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考场传令官三遍宣布考场纪律规则。 ……角号之后方可提笔答题,不得喧哗,不得交头接耳,打手势、做暗号……不得夹带、抄袭或有意让他人抄袭……考生在左首填写名籍…… “阿叔?”随侍荀家族侄见荀柔听着听着,自己就乐起来,有点摸不着头脑。 “无事。”荀柔轻咳两声,当初写这一段,他简直一口气顺下来,如今军中传令官吼出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各处考场东、南、西三面竖起数块大木板,板上大字书写考题,与此同时,每半个时辰,会有传令官将考题高声朗诵一遍,方便视力不佳的考生。 胥吏考数术、律法、农历,学吏考诗文、律法、农历。 数学不考高深,只有加减乘除,就是数字略大,诗文只是公文与《诗经》,律法考一般日常涉及的条例,农历考《四民月令》。 最后一道论述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尚书》原文,根正苗红。 题不多,以基础实用,只一道论述,属于附加,给大家一点发挥空间,满足指点江山的心愿,其余都是填空纸张很贵,没多余的糟蹋。 “看了考题,定不知有多少人会失望。”荀柔望向场中。 太基础啦,让那些摩拳擦掌的士子都不好发挥,不过他才不要将风气带成书呆十年寒窗苦读,文章是载体,为了传达精神,不是重点。 当然后世科举的目的,不只是选拔人才,但他既然知道弊端,就不能这么干。 戏志才一脸明了的回荀柔一笑,“如此,太尉才能见人心啊。” 荀柔唇角翘了翘,“让他们心中有些准备是真的。” 他知道外头都传,这是太尉给跟随士子的考验和机遇,还有些人信誓旦旦,认为最后肯定不会让大家为此“贱役”。 这些人太天真啦,上了他的贼船,就得按他的规矩来。 “叔祖出的考题,对许多人恐怕也并不简单。”荀仹声音是少年特有的高昂,一张漂亮脸庞,被朝霞映照得光彩耀眼,就像出水红芙蕖,“儒生之中不分五谷,不识律令者,也有不少。” 荀柔微微一笑,“熙卿以为,胥吏之职,最要紧为何?” 荀仹被问,认真想了想,答道,“是精通庶务吧。” “精通庶务,能做一地长官了,”荀柔摇摇头,对看过来的众人道,“是用心,细心、耐心、同情心、同理心。做到前三点,就算良吏,至于庶务,就算全不通农业,在田间跑上两年,自然该会的就会了,光读书本,就算将历书倒背如流,到了田间一样会不明白。” 就像后世公务员考试,考的就不是专业技术,而是理解力、判断力、逻辑思维。 戏茂点点头,其余众人或若有所思,或迷糊懵懂。 “你们过去数术学《九章》,去岁学算盘,哪个用得多,想一想该能明白。” 外面看得再热闹,不上手也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再聪明也不行。 考试在午前一刻结束,金钲脆响三声,所有人停笔。 卷子收上来,当天荀柔就带着众人批改。 先看格式,宣布考试规则时,宣讲了写卷的格式,格式不对,直接黜落,这就去了二成的人。 接着就是勾选错误答案,再按照考生座位号排序。 规矩一条邻座答案错误一般,两人同算作弊都是成年人,还以公务员为目标,别光盼着别人来主持正义,要懂得保护自己。 这样又筛掉一成。 这两条筛选过后,剩下的能答对四成,都算通过,这回反而没有先前两条筛掉的人多。 最后荀柔再重头看一遍所有论述,以免有特殊人才被遗漏。 不过哪有那么多特殊人才,连最简单的规则都听不明白,也写不出什么高妙的东西。 公务员又不是科学家,科学家要的就是脑回路不同凡人,公务员则一定要能理解普通人才行。 最后取中三百二十,一百名学吏,二百二十名胥吏,看着不少,等计算着往各县里一撒,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叔祖,这五份文卷拿出去张贴,该如何排序?”荀缉叠起五张卷问道。 两种试卷各取前五名,算作五魁首,放榜时要张贴出去。 高强度熬夜工作两天,思维有点迟钝,荀柔想了想才道,“按笔画数来,不分优劣了。” 两边的头五名,都是有一两个位子能定下,其他就有些犹疑,硬分个上下,再引得争议,还不如不分。 这次考试五百份卷中他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头一个就是徐庶。 看见这个名字时,他一阵恍惚。 《三国演义》中徐庶篇幅并不算多,但短短一两章却给人留下深刻记忆。 他看过刀光剑影,听过鼓角争鸣,走过黄尘古道,见过烽火边城,再见到曾经熟悉的姓名,滋味真是别提了。 除了上辈子的“熟人”,还有几位是这辈子或认识,或听说过。 石韬,石广元,颍川老乡,比他大几岁,当初也是少年捷才,在各种宴会上有过数面之缘。 和洽,和阳士,汝南人,灵帝时举孝廉,曾受大将军何进征辟,不至。 裴潜,裴文行,河东闻喜人,其父曾为灵帝尚书令,只是家族败落,在河东影响力远不如卫氏。 所有考中的胥吏,包括石韬、裴潜,荀柔宴请一餐,勉励一番,就遣往各处去,秋收后收赋税,前面等他们的事情多着。 学吏包括徐庶、和洽,则留下来,再将身边的文吏选出一半加入名单,荀柔先给他们作一次岗前培训。 “有汉以来,朝廷早设有庠序之教,孝武皇帝时最盛,至本朝则逐渐废弛,其中缘故非只一端,今日提及此事,也并非为了追根究底,而是希望诸位明白,今设学吏一门,是要诸位排除万难,让乡间百姓开蒙启智。” 头三天是律法速成班,接着每人发上一沓纸,上面是相同的二十四字。 从数字起始,一二三到百千万,吾、汝、某、家、国、父、母、有、无、好、坏,荀柔当初从少府借的木雕工匠,今年一年所有功夫,就雕印这二十四字了。 要让为生活精疲力乏的人们,愿意打起精神来学习,那必须所学既不高深,又能有用。 于是荀柔舍弃了在常山郡改编的三字经,改了更基础的单字。 这些字,即使完全大字不识一个的人,也都在生活中见过,开始学起来就不会觉得深难。 “知家国,则知忠义,知父母,则孝义,实物俱可以图象之,识得数字、有、无、好、坏,就能记账,不易受商贩所骗,再学会名字,地方,就能简单书信来往。” “若能记账、书信,之后便不愁百姓不愿学,故今岁之始尤为重要。” 所以 “《说文解字》曰,国者,邦也。《周礼》有云” “等一等。” 周围众人一起露出同情之色。 站在众人之前讲解的年轻文吏一顿,在观看了之昨天所有试讲者的凄惨下场,他看向突然插话的太尉,眼神中已露出隐隐畏惧和祈求。 “邦又为何物?”荀柔仿佛并未看到对方请求的目光,像个捣乱课堂的坏学生,问完还冲年轻文吏勾勾嘴角。 他的文化教育是亲爹一对一亲自教学,水平可以说不错,所以知道《说文解字》里国、邦两个字的解释是完美闭环国,邦也;邦,国也。 说了当没说,没说当说了。 文吏显然也知道,嘴唇颤抖,好一会儿才抖出,“邦……邦者,亦封也。” 不错啊,还能背《释名》,真是很不忍心为难他呢,荀柔摇摇头,“封者,当作何解?又有今者四境之内,非封之地,不算国吗?” 文吏蚌住了。 知道这些士子会出问题,荀柔专门安排了每人试讲一字。 昨天他玩找茬乐了一天,这看来还没悟啊。 他打了个呵欠,太尉之职当然不会只有培训文吏,他晚上回去看文书,白天这些反倒算休息做一个吹毛求疵的甲方,简直是快乐。 “国者,域也,执干戈所卫之地,如此解释,太尉以为如何?” 粗衣短褐的青年起身,拱了拱手。 终于有人说道点上,荀柔精神一振,一看竟是徐庶。 这个答案基本已经合格,但他还是追问,“何为干戈?” “干为盾,戈为兵器,平头之戟。”青年毫不犹豫道。 “何为卫(衞)。” “卫(衞)者,执兵以向四方,以对外辱。”青年想了一想回答。 这次解释时,他选择了更为简单通俗用词。 “徐元直?”荀柔站起身。 “在。”青年抱拳一礼。 “从今起,学吏以君为长,细研字解,以通俗易懂为要。” “谨授命!” 原本要是没有人合格,荀柔准备将所有人为难一遍,将这些读书人傲气打掉,再给他们提示,不过有人悟出来,当然就不用再让他多费功夫。 【(光熙二年),七月,(荀柔)慰镇三辅及河东,辄见二千石、长吏、官属、佐史,考察黜陟,诛阿枉不平者五十又二人,并令检核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是岁,关中田亩丰稔,试吏取三百余人,置学吏,以教化四民。 十一月,袁绍进兵河内,南匈奴南寇上郡。】
第198章 天下棋局 时局实在瞬息万变。 握着堂兄荀谌千里快马来信时,荀柔不切实际的想。 当时,他刚巡视一圈河东回到安邑,一方面是考察吏治民生,另一方面验收启蒙扫盲任务成果。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不过正是农闲庶民才有时间学字,沿途成果不说斐然,但总的来说,能选择参加这等考试的人,都算狠人,有赌性,有野心,尤其是参考学吏。 故而,他虽然只布置了二十二字,但许多人都超额完成任务,普及率有参差,但教学进度却都超了前,多教授了所居县、里之名,本地大姓,天干地支等等与生活密切相干的字。 若说有什么不足,就是明显女子普及率,远不如同地区男性。 当初考试,荀柔私下专门同负责报名的文吏说过,如果有女子前来报名不得拒绝,可惜是一个都没有。 这次扫盲也是,学吏都是男子,不可能主动提及让女子参加,各乡里也自觉地没有女子前去上课。 众人都认为理所当然,荀柔心理琢磨还是当初考虑不够周全,奖励了普及率较高而非进度快的学吏,然后决定明年在织社里给女子单独组织学习。 这件事,他交给段煨。 河东初期建设基本完成,织社、盐铁矿、百姓扫盲都做好了开端,将各种问题发现出来,刺头也都给摆平了,剩下的段煨作为太守要再做不好,那就只能不客气将其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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