个安定最重要的两个资源点之一的卤池。 虽然只是一个小池,但却是杨秋如今拒不投降的底气和依仗。 有乌氏城北的开头山与凡亭山阻挡,防御北方势力,暂时不必急于拿下高平,但临泾却是这次必须任务。 若拿不下临泾,且不说已归顺的四县,是否还会顺服,就是让杨秋一旦缓过气来,也可传信各处求援。 此战一旦失利,便只能退回汉阳。 而一旦退回汉阳,从整个局势上看,退缩的就多了,从政治上、还是对如今复杂的局势,都会造成微妙的影响,而汉阳也多添了一个需要防御的方向。 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是否能再负担一次远征。 所以,这座城不好打,却必须打。 然而, 果然不好打! 城中兵勇算不得精锐应用,排布守备也不算高明,但杨秋显然也明白己方优劣之处,依仗坚城,闭门据守,俨然做个缩头乌龟,要和他比耐性。 如今与陇关时攻城又不同,一则城池更阔,二则人口更多,三则天时不利,其实才攻七天,与古之攻城围城,动辄一月半年,还相去甚远,但劳师远征一年,至此已兵卒疲惫。 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大战,被拖进严寒中翻车,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所以对方耐心等着寒冬,他却需赶在酷寒之前,抢攻下临泾城。 在这种时候,即使吕布、典韦这样的骁勇之士,都不好使,他们即使再力大无穷,也无法打穿厚重的城墙。 强攻临泾第七日,眼见日头要过午,兵卒气势渐渐衰弱,荀柔挥挥手,下令鸣金收兵。 好在,他早有预料,正面战场攻城未必能奏效,和戏志才早就商议,在攻城第二天就同时开启第二套方案。 即借大军攻击掩饰,暗中晨夜不休,掘土为隧,挖地道通入城中。 此计也为借地利。 为防御北方善于骑射的游牧民族,临泾城建在丘陵地貌之上,以便形成高下俯仰优势,但同时,也形成了一个弊端。 西北土地山石不大,积土成丘,周围由于人类活动,树林稀小,城墙没有深厚的地基,从后方挖隧洞,就能挖穿入城。 一旦隧道挖成,临泾城破只在朝夕。 但他实在没想到,天冷得会这样快。 起雾,起霜,阴云聚雪。 似乎转眼还是秋阳,转眼就入严冬,风雪将至。 收兵回营后,荀柔唤来张辽,询问隧道挖掘进展。 “再需三日,隧洞便成。” 急匆匆赶来汇报的张辽满脸疲惫,身上挂满黄土,连盔甲的颜色都分辨不出,看得出这几日,下足了功夫力气。 “不行。” 原本看到张辽这样形容,荀柔不该再说这样的话,但眼看越积越厚重的云层,荀柔还是硬了心肠,“文远,太慢了。” “是。”张辽没有辩解。 “催促兵士,再快一些。一日半,后日天亮之前,我必须要见先锋穿隧入城!” “否则,所有校尉以上受命者,皆军法处置!” 张辽提了口气,抬头抱拳道,“是!” “你回去传令时,告诉荀仹一声,他虽非校尉,亦是四百石,若不能及期,他亦要同受军法。” 荀柔在袖中蜷紧手指。 张辽一愣,神色露出犹豫。 “风雪将至,你也明白,一旦大雪下降,此计便不能成,耽误军机,谁,都担待不起。”荀柔缓缓沉声道。 “是。”张辽再次抱拳,吼出一声精神气。 “文远,拜托了。” 挖隧道,多添人手并无用处,唯有催促奋力。 待他走后,荀柔也走出大帐之外,望向乌云厚重的天空,呼出一口浊气。 他一切努力,只能寄望于天了。 “叮咚、叮当、叮咚、叮当” 深长的隧洞之中,数人或跪或站在洞底,用锄、铲等铁器,交替着挖掘泥土砂石。 “快、快、快一点、再快!使劲!”荀仹举着火把,以手撑壁,站在圆洞边缘,不断催促,前后指挥。 两人一队的兵卒跪在他之前,将挖出的泥土捧进竹筐中,一筐装满便佝偻着腰抬出去,又换后面一队兵卒上前。 在尖锋之后,众多兵卒分成三部分,一部分阔宽通道,一部分运送泥土,一部分加固隧洞虽然没有命令,但依常例,若是通道塌陷,负责人也是要受军法的又虽然,两位身份最高负责人都在洞中,若是坍塌,大概也没有受军法的机会。 “不要偷懒!”眼看一个强壮的士兵,手中短锄软绵绵的在土面上一划,荀仹立即高喝一声。 “叮铛!” 没想到那人被一喝,手中的锄就脱了手,接着两眼一番,倒下身去。 “醒醒、醒醒!”荀仹连忙蹲下身。 举着火,他连拍对方的脸颊,都毫无反应,便唤搬土士兵,将人快快抬出,自己拿起锄头上前铲土。 “怎么回事?”张辽很快进洞深处来。 “不清楚,”荀仹手上不停,他偏文职,不常拿这等兵器,用起来不太顺手,一会儿掌心就磨得生疼。 “我来吧。”张辽一拍他肩膀,上手抽来锄头,“快要穿通了,我来快些。” “下雪了?”荀仹自知笨拙,连忙让出位置,却见他盔上点点雪白,不由一惊。 “刚下到了。”张辽仰起头,他似乎听见上方隐约的响动。 …… 又一日攻城未取。 鸣金收兵后,阴黑的重云几乎压低近城头。 掘隧的小队也没传来消息,荀柔强自镇定的吃了晚饭,询问粮草,巡视营房后,又拉着戏志才商议许久,也没想出能在雪日攻城的新策,只能勉强阖目休息,却终究难以入眠。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不知多久,帐外传来簌簌之声。 荀柔被骤雪惊醒,往桌上滴漏一看,夜漏过半,方至丑时。 他下床,趿了靴,起身裹了厚重的狐裘至帐边举帘观望,见目之所及一片茫茫。 “可有张将军消息?”他问值守帐外的兵卒。 “尚无。”兵卒摇摇头,身上雪簌簌落。 大雪既不似轻薄柳絮,也不似枝头梨花,或如雪盖大片大片坠落,或分散在空中杂如尘埃。 让人猝不及防吸入,就止不住咳嗽。 荀柔捂住唇,咳得弯下腰。 这样的风雪天气,已不可能再攻城了。 “太尉、太尉可有不适?”兵士急忙担忧的弯下腰。 荀柔咳嗽着,摇摇头,缓缓蹲下,虽然只有一步,却没力气回帐里。 “传、咳、传讯给张文远,让他、快带人回来。” “是,”士兵连忙答应了一声,小心伸出手,扶他起来,试探问道,“我为太尉唤医工来?” “咳咳,先去、唤张将军回来。”荀柔本想蹲一会儿,但被一扶,还是提起力气,把着撑帐柱子起来。 他看见兵卒突变惊惧的眼神,抬起袖抹了一把唇角,“去吧。”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是得等这场雪过去。 若是持续时间不长,还可以再努力攻城一次试试。 若是雪果然太大……也只好罢了。 谁又能算过天…… “太尉!” 正当荀柔将回帐休息,戏茂一声兴奋的高喊自身后传来。 “太尉!” 在他怀转身的功夫,戏志才已大步走到面前,他满脸兴奋,直到荀柔面前才稍收敛了喜气,展臂长揖,眼神却还是闪闪发亮。 “临泾破了!文远将军进入城中,攻入府衙,已抓住了杨秋,打开城门!恭贺太尉!收复安定!” 荀柔缓缓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湿,一点血热自胸中升起,力量渐渐回到身体,让他重新活过来。 【(光熙四年)十月,柔征安定,拔乌氏,于是彭阳、阴槃、鹑觚三县皆降,乃引兵至临泾。时临泾为杨秋所占,拥兵数万据守,数日不得下,遂使张辽隧地通路,趁夜入城,秋不能备,为辽所擒,城遂下。】
第216章 轻佻失言 一场来势浩荡的冬雪,最终只下得三日便晴了。 入了临泾城,又添了补给,这场大雪便不似先前那般难过。 杨秋被俘,也没再挣扎,直接表示降了,主动遣派信使去说降北地郡的弋居与泥阳二县。 两县靠近安定,与临泾相距都不过一百余里,彼此无险阻,常相守为表里同盟,杨秋常与来往,竟果然说得二县来投。 此时,北地郡西面诸县,俱因羌胡作乱,名存实亡,实存唯此二县,在籍共二千余户,八千余口,除此之外,已再无城郭。 若以此情算来,荀柔西征这一年,竟可以算得将汉阳、安定、北地郡都收复了。 若再加上阿音一路收复的陇西、武都二郡的数县,这次西征,只论纸面上成绩,竟称得上大获成功。 但荀柔心知这是看相,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眼前,将近年关,大军出征已有一年,落地为吏的文官,只得少数家中无支撑,老弱在室者,许归乡探望,军营之中,除却荀襄所在西路需驻守关要,其余兵卒、将校愿归家探视的,总计都上报来。 荀柔一见,大抵有三分之二,便一笔签过,全都应许,让堂兄荀衍作主,都领回关中,他自己留下来守营,并不就此撤归。 兵卒将校中,许多是从三辅兵力甄选上来,如今左冯翊和河东郡的守备兵力也有些吃紧,回去过后,稍事修整,就分配回各地,余者过了年后,再齐整出来。
304 首页 上一页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