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叔父不弃。”荀攸毫不犹豫点点头。 荀缉猛得睁圆眼睛,捉着笔,整个人瞬间拔高三寸。 “我征辟他为太尉府令史,虽说只是百石吏,但掌管文书,手下还有二十三御属,也很有排面了。”荀柔热切的像一个推销员。 荀缉眨了一下眼,缓缓矮回去,一双乌黑的眼瞳望向亲爹。 荀攸淡定的瞥去一眼,看得荀缉端正坐好,这才拱手道,“阿平年少,既无功绩亦无威仪,岂能委此重任,请以文书试之,侍奉左右。” 文书,就是不入流的小吏,连印都没有了,荀柔有些不忍,正要开口劝说,收到来自大侄子的眼神攻击。 嗯……熬夜发涨,过度兴奋的大脑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荀缉小朋友,年方十四,且不说能否服众,太尉府上下但凡有名有姓的位置,都要有用。 除了长史。 他已经预订给堂兄了。 虽然在他心里最适合文若的位置是尚书台,但一则袁曜卿做得好好的,二则堂兄还在帮他筹备官贷事宜,腾不出功夫。 但他一直记得,他哥现在就挂着一个段煨的军别驾。 名不正言不顺,没有个职位,做事总要受掣肘。太尉长史秩千石,总理太尉府,位卑权重,只要他这个太尉没有过气,太尉长史就有面子。 反正长史下有左右功曹和令史,分管各部门,他也用不着像别家一样,拿着俸禄,当着甩手掌柜,还专门聘个职业经理管人事,自己一统干了了事。 “好罢。”荀柔抿抿嘴,多少有点惋惜,“你们稍等,”他站起身,走到门口。 守夜的少年抱着手臂,蹲在门柱边一点一点头打瞌睡。 小时候照顾他的田仲的长子,今年竟已经十四岁,是个顶用的半大少年郎了,时间过得真快,听说认得一些字…… 荀柔将发散的思维拉回来,抬手拍醒他,“回屋去睡阿姊如今仍然每日早起去庖厨安排朝食吗?” 少年朦胧的揉揉眼睛,一下子惊醒站起来,“郎君!” “阿姊如今可还早起去庖厨?”荀柔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是,是。”少年连忙点头,“女郎一向早起。” “好,你吃点东西,赶紧睡会儿,今日家中恐怕会很喧闹,”荀柔叮嘱他一句,又回过头,“公达你们稍等一会儿,在府中用过朝食再回家休息,我去端早饭回来。” “叔父既要用阿平,今日就留他在府上做个应门童子吧。”荀攸道。 “不用,”荀柔连连摆摆手,“阿平熬了一晚,该回去睡觉,今日就是忙也没什么要紧事。” 怕荀攸还要劝说,他赶紧快走几步出门。 庖厨的屋顶已升起炊烟,屋中四五个灰白衣的仆从往来忙碌。 一身翠色衣裙的阿姊,姿仪优雅的跪坐着,微向一边侧着头,用力推着小石磨。 “阿姊,让我来吧。”荀柔上前一步,觉得自己成熟又可靠。 清丽的背影一僵,缓缓挺直背脊,起身转过来。 “……阿姊?” 荀采看上去有些憔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深沉。 沉静委婉的倦意固然也是很美,但他还是喜欢姐姐眉毛竖起凶他的样子不对,他这都什么毛病? “阿姊,昨日睡眠不佳?”荀柔小心翼翼问,“不若回房再休息休息,今日朝食由小弟安排?” 对面的荀采交换了两个深呼吸,才平声静气道,“随我出来。” 屋舍外,翠荫簌簌下着露水,淋洒在青石板路上,天空中启明星伴着晨曦,将东方渐渐擦亮,此时暑气尚未升腾,夜晚的凉意仍然占着主导,正夏日一天最好的时光。 荀柔目光流落在艳丽的木槿花从上,心情有些轻松的等着姐姐开口。 “刺杀董仲颖,是为了天子,还是荀氏……我与他的婚约?” “董卓窃朝,上欺天子,下害百姓,天下人谁不想除之后快,我自然也是如此。”荀柔满脸莫名,还带着点被委屈的倔强,“阿姊也忒小瞧我了。” “阿善,”荀采声音一低,让荀柔心脏顿时错跳两拍,“我看着你长大,所以,你是否说谎,我一眼就能分明。” “……阿姊,怎能不信任我”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出错。 他该直接解释,不该撒娇。 但话已经出口,收不回来了。 荀柔觑着姐姐神色平静的脸,不知道现在跪下抱他姐大腿求饶来不来得及。 “……也挺顺利,无甚波澜就” “阿姊该谢你。” “……啊。” “若非形势所迫,我绝不愿嫁给董仲颖这样残暴之人。”荀采诚恳而郑重道,“阿善,你又救了阿姊一次。” “阿姊不必挂怀,这都是应该的。”荀柔讪讪一笑,“姐弟之间,何须分得那样清”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滴如露水般落下的眼泪打断。 一滴,接着又是一滴。 荀采看着他落下一串晶莹的眼泪,唇角的微笑缓缓的、颤抖着抿紧。 “……没事,都过去了。”荀柔局促的站着,手足无措,呆瓜一样愣,全没有小时候做错事的机灵劲,好半天才记起,从袖中摸出巾帕,小心又紧张的慢慢递过去。 “果真?元华先生,可不是这样说。”荀采接过手帕,背过身去拭去眼泪。 “……元华先生说话一向如此,阿姊不必当真。” “如此什么,直接了当?”荀采回过身反问。 “呃……”被噎住的荀柔一边尴尬,一边小雀跃。 阿姊可算又回归正常了! “跟我来。”荀采板起脸,再次发出跟随命令。 荀柔忐忑的跟着来到阿姊的小院,走进院门的时候,忍不住停了一停。 他记得,昨天,自己就是被拒绝在这里! 这间庭院的格式与他所居处,略有差别,没有前面的敞轩,取而代之则是一片占地半亩的花园。 园中整齐成排的种着某种草本植物,半人高,巴掌一样的叶片,零星有些花骨朵,都尚未开花。 荀柔候在阿姊屋外,瞅了瞅,觉得眼熟,却也没认出是什么,冷不丁一小团白色的东西向他丢过来。 “什么?”他手忙脚乱的接住,却是一团雪白的巾帕。 手感柔软细绒,没有丝线的光泽,却又比麻更软更白,这是……他将目缓缓转向花园。 “你收得那什么棉花,说要用来制衣?”荀采隔着打开的窗牗,“一共纺出这一点线,只够一张帕子,就先以此还你,待今年种得这些再看。” 荀柔握着棉帕,第一次对平定凉州有了一点信心。 “多谢阿姊!” “不必。”荀采“啪”一声放下窗棂,徒留荀柔原地傻笑。 朝食过后不久,前来祝贺的人马就开始上门。 金错刀、葡萄酒、蓝田美玉、楚地精漆、蜀绣齐纨、金银器物……带着这些昂贵的礼物上门来拜贺的,是长安城中诸般贵姓。 显而易见,当初董卓的“劫富济贫”,并没有损害这些大世家的家底。 并不算狭窄的里巷,很被前来的车驾堵得行动艰难,幸好他家邻里多是同族,眼看这一场景,慷慨的奉献出自家少年、帮佣帮忙维持秩序、接引客人,这才勉强保证道路通畅,直到宫中的派来的使者,带来数车天子的赏赐,终于将脆弱的交通挤到崩溃。 堂上的公卿们大概也困囿于他的年纪,不大能拉得下脸俯身屈就,但派出族中青年才俊来展示一番存在感,却没什么问题。 于是有请教的、有质问的、有献诗赋的、有弹琴一曲、有挑逗……不对,这个略过,还有要挑战他的…… 荀柔恍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通关boss,被各姓青年才俊各种角度、各种姿势反复刷,成功者就会掉落点赞评语,或者隐藏奖励聘书一封。 为了缓解压力,他赶忙催促着尚书台,将种邵等人的除书赶紧下发,毕竟虽然只有三公才能开府,但二千石就能聘用秩百石的文吏,也有举荐资格。 然而,大家竟并不通雨露均沾的道理,每天冲他来的各家子弟仍然是多数,与当初在雒阳时被逢迎对比,如今真的执掌大权过后,他才感受到什么是情真意切的追捧。 以至于让他不得不到晚上才有时间出府,偷偷考核准备给他哥送去的精算小吏。 除了堂上高官大姓,长安城中还有许多读书、识字、会算,却出生贫寒或没落,寻路无门的普通士人。 他们大多生于雒阳及附近,因为环境因素,比其他地域的普通人,更有机会受到教育,但公门难进,只能认命操持普通营生,勉强糊口,却又被董卓驱赶着来到长安,失去旧日依仗,又没有新的工作机会,只能眼看着困顿下去。 消息是偷偷放出的,考试是晚上点着蜡烛考的,看着不靠谱的考室,居然还是有许多人来碰运气,显然也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 荀柔靠着这一波,攒够了一批底层干活的文书和精算,拼凑够太尉府一般人马,总算松了口气,当即上表请求出征平定河东匪患。 【(光熹二年)六月辛丑,柔还长安,拜太尉,总督兵事。 秋七月,引兵入河东,击河东诸匪,皆破,关中遂平。】
第177章 经略河东 层层叠叠的黑云,沉重的坠在头顶,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下来。 自北而来的凛冽寒风,呼啸着穿过中条山与吕梁山之间的峡谷,带着砂石碎屑,如同剃刀一般刮过人的脸颊,几乎剃出血丝。 关中的秋天似乎格外的短,启程时还是灼热难耐,转眼就寒风咆哮。 初冬十月,虽还未下雪,但关中地区的冬已显示出其非凡的威力,与雒阳、颍川的温润柔和相反的冷酷、猛烈。 太尉府掾吏陈群勒住马,挥手示意身后的队伍停止,将冻得麻木的脸探出鹤氅,望向不远处的平阳城邑。 操练的号角声、沉重的步伐,如同烈如奔马的风,从远处咆哮着传来,辽阔而雄壮。 三丈高的城墙上,挂着忙碌着用黄泥糊墙的壮汉,城墙下衣衫褴褛的百姓来往推土、和泥、烧水、编席,尽力做活。 一个青年官吏带着几个匠人在奔走指挥,两边袖子都高高卷起。 城外数着几根长杆,各挂着一枚半朽的首级,狰狞的警告着心怀不轨的寇匪。 平阳县属河东郡,位于关中通往并州的要道,是两个月来太尉荀柔领兵,以严酷之势清荡关中匪寇的终点。 自黄巾造乱以来,凉州叛军、羌氐乱族、白波贼、匈奴、鲜卑,一遍一遍抢掠此地,让百姓生存艰难,这次关中大小匪首,被清扫斩杀一空,关中平原,黄河以北、函关以西的大片土地,才算终于重回安稳。 但清扫过后,荀柔却并未班师回朝,而是任命各处县令,召回百姓,分田度地,重新修整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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