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握着缰绳的手,变得无比僵硬。 站在不远处的白起,动作看起来比嬴稷还要僵硬。 嬴渠梁亲眼看见两人难得失态的模样,强忍着笑意道:“寡人知道,稷儿你此时心情十分激动。不过,现在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你还是收一收你的表情吧。不然,只怕要吓到周围其他人了。” 嬴稷这才回过神来。 好在他这人脸皮够厚,即使刚刚当众丢了脸,他也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想起嬴渠梁对他提出的要求,磨蹭了一小会儿,上前道:“这次函谷关大捷,武安君功不可没……” 嬴渠梁还等着嬴稷接着往下说呢,结果就发现,他没词儿了。 嬴渠梁开始认真地思考,难道对于他家大孙子而言,夸一夸自己的功臣,就这么困难吗? 罢了,以后,他还是多当着他家大孙子的面好好夸一夸功臣吧,让政儿也跟着夸一夸他手底下的得力将领,免得他们家稷儿因为笨嘴拙舌,被人看不起。 白起听着嬴稷对他的夸赞之语,看着嬴稷为自己牵马的样子,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这还是王上吗?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王上吗? 王上不会突然换人了吧? 嬴稷见状,反倒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忍不住想逗弄逗弄白起。 他倾身上前,对白起道:“武安君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你为我秦国立下如此赫赫战功,自然当得起任何嘉奖……” 嬴稷话音刚落,嬴渠梁就拉住他手中的缰绳拽了拽:“马,马!” 他要是不及时提醒自家大孙子,只怕自家大孙子要将马给牵到沟里去了。 嬴稷:“……” 嬴稷用凶狠的目光将周围的人扫视了一遍,与他四目相接的人都低下了头。 小嬴驷在一旁看到嬴稷居然明目张胆地威胁周围的人,不由到:“稷儿羞羞,犯了蠢,不肯认,还要逼迫别人忘掉这一幕!” 下一刻,缰绳被嬴稷塞回了白起的手中,小嬴驷感觉身子一轻,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完了完了,嬴稷不会报复他刚才说的话,把他给摔下去吧? 嬴稷才将嬴驷抱在怀中,就感觉嬴驷像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 原来阿父小时候怕被摔啊,行,他记住了! 嬴政收回目光,也主动上前准备为卫鞅牵马了。 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件熟络的活计,但他的学习能力向来很强。 嬴政在亲眼目睹了自家天祖父和曾祖父为武安君白起牵马的一幕后,他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到。在能臣面前,他向来很能放得下--身段。 嬴稷时常端着架子的样子,倒是让嬴政很不理解。面子就那么重要吗?比让手底下的大才们归心还重要? 本次大战中,除了白起军之外,就属卫鞅军立下的功劳最大。当然,这还不足以让嬴政对卫鞅这般礼遇,但考虑到卫鞅的秦法对于秦国后世影响极其深远,这活计,嬴政做得心甘情愿。 只是,他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卫鞅避开了。 卫鞅看着这位据说老嬴家最强秦王的嬴政,谦恭地道:“白将军是此次大战的主将,君上和公子稷为他牵马,也在情理之中。鞅在此战中只能算是略有薄功,不足以让公子政屈尊纡贵,亲自为鞅牵马。” 他见嬴政的手停在半空中,担心嬴政尴尬,还贴心地道:“多谢公子政一番好意。不过,鞅现在受到这样的礼遇,实在于心有愧。等到来日,鞅立下足够的功劳之时,鞅必定不会再拒绝公子。” 嬴政难得想做一回礼贤下士之事,不料竟然被人拒绝了,不由有些郁闷。 他将目光转向了卫鞅身后的王贲和蒙恬。 王贲和蒙恬哪里能承受得住秦王政这样的厚爱?要是让他们家阿父知道他们居然敢让王上为他们牵马,只怕回去之后皮都要扒了他们的。 再者,连卫鞅都没有接受秦王政的礼遇,他们哪里来的底气接受啊?六国尚未攻灭,此时的他们,还没有立下那么大的功劳。 于是,在嬴政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王贲和蒙恬谦恭地低下了头,不肯与嬴政对视。 试图推销自己,却没能推销出去的嬴政:“……” 罢了,王贲和蒙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现在他就给与他们这么高的礼遇,等日后他们立下灭国功绩,他又该拿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们? 还是先攒着,到时候该给的礼遇一块儿给。 落在后面不远处的孙膑全程见证了这一幕,不由哑然失笑。 这些秦国国君们,当真有意思极了。 谁能想到,就是这三个脸上表情极为丰富的人,逼得韩、赵、魏三国连连后退,攻下了魏国大梁城,而后又将六国联军拒之于函谷关外呢? 看样子,他接下来在秦国的日子,不会太过无聊。 此时,孙膑对秦国,对秦国国君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迫切地想要弄明白,秦国究竟是怎么在短短时间内,有了这样大的改变的。 是因为秦国连着出了几代明君吗? 孙膑探究的眼神落在了嬴稷、嬴政和嬴渠梁的身上。他能够肯定,秦国的变化与秦国的国君脱不了干系,但事情的真相似乎不仅如此。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又是如何提升士气的? 嬴渠梁三人也注意到了孙膑,他们对孙膑礼遇有加。就连嬴稷这个向来脾气臭又不爱给人面子的,在孙膑面前都有所收敛。 哎,没办法,他家大父手底下能用的武将实在是太少了。 嬴稷就算再怎么高傲,也得为他家大父着想。 现在,有嬴稷和嬴政在,没人敢欺负嬴渠梁,可他们终究有一日是要回去的。 等到他们离开了,要是东边那六个不安分的国家贼心不死,又派人来攻打秦国可如何是好? 嬴稷思忖着,终究要找一个人来保护他家大父。 怀着这样的心思,嬴稷看向孙膑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打量之色。 孙膑的体格并不能让他满意,不过,考虑到孙膑计谋过人,他就姑且期待一下吧! 嬴政的心思要比嬴稷纯粹一些,他对孙膑以礼相待,纯粹是因为他爱惜人才。 虽然孙膑不可能跟嬴政回到他的时代,不过,孙膑要是能为嬴渠梁效力,四舍五入,也等于是在给未来的嬴政攒家底了。 嬴渠梁三人与孙膑交谈了一会儿,给足了孙膑面子,随后,他们又将目光放回了白起等人身上。 今天是大军凯旋之日,白起等人,才是真正的主角。 …… 这是嬴渠梁自继位以来,举办的规模最大的一场宴会。 他继位之初,内忧外患不断,秦国濒临灭亡,他又哪里来的心思跟人大肆饮酒作乐? 今日,对于秦国君臣来说,绝对是个例外。 嬴渠梁父子为了节省开支,遣散了乐人。 为了让这场庆功宴不至于太过寒碜,秦国的诸位朝臣们亲自上场和歌舞剑,一时之间,场面热闹非常。 庆功宴上,朝臣们奏的多是慷慨激昂的乐曲,他们的剑舞也遒劲有力。 嬴渠梁起初只是听着,看着,很快,他就不满足于只在一边旁观。 他仿佛受到了周围气氛的感染,加入到了这场狂欢之中:“瑟来!” 下人们将瑟放置在嬴渠梁的面前,嬴渠梁屏息凝神,奏了一曲“驷驖”。 “驷驖”是“秦风”里的一首诗,讲的是秦襄公率领众人狩猎时的盛况。 当时,刚刚因为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而被封为诸侯的秦襄公,实力强大,志得意满。正因如此,他才能意气风发地与底下的群臣一起狩猎一起高歌。 乐声慷慨激昂,怀着对未来霸业的无限憧憬,怀着对秦国这个新生的国度的无限期待之情。 奏着曲子的嬴渠梁,眼前仿佛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如秦国先祖一般,将秦国带到一个新的高度。 嬴秦先祖们,在看到如今的秦国之后,是会感到失望,还是为他们而骄傲? 这首曲子,触动了嬴稷和嬴政的心弦。 原本他们还有些“形象包袱”,不肯在群臣面前太过肆意妄为。现在,他们将一切顾虑尽数抛了开来。 嬴稷用他苍凉浑厚的嗓音,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歌谣,嬴政则拔出佩剑,和歌而舞。 物换星移,倏忽间,距离秦国立国,已然过去了四百余载。 他们不会忘了,秦国因何而立国,也不会忘记,秦人为何是秦人。 铁血与征伐,机遇与危机,贯穿了秦国发展的全过程。 秦国立国,象征着一个大争之世的到来,如今,秦人再次崛起,是否也预示着一个大争之世将要迎来终结?
第45章 那晚,嬴渠梁喝了很多酒。他向来是节制的,极少有这般放纵的时候。 最终散场的时候,嬴渠梁已经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嬴稷和嬴政不得不一人一边架起他,将他送回寝殿。 路上,他倚在嬴稷肩头,含含糊糊地说了很多话,只是,嬴稷什么也没有听清。 嬴稷对嬴政感慨道:“大父只怕少有这么痛快的时候。” 之前秦国在对阵其他国家的时候,虽然取得了极为出众的战绩,但主力毕竟是嬴稷军和嬴政军,嬴渠梁自然没有实感。 而这一次,在卫鞅的率领下,嬴渠梁军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在击退六国联军的过程中,嬴渠梁看到了他的军队从士气到实力有了怎样的突破,他心中自然高兴。 这场战役,让他心中充满了对秦国未来的信心。 “那老祖宗应该尽快习惯才是。毕竟,未来,这样的胜利对于我秦国来说,只会多不会少。反倒是六国之人,该好好珍惜这难得的安宁时光。日后,待我秦国挥师东出,他们只有匍匐在我秦军铁骑之下颤抖的份了!” 嬴政口中说着这样狂傲的话语,面上的神色却极为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嬴稷笑了笑,道:“不错,有血性,不愧是我嬴家后辈!你这小子在某些方面虽然不怎么讨喜,但在这方面倒是对了寡人的胃口!” 嬴政瞥了他一眼:“天祖父可是说过,政比曾大父讨喜多了吗,高祖父也是喜欢政胜于大父。” 嬴稷:“……你小子!” 他难得夸一次人,居然还被自家后辈阴阳,他容易么他! 嬴政看着嬴稷气急败坏的样子,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看来,自家老祖宗说得没错,曾大父在上了年纪之后,在某些方面果然愈发像个孩子了。 嬴稷刚想开口,就被嬴渠梁吐了一身。他显然缺乏应对类似事件的经验,他的手僵硬地扶着嬴渠梁,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嬴政心知嬴稷多半不愿意让旁人看见他与嬴渠梁这般狼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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