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需要漫长的时间,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行刺,却是另外一回事,看上去鲁莽而简单的刺杀,如果想要成功,反而需要无比精巧的计算和设计,不能有一丝差错和迟疑。 好处自然是,只需要一个恰好的时机,以及人,就够了。 董卓在被行刺过后,便十分小心,外出与在室,都有上百誓死效忠,拱卫的西凉亲兵,本人也拥有非比寻常的武力和敏锐。 能靠近董卓的人,本就不多,而让其能不够防备的,只有自己。 意识到只能亲自上手时,荀柔并没有感到害怕,实际上,就算不是必须亲手,他也宁愿亲自动手以确保董卓的死亡。 他知道人体构造,放弃普通人常识的要害心脏和咽喉。 不提此时短刃的锋利程度,心脏有肋骨,董卓的颈部那样粗,也很不容易找准血管。 只要一击不中,董卓与他的武力值差异,会让他没有第二次机会。 于是,只有眼睛。 在历史上,夏侯惇被箭射中后,能活着成为独眼夏侯,实在很有运气,如果射箭的人再有力一些,穿过某个致命点,就没有啖睛的妙谈。 有了目标,他仍然需要借助一些力量,获得一点时机,以确保万无一失。 **不制作成火炮或者子弹时,虽然也会爆炸,但并不能致命。 不能携带明火,只有简易烧红的火炭,甚至火炭也可能在携带途中熄灭。 他需要的是一击毙命,确定董卓死得不能再死,绝不可能再有一丝生机。 没有刺杀是万无一失的,但他必须万无一失,因为他没有退路。 他必须杀了董卓。 他成功了。 火焰顺着殿中的帷幔与苇席垫燃烧,爬上房梁。 荀柔回了一点力气,他动了动,想要挪开董卓,发现自己已无能为力。 鲜血从口唇漫出,他喘了一口气,侧头看向在躲在角落里的无辜女子,“快逃吧。” 无声的提醒。 身上的剧痛似乎渐渐消失。 火焰燃烧木材的噼啪声音,真是清脆。 荀柔用仅剩的一点力气,从董卓眼睛里拔出剑,割开他的喉咙,任由鲜血沁透衣裳。 段煨现在接到消息了吗?只需要这位多疑的将领,短暂的犹豫,董卓死去的消息,就会长翅膀一样飞出雒阳城。 讨董联军会迅速崩解掉,然后彼此杀斗,不会东顾远在关中的天子。 太学的书籍被王允带走一些,更多数被好好的深埋在地底。 皇甫嵩和吕布足以守崤函,抵挡董卓残部。 棉的种子,也被带走,将有机会在凉州生根发芽。 他紧喘了一口气,陷入更深一层窒息。 还有什么……还有…… ……父亲、阿姊、公达……顺利抵达长安了吗……父亲年迈,车马劳顿,不知道会不会生病……给兄长寄去的信,不知到达没有……还有仲豫阿兄、休若阿兄……风餐露宿,会受饥寒吗……一路这么多人,安全、卫生、饮食……他该多叮嘱几句的……还有……文若……友若……文若安全了……友若机警…也没事吧…董卓死了,大家该开心了…… 还有什么吗…… 眼前一层一层黑暗,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又开始针刺一样疼…… 荀柔望着燃烧的屋顶,就这样吧……这就是死亡吗…… 不知道,他将来能不能进刺客列传? 毕竟董卓……也是留名青史的人物啊…… 一滴冰凉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鬓间。 我自己哭过。 也就不必,再有谁为我哭了。 …… 夜幕四合。 经历了摔落战马,水边受困,误入歧途,曹操九死一生,带着伤破的手掌,骑着堂弟曹洪让给他的马,领着仅剩的数十残兵,借夜色甩脱了追兵,终于,活着、回到讨董联军的大营。 “诸君!”他向饮酒作乐的诸侯们高声疾呼,“董卓之罪,暴于四海,我等兴兵除奸救国,远近莫不响应,以此义动也,如今义兵迟疑不进,将失天下之望!” “诸君听我一言,向使诸君各据要津,北临孟津,西守成皋,据敖仓,再塞轩辕关,太谷,南进武关,震三辅,纵不与战,以为疑兵,示天下形势,再一鼓作气,诛杀逆贼,则克定也!” 浑身血污的将军,将满殿轻裘的豪杰吓了一跳,诸侯神色各异,彼此相顾,却无一人站出响应。 “将十余万众,言称张大义天下,却逡巡不敢西进,我窃为诸君耻之!” 曹操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中,终于全然失望,昂首扶剑,转身而去。 “诸君北面,我自向西!” “呼” 郭嘉仿佛惊吓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放下酒盏,转头望向同席的荀彧,双眸神采粲然,“文若,以为如何?” 荀文若敛眉,没有回答。 郭嘉扬眉嘿嘿一笑,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改日一道饮酒” 他话音未落,一个兵卒闯进来,神情恍惚 “雒、雒阳传来消息,董卓死了!” 满帐哗然! 泰山崩前而面不改色的荀文若,失手打翻了酒盏。
第154章 一夜过去 上党郡长平亭,正是战国时赫赫有名的长平之战发生之地,与西凉将张济驻守的小平津关,隔黄河对峙,相距不过百里。 三日前,数万人逶迤至此,驻扎在纵横山岭树木之间。 张济没有派人渡河侦查,只是加强了黄河狭口的防御。 于是中夜,便有人举着火把,在黄河岸边游荡观察,可惜夜色之中,隔岸只能看见点点营寨火光。 “董卓迁都,大将又分守周边关隘,此时正是雒阳最空虚时。” “你既与孟津守将吕布有旧,不如遣人与之约盟,同攻张济,一战将之拿下,再趁董卓尚未发觉,我率骑兵冲杀,攻入雒阳!” 说话的女声像被砂砾磨砺过,略显沙哑,内容却十足生猛火爆,几乎溅出火星。 跟随其身后的高大中年男子,眉头紧皱,“哪有如此简单?且不提吕侯是否愿意与我联合,也不提我们如何渡河,雒阳尚有二万西凉兵卒,乃是董卓亲部,全是西凉军精锐中的精锐。” “你若惧怕,只联络吕布就是,我本来就只打算率本部兵马前去!”女子朗声道。 “我绝非怯退。”波才叹了口气。 他怎么也想不到,荀氏这样温文尔雅的士族,怎么会培养出如此暴躁的女郎。 然而,这位暴躁的女郎,数日之前,着实从匈奴刀下救了他一命,加上荀太傅,他欠了荀家两命,于是也只能没脾气的跟随其身后。 “随我者虽有数万,但多是并州普通百姓,老弱妇孺,不习操练,又长途跋涉,饥渴虚弱,不堪驱使。若非先前女郎相救,连我都要成为匈奴人的俘虏,又如何能与之战,至少还需安顿数日,恢复精神再作打算吧。” “如今时机最好,待彼开始西撤,必令众将在左右翼聚拢,到时候勾连紧密,就再无机会。”荀襄仰首,眸光熠熠,“不需兵众,只需雒阳城生乱,袁氏联军必趁机大势攻城,牵制住董卓,雒阳城,城小门多,兵力必然分散,我以骑兵,只需数千,出其不意攻入城中,带出叔父就走。” “女郎,不可冲动,吕奉先此人,有小义却无大义,若是向他求助救命,其人或许还能帮忙,但事涉大局,他心中若有主张,却难说动……” “以义催之不可,则以利诱如何?”荀襄立即道,“乐安郡盐利万万钱,事若可成,我许之今年一年盐利,当值万金。”荀襄皱紧眉头,“吕布他为什么不愿?张济在此便是牵制他,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吕奉先堂堂将军,难道甘愿受人胁迫?” “……女郎,你又怎知这不是荀君的筹谋,要与董卓联合平定天下?不怕你的行事坏了含光君的筹谋?”波才长叹一声。 “董卓是何人,我叔父要天下,何需依靠他!”荀襄按剑铿然道,“我荀氏难道无人?” ……不是,姑娘,你重点错了……也不对……是他自己开的头…… 波才终于被怼得哑口无言。 “也罢,”他再次长叹,单膝跪地,拔出佩剑深深插入泥土,誓道,“那便请让我前去,无论含光君心意如何,我必誓死将他带出雒阳!” 其实,他也不曾相信荀君会屈身事董。 而如今,只要不是笨蛋,就能看出天地变了,他一个黄巾出身的出逃太守,对大汉朝的忠心实在有限,至于荀君……别人不知,他难道还不清楚,荀含光对大汉能有几分真心? “何用你” 荀襄话未说完,大河对岸的营寨忽然爆发出嘈杂喧哗。 “熄火!”波才连忙将荀襄拉倒,身后亲兵不必多说,都飞快熄灭火把,扑倒在地。 “怎么回事?”纵使知道对面必看不见,荀襄还是压低声音,“未见有人攻击啊。” “对面仿佛是炸营了。”有经验的老兵观察片刻道。 “炸营?”荀襄盯着对岸点亮起来的火把,若有所思。 对面兵卒吵嚷混乱了两三刻,营寨又渐渐重归于平静。 荀襄撇过头向波才,“与君打赌如何,襄以为,此必是雒阳出事的消息,令其生变。” 波才未答,荀襄又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唯。”定下心的波才,也不再纠结,干脆答应。 …… “董卓死了?” 千里之外的陈留酸枣,满殿诸侯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说不出话。 “怎么死的?”袁绍起身,大步来到兵卒面前。 负责巡守的斥候,从听到消息到现在,都还满眼恍惚,“……不、不清楚,仿佛听说,说,说,是荀太傅刺杀……” 温文尔雅、谦仁君子、玉璧明珠、掷果盈车…… 他所听说过的,和荀氏太傅有关系的词,没有哪一个词,和刺杀,能扯上关系。 实际上,那个恍然的,惊惧的,从城楼坠下的兵卒,自己,也完全不能相信。 谁敢相信? 就是整个袁氏联军大帐中,又谁敢相信? 董卓死了? 怎么死的?被刺杀而死。 被谁刺杀?荀氏含光。 这可能吗?那个荀太傅,荀含光? 那他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算什么? 难道要去向小皇帝请罪? 无论是听说荀柔大名,还是见过他的诸侯们,全都哑口无言,茫然无措的相顾,思维完全混乱了。 “请问,可有行刺之后,荀太傅的消息?”荀文若平静的问道。 “不、不知……” 兵卒愣愣的摇头。 谁还关心之后啊。 荀文若十分平静的道了谢,又坠着半截被酒泼湿的袖子,向袁绍请罪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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