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球网,白木优生静静盯着他们看了很久,久到几乎有些失礼。 在被人指出前,肩上搭上支手臂,半强制性地带着他扭过深拧头朝着稻荷崎方向去,笼着他的人目视前方,声音不高不低, “走了,该集合了,别看了,优生。” 他应了声,被压着肩膀小跑回去,整队、一起向应援席弯腰,大喊‘你们辛苦了’。 弯下腰,擦得锃亮的地板上映出自己模糊不清的脸,脸上、鬓间汗水没有干,顺着低头弯腰的动作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直起身抬头,面对的是一张张半哭半笑,眼泪笑容交加的脸庞。 赢了要考虑的事情不多,只有下一场。 输了要做的事情就很多了,不仅要复盘、还要重整队伍、解决可能存在的心理问题,并要提前一步承担压力、总结经验,豪强失格向来都是媒体津津乐道的话题,所以一时之间、过多的情绪都被压抑到最低,没有人表现出来。 收拾好球包,背着跟着队伍一起离开球馆。 惯例这时候,会由即将退部的三年级生提点告知后辈几句。 白木优生再次落在队尾。 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压紧,排球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大汗淋漓、脱力与疲乏的不适黏附在身体上。 他想,他后悔了。 如果再努力一点,如果再快一点,如果再勤奋一点,如果、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走了!” 白木优生抬起眼,在最前面和三年级前辈们说完话的宫侑不知何时又退到队尾,站到他的身边,看似坦然地站着,实则身体每一处都在紧绷。 他咬着牙、将情绪敛到极处。 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分出心神关心人。 “怎么了,太累了吗,球包背不动的话那就我来……”话说一半,视线扫了两下,不再说话,宫侑将人一头灰发压下、压到别人看不见他的脸, “没关系,优生,没关系。”他重复说着,一字一句似是从牙缝间挤出,透着点凶狠, “还有机会,我们还有机会,你就认为是我们这些说大话的前辈的错,尽可能地撇清关系,下一次、绝对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良久,几乎以为人不会再开口时,被压下去的脑袋缓缓应了声。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上了发条,由无形的手拨动,一切都带上了二倍速。 观赛、决赛、闭幕式、合照留影、回程巴士、整队返校。 这一过程中,他已经看见了太多的眼泪。 稻荷崎排球部的应援旗一直在眼前闪过。 [才不需要回忆]、[和回忆说再见]。 前辈们颤涩的背影,压到最低的声音,明显可以看出的泛红眼睛。 即使如此、还要在他们这些后辈面前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些天已经看见太多,没人愿意把这份情绪直接摊开出来。 巴士车在稻荷崎校门口停下,所有人往外拿着行李下车的时候,白木优生坐在最后排,望着前面空空荡荡的座位,再一次无比深刻且认真地感知到。 ——春天,结束了。 “一直以来大家都辛苦了,回去以后好好休息,赛后复盘与安排等开学后再处理,以上……” 黑须法宗在整队方阵前合上部员的名单目录,宣布了解散。 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沉重,但一切都已尘埃落地。 分别前,三年级的前辈们还做东请大家一起去吃拉面。 十几个人足足占了一整个店面,大家吵吵嚷嚷着说着一定要大吃一顿,拿着菜单勾勾画画。 交谈声、打趣声,有说终于结束了回去要先好好睡上一觉的,有说太久没有打电动一定要打个通宵的,还有说排球是打够了、接下来要好好远离上一段时间。 真心话混合着违心话,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拉面很快端上来,白木优生低头、面前是一份加了双倍叉烧和鸣门卷的白汤豚骨,玉米粒金灿灿的、洇在乳白色的汤汁里,三片海苔裁剪成大小合适的模样,安安静静躺在其上。 胳膊被人戳了下,递来一双一次性筷子。 道了声谢,白木优生去接,拿住筷子捏着,没拽动。 抬起头,递来筷子的人眯着眼盯着他看。 另一侧放在桌上的手指曲起、敲了两下桌面,垂在桌上的视线动了下,要转过来。 转到一半,手指敲着桌面的人突然又道,“算了。” “先吃吧,吃饱再说。” 不再为难他,宫侑松开手,灰发少年低低应了声,接过筷子。 一掰两份,‘咔嚓’一声清脆响。 抓着筷子,他埋头吃面,动作很慢,或许是拉面才端上来,太烫的缘故。 冉冉升腾的热气浓雾一般,白得晃眼。 拉面店橘黄色调的顶光倾下,将影子映得浓深稠厚。 雾气凝结,扑在面上、扑在眼皮、扑在眼底。 白木优生吃了很久,那碗面还是那碗面。 只是面汤越来越多,一滴一滴滚落,落进碗里,荡起细小的涟漪,圈圈扩着。 他吃得很安静,哭得也很安静。 店内一开始很嘈杂,充斥着众人吵吵嚷嚷的打闹插嘴声,而从某一刻开始,就剩下呼吸与咀嚼的声音。 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没有出声点破,适时留下这一份体贴。 “那么——” “——多谢款待!!” 拉面店门口,四个方向,乘坐公交的、做电车的、步行的、打的的,这是真得分别了。 白木优生和宫侑站在一起,众人也习惯了他们两个比双胞胎还双胞胎的相处方式。 “要好好的啊,你们两个!” 赤木路成玩笑般给了宫侑一拳,锤在肩膀上。 摆了摆手,三年级们各自分散离开。 与剩下的人告别,白木优生同宫侑一起步行回家。 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一月的兵库夜晚也是冷的,纵使穿得不少、寒气依旧丝丝顺着缝隙往内里爬。 才吃下的那碗拉面占着肚子,稳稳提供暖意,走久了,冰凉的身体也就自发开始发热。 稍微缓过来了些,拉高围巾,白木优生慢吞吞遮住自己刚刚的失态。 路灯映照下,他鼻尖红红的、眼睑也是红红的,一眼望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红消散得慢,痕迹也祛除得慢。 比赛结束时没有哭,回到旅馆没有哭,回程路上没有哭,解散时候没有哭。 偏偏就在拉面店最后吃着的时候控制不住,被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完完全全决堤、冲破阻碍直接作用出来。 或许是拉面店这样的环境、十几个人热热闹闹齐齐围在一起的氛围,实在让他感觉到不舍与悲伤。 明明一年都没有到,明明只是运动社团。 但带来的温暖与安心,实实在在地在心底扎根。 有那么一刻,白木优生脑中想过。 或许他不是为了那样的胜利、为了什么第一的名号才去打排球,才去助跑起跳。 他想要的,非常简单。 只是想和队友……想和这群人,久一点,相处的再久一点。 明明最初来到稻荷崎时,他孑然一身,唯一拥有的就是握在手中的排球。 晃眼间一年转过,收获了可靠的队伍、贴心的前辈、温暖的队友。 从‘什么都没有’逐渐到‘朝夕相处、志同道合的队伍’,一直以来缺失的那块仿佛被短暂地补足。 在咀嚼着这份情感的同时又止不住再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 ‘果然,能够来到稻荷崎……真的太好了。’ …… 最后一个学期在短暂的休息后拉开帷幕,稻荷崎男子排球部的三年级全部退部,部内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欢送仪式。 三年级们都发表了退社讲话,原以为会抱头哭成一团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因为放下了诸如‘就算我们退部了也还是会回来盯着你们这些小子的’以及‘明年的春高我们绝对会到现场去围观,表现得不好——’这样威胁性拉满的话语。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下去,但是众人着实头皮一紧,来不及沉浸悲伤之中,就已经开始先发投入赛事复盘与新一轮训练之中。 一雪耻辱,重书战绩。 在那之前,分离与分别先一步到来。 三月,毕业典礼。 大家一起闹哄哄地要去拍合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被拉过来的摄影师指示着望向镜头。 站在绝对中心、抱着捧花的北信介,一左一右的尾白阿兰与赤木路成,搭着旁边的人肩膀的大耳练,还有素来不苟言笑但依旧出镜的黑须法宗。 宫双子一左一右分立在照片两端,因为拍摄前两人为谁来给前辈献花大打出手,此刻被发配到两边互相记恨。 白木优生原本想跟着站在宫侑身侧,结果被摄影师指挥着往中间挪挪避免出镜,一挪就被有心搞事的几人不断往中间推,眨眼间一个不注意,就站到了三年级堆里。 还被狐狸队长摸了摸头,压着站在原地。 摄像师最后调整镜头,站在这里十分不安,白木优生犹豫着想要后退或离开。 北信介的声音从旁边静静传来,“白木,” “是…是。” “走到这里,一直以来,辛苦了。” “……”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深吸一口气,心底本该是翻江倒海般混乱的,却莫名陷入平静。 仿佛被谁承认般,仿佛被谁看见般,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有意义般。 “优生——优生你在哪里!” 正感动间,侧手处兀地爆发慌乱找人声,白木优生被三年级围在中间、艰难开口想说自己就在这里。 结果摄像机已经开始倒计时,宫侑瞥到他身影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猛地一拉,整个人直接就往这儿撞来。 欸? 宫侑茫然,众人呆滞,白木优生惊慌。 一时之间场面无比混乱,各人表情各异,手忙脚乱去扶的,往前一步要做肉垫的,还有不明情况伸头去看的。 “咔嚓”一声,闪光灯定格。 一切记录在这一帧。 冲洗出的相片被一只手拿起,稳稳放进照片集的末页。 “怎么不挑那张拍得好看点的……非得挑这张啊,优生?” 旁边的人喋喋不休,从看他拿出这张恨不得当做黑历史一并毁掉的合照开始就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白木优生笑了下,看向照片上乱作一团、表情真实各异,无比热闹的场景,声音轻轻, “这张就很好了。” “……” 想反驳,盯着人侧脸,成功被俘虏,宫侑不甘不愿地同意,“算了,你喜欢就好…不过仅此一次!”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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