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并不算全然昏暗,有光从窗户透进,照亮一方区域。 借着光,他勉强看清人表情。 他看清对方,对方自然也看清他。 动了下,被子发出窸窣的声响。 踞在那儿的人凑近,一下子就越过了方块般分隔开的边界,迈了过来。 恍惚间仿佛就是同床共枕。 他们还没睡在一起过,最亲密的时候也就是上次不小心发了烧,宫侑陪床陪了整夜。 “……睡不着吗?” 白木优生以气音发问,凑过来的人摇了摇头。 “优、生。” 口型做出这样的模样,没有声音发出。 白木优生想了想,附耳过去。 耳尖一热,一点触感蜻蜓点水般撤离。 白木优生后知后觉自己的耳尖似是被咬了下。 气音传出,“是、笨、蛋。” 被逗弄了。 抿了抿唇,白木优生抬头,果不其然,咬了他一下的任性家伙已经闭上眼,在凑得极近的距离下伪装成一副呼呼大睡的模样。 笃定了他不会拿自己怎样。 他还真的不能拿宫侑怎样。 认知到这点,白木优生无奈。 视线渐渐落在面对面睡着的人的眉眼,鼻梁,下划后落至唇瓣,颊侧,他认真地看了许久,久到装睡的人掩饰不住呼吸,闭上的眼皮下眼珠不安分转来转去。 又装了会儿,终于摁捺不住。 宫侑眯起眼缝,从眼睫空隙里屏住呼吸看。 ——睡着了。 一直以来感受到的视线对象,正阖着眼,呼吸浅浅,微蜷着身子进入睡眠。 室内并不安静,大通铺,近处、远处,起伏呼吸中还掺杂了不少打鼾声与梦话。 室内极其安静,静到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 一尺间隔,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在眼前被放得无比清晰。 鼻尖轻缓的气息溢出,拂动颊侧几缕鬓发,眼睫低垂,灰发少年睡姿一向很安静很乖,蜷在那儿,缩成一小团的模样。 光隙拂动,拂过脸颊、鼻尖,像昼与夜的分界线,一尾鱼般游动窜去。 新年回来后,灰发少年身上起了些变化。 反应也是常日般的反应,但周身气息的确是有些不同了,沉淀淤积的砂砾般。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没想通什么。 包括现在,睡姿是丧失安全感般的蜷缩,就差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 眼下也是青黑团团,显然没休息好的模样,只稍微遮掩了下,不想让人在意。 他不说,宫侑也就没急着问,年末的那通电话还记挂在心上。 白木优生少有那样的时候,虽然心里在意的要死,但他还是想等人什么时候愿意主动开口再更进一步。 这段分开的时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还是稍微去学了点该如何做好年上系恋人。 引导、尊重、耐心与等待,尽管心底觉得等什么等,直接面对面摊开来讲清楚一起解决最好,但是到底还是摁捺住了那份冲动情绪。 那样虽然来得快,对他性格,不过面前这家伙不一定喜欢,也不一定全然适用。 他更想要的是完完全全的信赖、主动交付出来的全部。 第一次喜欢、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在意、第一次告白……太多的第一次汇聚在一个相处不到一年的笨蛋身上。 宫侑着实有些未解。 但情感、感情这东西本来就没有标准答案。 习惯性地伸出手,轻轻戳了下睡着之人的脸颊。 触感柔软,来自外界的刺激似乎影响到他不深的睡眠,细细眉毛蹙起,宫侑盯着看了会儿,慢慢收回手。 算了。 左右他们都会一直在一起,有的是时间。 …… 次日一早,八点整。 稻荷崎全队离开下榻的旅馆,前往春高主会场。 首日上午是开幕式,开幕式结束后就是正式比赛前的准备时间。 应援团与管弦乐部已经先行去做布置,正选队员们收拾整理完东西差不多就要开始入场。 白木优生跟在队伍最末,背着球包最后看了眼已经张贴出来的总赛程表。 首战的选手在刚刚就已经由总教练说过一次了,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停步在赛程表前,锁定[稻荷崎]的名字。 “走啦!优生!” 惯例回首侧了眼,宫侑果不其然捕捉到一只掉队的小尾巴,单手插兜,外套拉链拉到最高,他无奈晃了晃头, “再不走的话可要跟不上咯!” 白木优生收回视线,迅速应了声,紧了紧肩上的球包,加快脚步。 从一开始的走逐渐变成小跑,成功归入队伍中。 宫侑眯眼看着他,突然伸出手,重重揉搓了两下小跑过来的灰发少年的头,“骗你的。” 白木优生眨眨眼。 说话的人下半张脸被拉高的拉链和领口挡着,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声音也是,因遮挡缘故显得有些闷,但话语中内容还是清清楚楚传到耳畔, “不会跟不上的。” 宫侑又说了一遍,“我…大家都会等你的,就放心吧。” 一点亮光洇在眼中,翡绿色眸子如湖水般轻轻颤了下。 “说什么悄悄话呢你们两个!” “马上都要上场了……难不成是在紧张吗,是不是在紧张,真可爱,快快说出来前辈们帮你们两个分担一下!” “没错没错——!” 留意到落在队尾的两人,快要进入场馆的稻荷崎众人对视一眼,猛地一下就凑了过来将两人齐齐围住。 不光是宫侑,白木优生的头也被左伸出一只手、右探来一只手掌揉搓得乱糟糟。 距离鸡窝头就差最后一步,还是爆发的宫侑恶狠狠抢回了自家恋人,顺便护住了自己的发型,“我才没有在紧张啊!别小瞧我了!” “哎呀哎呀好好好我们阿侑不紧张……” 完全是哄孩子的语气,肉眼可见宫侑更生气。 “如果现在紧张的话……要怎么做呢。” 说话的人是所有人最想不到的人。 在宫侑身后,白木优生开口。 一时之间,齐刷刷视线噌噌朝他转来。 白木优生克制了下,呼吸屏住,努力维持着音色音调,再次重复刚刚的话语,与众人大眼对小眼, “就…紧张的话,要怎么做才能遏制住……才好呢?” 宫侑如梦初醒,先伸手捏了下宫治的胳膊。 被捏得一痛的宫治皱起眉,张口就是鸟语花香。 这边还没对这一问题做出回应,那边眼见着两个不省心的家伙要打起来。 靠谱些的三年级兵分两路,一帮拉架,一帮处理‘紧张’的后辈。 “虽然…但是没想到居然是白木你说紧张啊!”赤木路成一巴掌拍上灰发少年的肩膀,三年级的自由人如今已经比青春期抽条长的后辈矮上一头,但气势叠加完全有两米, “一直以来没什么情绪的后辈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自己紧张,来——让我来好好发挥一下做前辈的……” “别想那么多,”三年级又一人,尾白阿兰抢话先手,挤开人、同样拍了拍他另一边肩,十分好脾气开口,“像你平常那样做,上场、助跑、扣球,就没问题!” 他竖起大拇指,比了个信任的手势。 白木优生望着勾肩搭背的前辈,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握了下。 他忽然地、就想和这支队伍,这支队伍里的人,相处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珍惜当下’,事到如今才发现他已经沉浸在过去太久。 以至于‘现在’呈现在面前,意识到的时刻、竟有些不敢去靠近或触碰。 人群中传来清晰脚步声,摩西分海般两路散开,继而一道身影停在面前。 披着外套的三年级队长,北信介。 他们对视,队长的声音先一步抵达。 “胜负是公平的,输赢更是我们该去承担的结果。” 他一眼看出面前还不成熟的后辈所思所想,精准又平静地点中, “在这些东西之前,白木,去做自己就好。” “不要害怕。” 带给他温暖,帮助他重铸信心,从来不是一个固定的谁。 是环绕在这里的所有人,是当下身处的环境与共同交织的一切。 “北队说得对,”旁侧,被拉架、终于从扭打一团的状态分离出来,双子中的宫治反而先开口, “啊,只是作为前辈这么说一句而已,而且……” 他瞥了眼被捂着嘴物理禁言的人,抓了抓后脑, “这家伙还在这儿呢,天天都逞能,所以待会儿有什么问题你全都推给他就行了。” 被这么说的宫侑忍了忍,很想反驳,但视线一划过看着他的人,默默忍下了。 表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可以正常发言,这才重新恢复话语权。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视线,白木优生就站在他正对面。 两人对立着,眼底尽是彼此的身影。 “虽然很不想和阿治那家伙在这点上保持一致,不过他也算说了点有用的东西,”宫侑眯起眼, “你是唯一一个一年级,我们场上所有人都算是前辈,所以别想着那什么‘啊我必须要发挥到极致一定要派上用场’这种无用的个人主义还是英雄主义。” “那样就太小瞧你自己,也太小瞧我们这些前辈了。” 他笑了下,轻又快,隐含着点嘲谑,“排球可是十二个人的运动,只靠单独的一个谁就能决定的话也太自满了。” “所以,你啊、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当然也别把自己想得不那么重要。” 白木优生呼吸的声音一点点加重,搭在肩上的两只手臂都没有撤离。 宫侑:“总结来说就是,上场,打球,像平常那样,有问题不要怕,直接推给其他人。” “在场的人都是你的前辈,我们给你兜着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 白木优生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写什么,大脑一片嗡鸣,嗡鸣之中似有无比清醒。 这与他一直以来接受到的似乎都不一样,堪称颠覆—— 但出现在此刻、出现在这里,似乎又顺理成章。 “说白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后盾,尽管去依靠吧!”
第88章 最后一球落地的那一瞬,春高结束了。 稻荷崎的春高、三年级的春高、许许多多人的春高,同时宣告了尾声。 大家在来时就做好了输赢的准备,也控制过情绪,不会出现在场涕泗横流被拍下成为黑历史的场景。 到头来哭得最厉害的反而是应援席为场上所有人加油助威的部员。 球网的另一端,胜利的对手兴高采烈庆祝着,马不停蹄就要奔赴向下一场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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