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荀柔睁开眼,“你告诉敬止,再次宣令营中,从将校到兵卒,不得骚扰欺辱匈奴俘虏。” 荀仹神色一愣。 敬止就是他小伙伴荀缉,受命掌管军营刑令。 匈奴受俘虏人中有不少妇人,不少兵卒还有低级将校,借着泄愤之名行泄欲之事,荀缉固然依令刑罚,但备不住营中许多兵卒都不当回事,就算杖责,执杖的刑官也敷衍了事。 小伙伴荀缉没办法,又不能全部自己去干。 “既然三令五申都不行,从今日起,再有人不遵命令,到俘虏营去,让敬止以军法处置。” 荀柔声音不带丝毫火气,却听得荀仹一激灵,“是!” “……叔祖,我们、我们都未曾去过…”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的自辩。 “知道你们守礼。”荀柔向他微微笑了一下。 荀仹不由得露出一点腼腆羞涩。。。。 “太尉亲至,某不胜荣幸,只有糙酒粗食,难奉尊前,还望太尉不要嫌弃。” 白波军营寨中,杨奉捧酒致歉。 “哪里、哪里,杨将军忠义,值逾金玉之馔,”荀柔笑着举盏,一饮而尽,“我当敬君。” 白波军将杨奉帅众来降,实在是意外惊喜。 白波军一直在并州南部到司隶北部之间活动,最初是农民起义性质,还打过黄巾军的旗号,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连当初黄巾那样浩浩荡荡的起义最后都以悲剧落幕,白波军能越发壮大,自然因为成分发生了变化。 张杨是丁原旧部,杨奉出身弘农杨氏,他们原本是军中将领,取代了早起起义的庄园主级别豪强的郭义等人,并将白波军改造成了有组织有纪律的一方势力。 但接着矛盾就产生了,张杨、杨奉两人内斗,结果就是张杨先投奔了袁绍,得到支援,顿时打得杨奉措手不及,一路向西逃,正好看见他打赢了匈奴,于是一合计,就降了。 这些消息都是近来收集到的。 “太尉豪爽。”杨奉亦陪笑,仰首尽饮。 酒过三旬,荀柔提出想往营中走一走。 “早闻太尉亲爱士卒,果然如是。”杨奉有心耀武,展现实力,提高身价,自然欣然答应。 白波营寨与匈奴有些相似,都是拖家带口,除了兵卒还有妇人孩童,自然这些能留在营中的妇女都是健妇,孩子年岁也都健康,且年岁不会太小,纵不上沙场,后勤重任要能担得起。 帐篷破旧,军械破朽,马匹老瘦,纵使荀柔猜测白波军有豪强支援,但各方条件显然是不如正规军营。 “军械、马匹可以淘换,军械待回安邑,便可更换,马匹则需待回长安之后…… “诸君若是愿意,皆可落户河东、右扶风两郡,人给二十亩,如旧例…… “粮食不足,可以从其他几处营寨调拨一些…… 知道对方心里难定,荀柔一路视察,一路许诺,作足姿态,杨奉的神色也逐渐放松。 “叩见将军,叩见贵人。”一个老卒,身形佝偻的拜下。 “老丈请起。”老人这般年纪,还不得不劳苦,荀柔心中感慨,弯下腰欲将之扶起。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尖锐金属雪亮的光芒,裹挟着悍不畏死,一往无前的杀气,向着他迎面刺出。 荀柔眼瞳,瞬间捕捉到了锐器银光,瞳孔微收,肌肉在瞬间绷紧,千钧一发之际,他向后侧仰倒,避开了要害。 带着风鸣的寒气从颈边擦过,下一瞬间,最先反应过来的典韦的短斧劈下,斩断了握着短匕的手。 “叔父!” “阿翁!” “太尉!” 荀柔反手撑在裘衣上,忍不住喘了几口,冷汗瞬间已湿透里衣。 颈侧的刺痛,提醒他,他还活着。 “……无事。”他又喘了口气,平息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站起来,从袖中取出丝巾按住颈侧,望着相互戒备众人,以及露出惶然惊色的杨奉,重复了一遍。 “我无事。”
第203章 天若有情 “铮铮” 刀剑出鞘,随行的亲兵迅速围拢。 典韦的短斧举在身前。 荀仹的剑尖直指向杨奉。 而对面的杨奉本人虽然克制,一脸无辜茫然的站在原地,但他身后几名亲兵也已经刀剑在手,警惕的注视着局势。 气氛变得紧张而冷肃。 彼此努力维持的表面和谐,瞬间土崩瓦解,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 第一次见面就出现的裂痕,要消弭起来很难,而要在绵延的未来,持续发酵至不可收拾却很容易。 “阿熙,退下。”荀柔紧按住颈侧的伤口命令。 他不能等着杨奉主动退步,或者说,如果他不行动,对方在紧张猜疑中,未必只有退步这一种方法。 “可”少年紧张而担忧的回头,执剑的手还有些颤抖。 “收剑,退下。” “唯。”荀仹不甘的收回剑。 “杨将军是上将,你以下犯上,回去自领二十军棍。” 太冲动了。 实在太冲动了。 不提眼前局势,拔剑前岂能不估量彼我之势? 一个没上过沙场的文吏,向一个身经百战的土匪头子拔剑? “……领罚。”荀仹低头咬住唇。 “好了,”也不知他究竟明白没有,荀柔心底叹了口,按下身前护卫的典韦的短斧,“都将剑收起来,”他走出护卫圈,稍稍环顾四周,先走到杨奉面前,指着一名白波青年将领,“杨将军,敢问这位壮士是何人?” 那名年轻将领个子中等,与他过去见过的名将相比,稍显矮一些,身材也并非壮硕那一型,而是匀称矫健,刚才典韦最先反应过来,将刺客的手一斧头斩断。 这名青年第二个做出反应,将对方一把掀翻扑倒,此时正掰着刺客尚存的另一只手,一膝盖顶住对方的背脊,将人按倒在地上,。 杨奉有些紧张又有些惊疑,并不知眼前太尉轻松的姿态,是真的相信他,还只是为了脱身迷惑他,“啊,是徐晃,徐公明,乃我帐下一名裨将。” “徐将军谨慎。” 荀柔这才踱步过去。 觉得这名字似乎听过。 徐晃?曹操的五子良将? “不敢当。”青年沉稳的回答着,将刺客提溜起来。 正面看,刺客的容貌并没有他以为的老,皮肤黧黑,额头有些皱纹,可能也就四十余岁,瘦也不是饥民那种干柴瘦骨,而是锻炼所致,体脂含量低,矫健灵活。 荀柔抹了一把对方的头发,捻了捻手上粘的白色粉末,“麦粉?用麦粉染发,倒是聪明,何人派你前来?” 不抱多少希望,这样的人,显然是有人专门豢养的死士。 刺客抬头,双眼充满杀意的瞪他,却始终牙关紧闭。 荀柔拍了怕手上的粉末,心里琢磨最佳处理路径,“杨将军,你营中如今出了刺客,你该如何解释?” “是卑下治军不严,”终于醒过神来的杨奉,连忙上前请罪,“竟让刺客混入军中,幸而太尉得天庇佑,未曾让其得手,否则,卑将万死莫辞!还请太尉治罪!” “杨将军治军不谨啊。”荀柔将事件定了性。 杨奉动了动唇,终究说不出辩驳,“还请太尉恕罪。” “行刺一事,就交于将军查清,整顿军营,肃清内外,万不可再让这等人混入营中。” 荀柔并不相信杨奉才能,此时说出这话,算是直接放弃查明真相了。 荀仹不赞同的张嘴,被旁边的典韦拍了一下肩膀,这才忍耐的偃旗息鼓。 杨奉反应慢一拍,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应诺,“是!” 荀柔点点头,向年轻的名将道,“今日多谢徐将军机警,否则恐怕要让刺客逃走了。”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虽然甜枣不是给杨奉本人,想来等礼物送来,也能安一安心。 等过了这一阵风头,也该削军了。 出了这等事,巡视自然也进行不下去了,将行刺一案丢给杨奉,荀柔在亲卫警惕的环绕中,上马车打道回府。 白波军是必须削的。 老年、幼少、妇女、还有战事中受伤残疾者,都要分出去,连精壮,只要愿意落户为农为工,都应当允许。 过去为了生存,他们没有别的选择,现在当然就不同了。 而削掉这些人,也是节省粮草马匹,所以这件事也要尽快…… “哒哒哒哒” 疾驰的马蹄踏在被冻得僵硬的地面,发出近乎金属敲击的脆响。 “吁律律”马声嘶鸣。 荀仹掀开帷幔,紧张的握住佩刀,待看清来者这才松了口气,“敬止?怎如此急迫?” 荀缉没回答他,翻身下马,快步到车边,直接将一只小木匣递入车中,不等气息喘匀即道,“太尉,长安送来急信。” 荀柔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标识紧急的匣子,微微一愣。 他出兵在外,自然需要与长安畅通消息,并约定有几种信件标志,以作区分。 重要信件收到过几次,急件却还是第一回。 他从袖中取出钥匙,将匣打开,里面的信件单薄的让他惊诧,展开只有一句 慈明公病笃,速归。 病笃。 荀柔重复看了一遍,才明白信中的意思。 来自四面八方的寒风,凛冽的吹,瞬间从皮肤、血脉、骨骼、心窍、脑髓,全都凉透,他摇摇欲坠,全无着处。 “叔祖、叔祖?”荀仹担忧呼唤。 荀柔眨眨眼睛,终于从麻木中清醒,身体仍然一半冰凉,一半烧灼。 即将离京的时候,他承诺会在冬至前回家,当时父亲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表情? 阴霾灰雾遮住了父亲微笑的模样,记忆里的一切都变得晦暗不真实。 他突然推开车门,在众人惊呼中一跃而下,“我、”他顿了一顿,“要先会营。” 荀缉看着他的表情,没有多问,立即将缰绳递了过去,“叔祖小心。” 荀柔没有一句话,翻身上马,挥鞭从荀缉身旁风驰过去。 亲兵连忙跟上去护卫,车仗反而被落下。 “出了何事?”荀缉来到车旁问。 密封的信件,只有同车的荀仹有机会看见。 少年俊俏的面庞露出深切的担忧,“信中说,慈明公病重。” 荀缉也是一愣。 一切进行得很快。 荀柔飞马回营,将回师一切事宜全托付给堂兄,准备着日夜兼程赶回长安。 荀衍一边盯着后勤以最快速度准备护卫人马和干粮,一边安慰叮嘱着急的堂弟。 “你从平阳走皮氏,过龙门渡回长安,不要担心绕路,一定要走官道,不要走小道,欲速不达,骑马也要小心,要是路上出事、迷路、摔马,反倒更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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