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不就把天下内外管完了嘛。 “太傅。”玄衣青年拱手相请,神态恭敬。 “阿……”荀柔到嘴边的称呼,在青年不温不愠的目光下,委屈改口,“荀侍郎。” “方才听闻,大将军请入拜见太后了。”一个尚书说着,期待的向他望来,显然想探听点内幕。 “……啊。”荀柔愣了一愣,在堂兄警示的目光之下,拱了拱手,“多谢告知。” “此乃禁中之事,谁人可得而知之?”尚书卢植耿直道。 “这”尚书顿露羞恼。 “好了,好了,”尚书令出来打圆场,“杨尚书年少戏言,卢尚书年长包涵,还归各室,还归各室。” 尚书台自有分工,需要荀柔上手处置的事不多,但需要看的资料文书却很庞杂。 他当侍中之时,只需要陪灵帝刘宏插科打诨,再给刘辩讲几篇文章,国家政务全未接触。 如今,落到他手上的文书,每一份却都是关乎天下民生的大事,决断只简短数语,却必须对相关领域有深入了解,否则稍有不慎,便会造成看得见的损失。 在荀柔围观太学招生,翻越资料、批改文书直到天黑,度过充实一天,何进也经历了心情跌宕起伏的一日。 “太后听信何苗与舞阳君,竟斥责于我,说我专杀左右,还说我杀宦官,是擅权以弱社稷!”入宫之时何进有多自信,出宫之时便有多愤懑委屈。 回到大将军府,他望着召集的众士,压制十余年,好不容易掌握大权,竟又处处掣肘的愤怒郁闷,在这一刻爆发,“杀蹇硕,诛董氏,哪一件不是我出力?我之所为,难道不都是为了天子,为了社稷安定?非我,岂有她之今日!” 袁绍与其亲近之士人各对视一眼,知道火候已足,于是拱手向何进道,“大将军,绍有一计,可解将军之难。 “大将军何不用灵帝之时旧例,招四方之将入京?” 【旧仪,父母丧,即去官归家,闭门守孝三年不闻世事,柔以为谬,谏于懿帝,帝方继位,深纳之,则外着衮服,内服斩衰,不私乐乐,如是三年,旧俗既改。】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个:何进和何皇后同父异母,和何苗同母异父,舞阳君是他后妈,何苗是舞阳君带进何家的。
第121章 生别离 雒阳城外,十里长亭,高树蝉鸣,绿柳浓荫。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望君珍重。” 亭前,瓮缸浊酒,勺倾耳杯,荀柔双手将盏,递于兄长面前,心中除了不舍,也有轻松。 荀棐数日来收拾行李、严整军队,一直有条不紊,为出发做着准备,却始终眉头不展,神情凛冽。 弟弟未明言,但显然认为雒中将有大变,这才催促他们离开。 他身后是原在雒中的诸荀,此次全都同他一道归家,或同往青州、或往冀州,雒中只剩荀柔和荀彧二人。 “青州北有乌桓、鲜卑之患,东有海盗横行,自古土地贫瘠,民生艰难,正是兄长与诸君用武之地,望勠力同心,共勤国事。” 假装未注意兄长那副,被他拖欠三年工资的不满表情,荀柔依次为众人斟上酒。 “谨受命。”荀氏众人举盏。 “百姓乃一国之本,当与之并力,勿与之相背,当与之同心,勿与之异心。”荀柔再为兄长斟满,“望兄长抚威并济,使干戈戢睦,百姓安宁。” 九州烽烟将起,只有自身实力,才是安身立命之本,他让兄长去青州,与其是为青州百姓,不如说也是为荀氏自己。 青州黄巾,不过是团结求生的百姓。 朝廷公卿看来,那是悍匪难除,荀柔却觉得,安抚他们并没有那么难。 他们之中,并没有坚定要造黄天世界的第二个张角。 厚厚的建议,装在竹匣里递出,“请兄长到青州之后再开,能用则用,不能则废,我未曾到过青州,唯以典籍文书参考,或有不适宜之处,望兄长自行斟酌。” “放心,”荀棐叹了口气,接过竹匣夹在臂下,感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仰首将酒一饮而尽,“定不负你所托就是。” 在家懒散到,罚抄一卷《左传》都要磨蹭三四天的弟弟,如今每日公务忙到深夜,不知是何时竟写出这么多。 “公达,冀州常山,虽北临幽州,西临并州,却也有太行黄河之险,此民风彪悍,也有沃野之利,细心经营,足以为吾族安身,望君切为我转达于族中尊长,可迁族常山,勿在颍川久留。”荀柔抱瓮,来到荀攸面前。 “叔父放心。”荀攸双手奉盏。 酒液倾满,他也仰首一饮而尽。 “我也写了些建议,请公达自行斟酌。” “叔父放心。”荀攸双手接过,再重复道。 “家父年岁渐高,我却不能孝敬于尊前,如此不孝之行,已无可辩驳。”荀柔执酒再为众人斟满,盛夏日光实在太过炽烈,照得人眼睛炽疼,他闭了闭眼睛,“望诸君,以我为戒。” “胡说什么!”荀棐剑眉一怒,“大人何曾说过你不孝?” 正是因为不曾说过,才让他更感羞愧。 荀柔眼眸一垂,复扬起,“是我失言。请兄长勿怪,还望兄长保重,诸君保重。” 荀棐眉头狠狠皱了几下,终将耳杯推过去,“你与文若在雒,当谨慎小心,保身为重。” “是。” “阿叔,”荀颢牵住荀柔衣袖,“不若我暂且不回吧。” 荀柔微微弯起唇角,淡唇沾着水色,为荀颢倒上一勺,“你还要让钟氏女郎等你多久?” “阿叔……”荀颢面上一红,说不出话来。 “我倒是好奇,”郭嘉一身青衣,晃晃悠悠过来,“这雒阳到底还会发生什么动乱?” 如今行路危险,他也随荀家车队一道回颍川去。 “何大将军总不会蠢到重演窦武、陈藩旧事吧。”他递出空杯。 荀柔为之斟满,冲他勾勾唇角。 谁能想到,比那有创意。 “奉孝慎言。”清香盈盈而至,使人暑意顿消。 玄衣青年执盏,翩然而来,神色澄明,容颜白玉,仿佛刚才并没有来者不拒的与族中兄弟喝了许多酒。 “文若,再同饮一盏?”郭嘉回首扬杯。 青年浅笑举盏,“敢不应命。” “奉孝成婚,我不能亲至,先在此相贺。”荀柔亦捧盏道。 “好说好说,”郭嘉懒洋洋一笑,挑起眉梢,眼角一颗泪痣在阳光下,简直闪闪发亮,“此次归去,嘉亦陷囹圄,唯含光独得潇洒矣。” 他手中拎着一小坛酒,仰头饮了一口,端是倜傥风流,“不如含光现在此处,以踏歌舞为贺如何?以弥补你身为嘉之挚友,却不来婚礼道贺之失。” 荀柔眼皮一翻,“不如何。” “好好美人,作此青白眼”他看荀柔张口欲言,立即给他斟满一盏,“罢,虽然不雅,倒是别有风情。” “……多谢夸奖。”被噎了一句的荀柔,露出一个货真价实的假笑,一饮而尽。 郭嘉自带的佳酿,清冽馥郁,一口下去,绵柔蕴劲,不像他过去所饮的酒。 “这是”他有些好奇。 “你先前不是说,或可以五谷为酿?”郭嘉道,“我让人试造几坛,去年酿成,一直埋在院中,前日才记起,没想到颇为可尝,让人蒸过三次,如何?” 荀柔点头,“好酒!” 郭嘉悠然自得一笑,给荀彧满盏,复提起坛向他示意,“就以此祝含光酒量大涨,异日再会,能与嘉痛快斗酒一场。” 荀柔失笑,只得捧盏靠近,免得洒去可惜,“好。” 还能再见吗? 这一次分别与以往全然不同。 兄长、公达、郭嘉、族中兄弟……荀柔一一望去,每一张面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忘记。 背后是城墙凤阙,高台殿宇,前方是黄尘远路,辙痕深深。 十八年。 他已深知,山水阻隔,千里路远。 山高水长,是真的关山难越,江汉难通。 “良辰不再至,离别在须臾。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荀柔举盏,笑意盈盈,“以此盈觞酒,与君结绸缪。” “好!”郭嘉举起酒盏,向荀氏兄弟道,“愿君及清时,策名在天衢!” 荀彧微微一笑,掩袖与之共仰而尽。 众人喝彩,顿时热烈起来。 荀攸执杯进前。 “愿君崇令德,相见再有期。” “好。”众人再此喝彩。 荀柔一愣,望着荀攸沉静一片的容色,手上一抖,差点将酒洒出来,他动了动唇,望着正嬉笑的人群,举酒饮尽,“时候不早了,趁现在热气未起,你们早些上路吧。” 众人在渐渐升起的赤阳下作别,兄长先行,前去整理军队。 何进最终没有同意让兄长将北军本部一万兵马全部带走,但三千披甲锐士、一千战马、足够兵甲以及五万石粮草,也已不能算不够厚道。 车队在扬起的黄沙中隐没,渐行渐远,化成远方茫茫的一点。 前程固然是一条艰辛之路,但却也是乱世之中一点生机。 如玉的手掌伸过来,触及额头,带来一阵清凉。 在手掌收回之时,荀柔下意识追逐了那一片凉意。 一动,就感觉到头重脚轻、轻微的晕眩,找不好平衡点,飘乎乎的。 不怕倒下去,反倒有点担心会飞起来。 “阿弟醉矣。”声音仿佛再耳边,又仿佛在远处。 熟悉的香气萦绕,很是安稳,他靠过去,“阿兄……今日……我心甚喜……” 他应该高兴的。 “何喜之有?”那声音轻轻问道。 “……脱得藩篱……都会好的……阿兄以为然否?” 他拉住身侧的袖子,那姿势和荀颢,可谓一脉相承。 “阿兄……你也会好的……” “阿兄……我好困……” “归家再睡。” 但他已经睡着了。 荀彧望着靠在肩膀上睡着的堂弟,失笑摇摇头,招来车驾。 不过几盏……竟醉到这般地步吗…… - 数日之后,正在一处偏殿,为刘辩授书的荀柔,收到消息,手握大军停驻三辅,未往并州赴任的董卓上了一道奏疏,吓晕了何太后 “中常侍张让等人,窃幸乘宠,浊乱海内。臣欲效赵鞅旧事,鸣钟鼓、兴甲兵至雒,以逐君侧之恶!” “吧嗒。” 刘辩手中书卷落地,神色顿生慌张。 “先生,这、这是何意?” “外将无诏,岂能入雒,”刘协此时正陪席在侧,安慰兄长道,“大将军必不会允许”话说道此处,他却也忍不住紧张望向荀柔,“当是如此对吧,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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