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顺乖巧老实忍耐,女红纯熟勤劳贞静,再加上容貌,就是一个标准的,让人放心的妾室。 糜竺说完,反思一遍,自以为没有缺漏,便望着荀棐,屏息等待他的决断。 他身边的糜贞紧张的抿紧红唇,手指将金线织就的蜀锦大袖捏出褶皱。 堂上主君静了一静,看了一眼紧张期待的糜竺,又克制的望了一眼他身边的小女孩,令小少女不自觉的挺了挺脊背。 “子仲你也太不精心了,令妹年纪尚幼,怎好随你在堂上饮酒。”荀棐端着酒,自然的嗔怪一句,“将令妹送去夫人那边如何?拙荆独在后堂,正是无聊,请令妹与她作伴可好。” “当然,当然,夫人愿意见舍妹,是舍妹的荣幸。” 太守没有答应,糜竺心底嘘一口气,有些失望,却不敢露于言表,只连忙叮嘱妹妹,让她小心奉承太守夫人。 “喏。” 糜贞点头答应,迷迷糊糊跟着侍女离开。 太守拒绝她了?是她刚才表现得不好吗? 糜竺望着妹妹离开,又打起精神,在席间认真奉承。 可惜至宴席终了,贩盐之事定下来,荀氏任同糜家合作,但妹妹的事,却未得到回复,大概是全然真的已经确实黄了。 糜竺忍不住又失望一回。 待被太守亲自送客到门口,糜竺想了又想,咬了咬牙,还是再次开口,“太守知我家行商青徐冀各州。” 荀棐微微一愣,点头,“不错?” “近来,不止冀州、徐州,”糜竺顿了一顿,“就连与君比邻的平原郡,也调兵频繁,太守可得到消息?” 这个消息,他原本想进献了妹妹过后,作为两家关系更进一步的礼物,送给荀家的。 “哦?”荀棐眉梢一动,“我也得知,只是不知内情,不知子仲兄,何以教我?” 糜竺松了口气,既然对方已然觉察,那就不算他泄密。 “袁绍欲举义旗除董,陶徐州虽拒之,然……君家,当早做打算。” 烈风自胸口呼啸而过,一如海风激荡。 荀棐深呼吸,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向糜竺长揖一礼,“今次……多谢子仲兄。” 真是,要命的消息。 他一边庆幸,一边亦为自己未曾选错,心中宽慰。 马车上,糜竺询问小妹,方才在后室与太守夫人相处如何。 “太守夫人十分亲切,拿了许多好吃糕点和蜜水,走的时候,还送我一匣礼物呢。” “是什么?” “还没看过。”糜贞将匣子捧给兄长。 糜竺看得出,妹妹在后堂的确十分愉快,不由更有些遗憾,纵不是为家族,就依他本人而言,也十分希望促成这门亲事。 荀家门第高贵,子弟俱熟读诗书,文武双全,性情温雅,这样的人家,嫁过去日子不会太难。 可惜人家看不上他们这样的商贾,这样想着糜竺打开匣子,顿时哑然 匣中素绢衬布上,竟放着一对玉雁。 色泽温润,洁白无瑕。 …… 一枚、两枚、三枚…… 铜钱按大小,厚薄,在案上分成数堆,每一枚上,都或清晰、或模糊,印有“五铢”字样。 都是荀柔命人从市中搜罗来的。 这些钱币,有的肉眼可见制作精良,保存完好铜片厚实,印字清晰,外圆内方,轮廓完整。 但更多的却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有的是被磨挫得脆薄将透,有的直径窄了一圈,有的内侧方孔阔了一轮,这种是曾被过去某位使用者偷了铜去。 另外,还有铜币,是制作时本来就工艺粗糙,质地薄脆,含铜不足。 但对比董卓所铸新钱,过去五铢差异的成色、质地、厚薄、完整问题统统都不算什么了。 荀柔将一枚董卓新钱放在食指端,缓缓举起来。 “厚薄、径直只唯旧币之半,字纹模糊,外无轮廓,未曾打磨……” 董卓新制之钱,不止大小只有过往钱币一半,制作工艺还极其粗糙。 他将一枚精良的五铢钱放在称重的衡器上,另一边没有放砝码,一枚一枚的加董卓新钱,直加到十枚,衡器才摇摇晃晃的勉强水平。 新钱之重,与原本五铢相比,竟差十倍之多。 “……太过分了……”荀柔望着摇摇欲坠的天平,轻声喃喃。 就算天赋异禀,失眠几天,他眼下也出现一对大大的黑眼圈。 “如今雒阳谷价已至数万钱,钱轻谷贵,百姓困顿,民怨沸腾,再不能止,恐将生变。”荀攸轻声道。 荀柔缓缓抬眸,“……不错。” 必须想出办法…… “初春之时,正是青黄不接,可往州郡借粮以为应急,只是叔父当知,此绝非长久之计。”荀攸沉声说着,膝行迫近。 “……是啊。”荀柔慢慢点头,货币经济啊,“公达……” “董卓私欲难禁,横行暴逆,上欺天子,下虐百姓,叔父还要与这样的筹谋吗?” 已过而立之年的文士,神色肃杀一片,露出霜刃寒色。 “公达!”荀柔危机雷达顿时爆表,猛得睁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他大侄子可重来不会无的放矢。 “你、你不会和什么人阴谋图诛董卓吧?”想起历史上某个记载,荀柔顿时脊背一栗。 荀攸不答,深沉如渊的眼眸平静望来,竟连衣袂也纹丝不动,只目光中透出一抹失望。 荀柔被那一道失望刺中了,强打起精神,“你们尚未定下时间吧?可否再等一等?时机未到……这绝非缓兵之计,只是如今城中董卓部从皆在,只要”他张口想要说,最后顿住了。 既说不出来,再吐一回血要挟公达? 他没脸做这种事。 闭了闭眼睛,他知道以刺杀风险,生死之论无法说服荀攸,公达比他更明白其中危险,更不畏生死。 荀柔再看向荀攸,耐下心劝阻,“公达并非冲动之人,当知如今董卓兵卒围城,凉州兵卒桀骜,不服管束,杀董卓一人,恐生兵变。” 荀攸不言。 显然他也早已想过这个危机,并仍然以为不如杀死董卓的利好。 “再等一等……还未到图穷匕见的时候。”荀柔见还劝不住,按住荀攸的手,只好将还未完善的计划拿出来充数,“公达,这次先交给我吧,虽说不能完全将物价变回小钱之前,但……当能有些成效。” “叔父要怎么做?” “钱,”荀柔捻起一枚五铢币,“也是可有价的,金银尚可以斤论,铜钱为何不行?” 通货膨胀中,贬值的是百姓手里的钱,但若是百姓手中的钱,并未贬值呢? “铢”本是计重单位,但“五铢钱”却早非当初五铢铜的本值,变成纯粹的象征意义的“五铢钱”。 五铢之外,便是金银,并没有面值区分,东汉前叶制造精良,含铜高的五铢钱,与后期含铅多、含铜不足的五铢相比,虽然事实上更有价值,用的时候却以一样看待。 从前的五铢,差异并不算大,但董卓钱就“太值钱了”。 “叔父何意?”纵使智计百出的荀公达,面对经济学也是一片空白。 “若以一金论,则旧五铢一万钱可换一金,换作新钱将需五十万钱。” “这……董卓安肯?” “民间交易,百姓互市,董卓岂能管得着?”看不见的手嘛,“等他发现,也无法估计此端。” 袁绍应该不会让他等待太久。 “叔父将如何施为?”荀攸追问。 这次换荀柔没有回答。 他露出一点神秘微笑。 比起一心去商量刺杀董卓,他觉得,还是让大侄子将好奇心留在这件事上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荀棐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认为当时的场合,并不适合正式提亲,也不该和糜竺商议太轻贱女孩子了。 (2)阿善的办法并不能彻底解决通货膨胀,只是尽量减轻百姓损失,当然,向来政府针对通货膨胀的办法,都只是减轻一点损失。
第145章 董卓求娶 要平抑物价,也不能造成太大的民间动荡。 幸而去年算是风调雨顺,京畿附近又没收税,董卓被他引导主要抢劫对象是官吏,勉强还没把百姓逼到都活不下去。 和真实历史比,大概就是地狱十层和十八层的区别。 荀柔自嘲一笑,开始干活。 伴随正月第一缕春风,白马寺传出欲塑佛像的消息。 需以久近人身,久沾人气的铜钱造释迦牟尼前世之身,收民间随身携带一年以上之钱。 既是造铜像,那就要将钱融去,所以白马寺收铜钱,以称重计算,二十五斤铜换一斤金。 公式很正常,商户人家偷偷一算却沸腾了。 时下金价,大抵是一万钱一斤。 一钱重五铢,二十四钱重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二十五斤铜才七千余钱,就算如今币重略轻,也不过就是八千余,比市足低了二成。 既是称重,那什么钱都是一样用,但问题是,其他钱不管贴不贴身,总可以称超过一年,董卓新钱才造的,怎么都不可能有一年。 铜像最多不过几千斤,先到先得,商户要收旧五铢换金,十余日间,百姓手中的旧五铢价值非涨,甚至多有商户愿溢价换得,民间交易也都愿用旧币,而弃用新钱。 荀氏族中也没人见过这种操作,荀忱上下打量荀柔,惊讶赞叹。 “真是神鬼莫测之计,若非清楚乃含光所为,我是想都想不到,这算是算学吗,还是算货殖之道?仿若是一门新学问,倒与管子所论相仿。” 如今连最基本的经济学概念尚未形成,更别提市场和货币了,关于政治经济学,至今唯一一部指导性著作就是管子轻重篇。 荀攸却露忧思,“何来许多黄金?再能支持几日?” 他是猜测到白马寺与荀柔有关系,但就算加上往日那些前往参拜的官吏家属敬献,这样花钱能支撑多久? “黄金尚足,王子师昨日也送来两百斤金。”荀柔没有正面回答,“董卓之母尚以旧五铢换黄金。” “董卓手下非无能人。”荀攸看着他,“况若当真全不用新钱,百姓亦受侵害。” 既然有人发现,董卓迟早也会明白过来,而新钱已在民间流出,先前那些接受了新钱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公达,且再看着就是,”荀柔再次不答,伸手扶了扶案上一字排开的三只信匣,“你与十七兄真不回颍川去吗?” 从前到后,是十日之前的家信,三日之前的来自曹操,以及今日方送来的袁绍劝降信。 家里的信说,袁绍遣使者来结盟,为了尽量避免战争冲突,荀彧已经启程前去与会。 曹操的信说,相信他忠义之心,自己也要为匡扶朝廷安定社稷奋斗,赋诗一首,以抒发慷慨悲壮之情怀,最后请他照看一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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