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用秸秆或草席将树干围住,围得厚些,应该能保暖。”荀柔热情的给他出主意。 “……那我让家人试试。”虽然听上去有点奇怪,但盛情难却,陈群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开始自己今次主要任务向荀柔说明近来长安的形势与变化。 由于关中逐渐安稳,有越来越多的士人来此避难,同时商人也开始出入,王司徒在朝堂上曾提出要再遣使者往各处传谕,之所以是“再”,因为刚刚迁都之初,就派人做过,但所有派出去的使者,至今全都没有音讯。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提议立即遭到群臣反对谁都不想去当使者。 此外再无大事,不过是一些暗潮涌动,别看都是一群在董卓面前跪着喊爹的战五渣,朝堂上居然还分出好几派,彼此之间不时阴阳怪气的拼一回。 荀柔听了一会儿,怎么听怎么像一群小学鸡互啄,顺手拿起搁一旁的苇席编起来。 这是他新学的技能,苇席用途广泛,既可以当坐垫,当床铺,当屋顶,还可以糊进墙壁增加韧性,编织方法也简单,交叉压线就行,他想事情或者放空大脑的时候,顺手就编上了。 至于草帽草鞋之类,那是技术活,他没学会,以后有机会找大备备请教一下。 陈群瞥了好几眼,见他无动于衷,手上编得还挺灵活,只好当做没看见。 “对了,还有一事需早做打算明年天子出孝,当议婚姻。”陈群以郑重的口吻道。 荀柔微微一愣,手上一停。 三年孝期,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灵帝驾崩是去年四月,果然明年七月该出孝。 “还有大半年,长安城难道已开始讨论此事?”才迁都,这帮公卿怎么这么闲? “自然,”陈群诧异的看向荀柔,“以天子如今年纪,出孝便是大婚,一切早作准备为好听闻太后处已得了不少举荐,你难道真要选那吕奉先之女?纵使不为后,难道……荀氏不选适龄淑女入宫侍奉?” 荀柔心里陡然涌起一阵厌烦。 他当然明白陈群的意思。 太后族何氏已无人,后族将是第一外戚,必能权倾朝野,妃妾固然卑微,可只要生下皇子,就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天子的母族,几十年后执掌大权。 这些人若随时关注天下,他会觉得麻烦;可一天一天将目光注意在这些地方,也同样令人厌恶。 将亲生女儿,当做奴隶一样的交易,换取自己的享受,并还裹以“家族荣耀”的美名,世上总是会有用冠冕堂皇掩饰卑鄙无耻的小人。 而颍川各族……甚至就包括陈氏,看来也都对后宫之位蠢蠢欲动了。 挡风帘掀开,荀襄窄袖胡服端着酒壶进来。 荀柔缓缓吐出一口气,“君子之泽,三世而斩,况乎此辈?两汉以来,以外戚登龙门,全身而退者,至今未有。” “定国安邦,保境安民,立功名于四方,才是一族昌盛之道,天下大事,岂是这些目光短浅,只图富贵享乐之辈能知。” 陈群脸色涨红。 荀柔没有再继续,将手工推到一旁,将酒器置于炉上。 时下品评人物不算背后说人,况且他当了太尉自然需要对下属以及公卿百官有所评价,所以,自然也曾讨论过陈群这个少年玩伴。 “质丽通雅,重内轻事。” 堂兄文若的评价不可谓不含蓄,也不可谓不准确。 天资聪颖,浮而不实,好高骛远。 这不是陈群个人的问题,是此时此代名门望族子弟普遍存在的问题因为傲慢,不接地气。 “莫非真的以为只要将自家女孩捧为皇后,就能令天下人俯首?” 荀柔为陈群斟了一碗酒。 “你之志、你所求,为何?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反而思之,勿自误矣。” 为太丘公守孝结束,到达长安后,陈家找的王允举荐出仕。当时荀氏和董卓还有婚约在,所以陈氏的选择没有问题。他“死而复生”,陈群有意入太尉府,他当然也没意见。 但三观很重要,三观不合的上司很要命。 陈群若想依照此时常例,雍容清高、袖手从容的平步青云,在他这里是行不通,也迟早会因为期望无法达到,彼此情谊消磨。 荀柔不知道,文若堂兄是否正是发现,特意让陈群前来。 但显然,陈长文的确需要重新考虑仕途与就业问题。 “阿叔,我不明白。”陈群离开后,荀襄轻声问。 “何事不明?”荀柔渴望了一眼冒热气的酒,最后还是给自己倒了半碗药饮。 “族中若能出皇后,难道不是好事?” “阿音,我得太尉之职并非长安公卿所愿,却是不得不为。他们就算未许太尉,我如今要以太傅开府征辟,一样会门庭若市。这和过去在雒阳时,我纵使做太傅,却连一个长吏都无,一般道理。”荀柔缓缓道。 “皇后之位并不能带来荣耀与权力,实际上相反,拥有权力就能有皇后,如今我可以推举家中淑女……或者准确说,推举你成为皇后,就像先汉,陈阿娇为皇后,霍成君成为皇后,这并非难事。” 他当然知道侄女担忧的是什么,整个荀氏族中,最靠近皇后位置之人,正是阿音,但他从未考虑过。 “所以,这个位置对于我们并不重要,而那些名门,纵使成为外戚,也休想为所欲为。” “我治河东,朝廷依我所奏任举官员,非是愿意,是因为我只要想,就能让来人在河东无法立足。” “可叔父不会如此。”荀襄立即道。 “不,我会。” 荀柔摇摇头,“县令为一县之长,临民之官,掌控十余里内,一县数万人生死。我不会任用不知品性之辈,纵使其人确无瑕疵。” 交通不便,人口流动小,交流困难,官僚制度简陋,监督制度不完善,县与县之间间隔可能很远,故一县几乎就是一个小王国,县官本人的人品道德,极大程度影响本地百姓的生活水平。 所以,他不会任用自己无法信任的人。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当能拥有足够的文法吏,整个行政升迁才可以更加完善,所有人都从基层小吏做起,再在完善的体制下,一级一级升迁,这才能尽可能避免,再出现如今那些,纸上谈兵、发表无知而可笑言论的三公。 长睫的碎影落在苍白的脸颊,雕琢般精致的侧影落在墙壁,笔尖在白纸上游走,潦草落下的痕迹,思绪慢慢整理成束,荀柔回过神时,袖口上已沾了许多墨渍,脏糊得不成样子。 荀襄在一旁将墨丸在砚台里推得哗哗作响,十分起劲。 “足够了。”荀柔连忙喊停。 墨很不经用的! “家中来信,将阿平他们都唤来。”荀柔尝试着通过折、叠、卷种种方式拯救自己的袖口,“再命人备宴,烤一只羊招待陈长文。” 刚才打击了陈群,就补他只羊吧。 把家书与大家分了,晚上宴会,荀柔向陈群说了一席软话,以弥补他们岌岌可危的友谊。 散席后,天上纷纷扬扬下起雪,在地上也铺洒了一层。 “含光,你与陈长文又有何不协?”白日在外练兵的荀衍与他同路而归。 荀柔尴尬的轻咳一声,双手拢进袖中,由于之前的衣袖没有拯救回来,此时他已经换了一件窄袖的浅灰直裾,“些许冲突,”他就是不小心装了个逼,“已经无事。” “你如今为太尉,长文却成了太尉府掾吏,此中分寸更需你谨慎把控。”荀衍认真道。“你们自幼相交,这等情谊难得,若是因一时言语而失,后悔不及。” “谨受教。”荀柔低头,他家休若堂兄真是一身正气,就是帅! “对了,年岁将尽,众心思归,”荀衍道,“何时回长安?” 荀柔想了想,“总在冬至前。” “好,知道了,”荀衍伸手替他掸了掸肩上的雪,“回去吧,早些休息,勿要辛劳太晚。” “唯。” 令侍从外间守候,用燧石点燃了灯火,刚刚吃饱的慵懒涌上来,荀柔打了一个呵欠,伸手把信匣打开。 他先将阿姊写的家书翻找出来。 信写得不长,只是家中一切安好,让他在外注意饱暖,勿要随意。 荀柔读了两遍,轻轻放在一边,这才开始看剩下的。 荀彧的信写得很长,只是并没有家常问候,开篇就是汇报了陈仓一地给百姓放贷基本情况,接着关于贷款政策执行的条例流程。 此外是给他治理河东的一些建议,有好几处他之前疏忽了,正好趁着未回长安,弥补过来。 最后一件,堂兄希望他与陈群诚恳认真的谈一谈,陈群聪慧有才,他们相识十几年,若是彼此生怨成敌,未免遗憾。 咳,已然被他干砸了。 荀柔做贼心虚的将信一叠,放在旁边。 最后最多的,是来自大侄子的信。 当然,并不是沉默寡言荀公达写信就变成话痨,而是位处中枢的荀攸给他带来最多的消息。 益州牧刘焉派了使者至长安,但并没有入见天子。 荆州牧刘表,在荆州士族的帮助下,铲除了荆州大小山匪头领,总算成了名副其实的荆州牧。 只有荆州最北的南阳郡,在李傕郭汜等人离开后,被孙坚占领,孙坚不听刘表命令,并东向侵占了豫州的颍川与汝南郡,似乎与老东家袁术产生了一点矛盾。 雒阳北河内太守王匡,因治民苛刻,被手下的小吏韩浩伙同白波贼干掉了。 荀柔想起自己在河东剿匪,许多贼寇东逃,怀疑这件事是不是自己也有那么点关系。 再往东南,扬州刺史刘繇遣使入长安,希望得到朝廷支援以对抗袁术。 再往北,前兖州牧刘岱与东郡太守桥瑁有旧仇,故杀桥瑁,以亲信王肱为太守,而瑁旧部不服王肱,州中也多非议刘岱之举,故而曹操带着朝廷任命前去后,兖州济北相鲍信,东郡名士陈宫等人,与曹操合谋杀了刘岱,并将曹操迎入兖州。 再往北,袁绍占领了冀州南部几个郡,一度进攻常山郡,被平难将军张燕与幽州辽东太守公孙瓒,青州乐安郡守荀棐夹击,败北后退回冀州南部,并打起了徐州的主意。 于是,徐州牧陶谦连忙与袁绍他弟袁术结盟了。 幽州牧刘虞与公孙瓒之间,似乎产生了更深的矛盾,证据就是刘虞将治所向西迁移至代郡,而公孙瓒族弟公孙范出任涿郡太守。 荀柔他亲哥,乐安郡守荀棐,并幽州牧刘虞,已走并州线向朝廷送上今年贡赋,只是东西尚未到达。 中原狼烟滚滚,犬牙交错,与他模糊的记忆已微妙不同,至少看上去要好得多。 不过,就同公达分析,维持这种状态,对他们更为有利,等到收复了凉州,整个形势定能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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