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毘人用手顺胡子,他思索时总爱做这小动作:“mei gu mi,是女名,恩惠的意思啊。”又长叹一声,“想不到甚尔也会取这样的名字。”期间寄托的爱与期待,可不是他认识的禅院甚尔会有的。 又想,甚尔那小子,真是交了好运。 惠又紧闭上小嘴,不说话了,他像一颗蚌,拥有这年龄段孩子不曾有的固执,这让直毘人与兰太都认为,他会成为了不得的咒术师。 咒术师强大不仅要有咒力有术式,还要疯,疯的根源是执着、是固执,惠小小年纪就显露出超凡的心性。 禅院家的后厨房做得尽量精致了,惠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还是撒出了很多米,兰太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给他拿来一双精美的尖头雕花木筷,还是直毘人曾经看过直哉,他的观察力也很强,跟兰太说:“你给他再拿一把勺子来。” 惠听见这话,嘴角向下撇,又不高兴了,好吧,他真的很需要一把勺子,无论在家还是幼稚园,这么大的孩子都是拿勺子吃饭的。 等吃完后,直毘人喊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他们听说有十影,无论手头上有多少工作都得放下啊。 至于十影是从哪条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存在,而直毘人哪怕脑袋就酒懵住了,也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 青年一代的没有通知,老一辈的人中除了远在北部的扇,其他人都来了。 直毘人想:扇没来,是一件好事。 小惠的脸颇让人觉得眼熟,一些人有既视感,一时间却没想起来是谁,可能是哪一房的姐姐妹妹吧,他的脸实在是很精致禅院! 他们家有两种人,肌肉虬结的大汉跟精致的美人,美人不分男女。 还有些人,譬如禅院甚一,则从他背后看见另一张脸,甚一忽然抬头,定定地看着直毘人,他的表情,似乎在求一个答案,而直毘人呢,他刻意忽视了甚一的视线,蹲下来跟还没有他膝盖高的孩子商量:“把玉犬放出来吧,惠。” 惠怎么可能理他,他是能一天不开口的酷小孩。 直毘人不知道是在用激将法,还是道出了事实,他跟惠说:“你爸,也就是甚尔在禅院家从来都是不受待见的,因为他没有咒力,是个异类,你身为他的孩子,不仅生来就有强大的咒力,还觉醒了最高级的术式,无愧于恩惠的名字。”他忽然咧嘴粗犷地笑了,“你难道不想证明吗,通过你的术式证明,看不起甚尔的人都是白痴。” 他话中夹带私货,在场的人一下子怒了,年纪最大的长寿郎短促地叫了一声“直毘人!” 长寿郎的年纪大、辈分高,可以不叫他家主,是众人中唯一有资格呵斥直毘人的。 三岁的惠被激怒了,他的嘴角向下撇得更厉害,好吧,惠想:自己真的讨厌京都的禅院家,这里的叔叔爷爷没有一个让他喜欢的,而且他们不仅是绑架犯,还欺负自家老爹。 讨厌禅院家的理由又变多了一个。 他想替甚尔找回场子,于是惠做了过去无数次做过的手影,低呵:“玉犬!” 小黑小白猛地从他脚下的影子里蹿了出来,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围着惠脚边撒欢、散步,而是在陌生的环境中保护他们警惕的小主人,对周围的咒术师们龇牙,竖起全身的毛发,想要喝退他们。要不是小惠没有下令,他们就要冲上去了。 场子一下子炸了,本来众人凝神静气,只等瞬间的召唤,现在看到了他们想看的东西,一下子嗡嗡地讨论开,一些人的心情比沸腾的水还要雀跃,从底部开始咕咚咕咚,高涨的情绪如泡沫,在水平面上啪一声破裂了。 “是玉犬!看他们头上的道反玉!” “两百年了,十影终于降临在我们家了!” “有了他几遍现在不行,未来未尝不能跟五条家叫板!” 但也有不和谐的音符。 “开玩笑的吧,那个甚尔……” “无咒力的孩子继承了祖传术式,哈。” “甚尔跟怎样的女人结婚了,找出来,她说不定有咒术师的天赋。” 小惠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面无表情的看向说甚尔坏话,面露不屑之色的人,猛地拍了一下小黑的屁股,小黑小白两条狗齐刷刷地奔出去,像彗星的尾巴,又带雷霆万钧的力道,冷不丁地向人群密集处冲撞。 这一下子,真把禅院家的遗老们撞得人仰马翻,惠虽然小,玉犬却是十影赠送的保镖,最多因为他还没长成,不够强大罢了,但保镖的特性赋予他们基础的武力值,咬合力大得能够撕碎二级咒灵,想要把没有防备的禅院家咒术师们撞个踉跄,还是没问题的。 直毘人看笑话了,他依靠着墙壁,单膝盖支撑着,手臂搭在膝盖头,他说:“儿子在这里就说老子的坏话,真有你们的。”真不知道他是站禅院还是站甚尔,也难免经常被弹劾了。 “你!”踉跄的老头子们才给直毘人一个瞪视,就被玉犬死死咬住衣服下摆,小惠的关门放狗十分有成效,一时半会他们真奈何不得,而且还不能真把玉犬伤了,这可是心心念念的影法术式神,他们有闪失,玉犬都不能有事。 咬了好一会儿,惠都觉得有点累了,才召唤小黑小白回到身边,这两条小狗还很不愿意,对跟他们搏斗至今的禅院家人狂吠,汪汪汪、汪汪汪的。 直毘人掏了掏耳朵说:“好了,该验证的也都验证了,看到了,这就是甚尔的儿子,禅院惠,他觉醒了在场各位心心念念的术式。” 又补充道:“惠之前生活在横滨,是兰太执行任务时发现的。” 甚一扭头夸了一句:“干得好,兰太。” 被夸的小青年立正道:“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有族老好容易整理完衣衫,高高在上地发表意见:“迟了已经在外面蹉跎了三年,他本应像五条悟一样,出生就在禅院家的庇护下,按部就班地成长,现在这样……”他还算有点情商,惠就在面前站着,终于把“已经长歪了”咽下去,内心对甚尔是非常愤怒的,他真是禅院家的败类,对家族不忠不孝,家族把他养这么大,他不仅没有反哺家族,还带来了祸事,当年一通闹让家族一蹶不振,到现在都没有恢复,眼下竟然私藏十影!真是罪大恶极,把他千刀万剐以谢罪家族都不为过! 直毘人跟这群人打了多年的交道,看他们皱眉头就能把人心中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可他一个字不说,你看,小惠对禅院家的印象够差了,没必要提高难度,又想着这群人什么时候才能有点自知之明呢? 甚一是甚尔的大哥,也是小惠的大伯,理论上他是有发言权的,他跟直毘人说:“晚了这么多年,得把落下的课程补上,甚尔从小就没受到咒术师的教育,他连正常的咒术师都培养不好,更别说是十种影法术,最多学点拳脚功夫,得开祭库,把相关古籍找出来。” 他说这话时是完全不顾小惠意愿的,当然了,这么小一个团子,不过三四岁,他又能有什么意见,只是承载禅院旺盛野心的工具罢了,是他们重新走向辉煌的载体。 甚一说:“得好好培养才行啊。” “不要。”一直没有说话的小惠忽然道,“我不要在这个地方,我要回横滨。”他说,“我要回幼稚园上课。”清晰地表达出他的抗拒。 族老们交头接耳。 “幼稚园是什么?” “外头存放小孩的机构吧。” “真是甚尔养的孩子,不知好歹。” “他少了家族教育,又能懂什么。” 甚一对大侄子也没什么脉脉温情,他跟甚尔的关系并不好,二者一度是割裂的,他硬邦邦地说:“这由不得你,既然是十影,就要肩负起责任。” 惠说:“我第一次来京都,有什么责任。” 他觉得眼前的大人们自说自话、不可理喻、讨厌极了! 更何况…… 他宣布道:“我不需要你们教,就算甚尔不行,悟哥、杰哥跟硝子姐也会教我用术式。”所以他学得一点都不少! 让小惠没想到的是,他刚吐出的三个名字,正如同在平地点燃一颗炸弹,短暂的脑内尖啸后,只余下厚重的蘑菇云,在场人一下子安静了。 这三个名字太熟了,五条悟他们最熟悉,就是压在禅院家肩膀上的大山,而后面俩,实力惊人,又因跟五条悟交好,被视作五条的附属,但禅院家一些人清楚,他们连夏油杰都得罪不起! 为什么知道,或许是一同出任务,见识过对方神鬼莫测的手段吧。 硝子就不用说了,你千万不能得罪一个奶妈! 直毘人也不装沉默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于是他挑眉问语出惊人的小鬼:“你跟他们认识?” 惠的脸上写满了:啥? 认识就认识,怎么滴了! …… 当小惠与遗老们僵持时,禅院甚尔来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大门口。 他出来时的打扮很随意,就是练功服,脚下是美久买的运动鞋,柔软而轻薄。 甚尔看古朴的墙壁,看泛着光泽的青瓦,看雕琢的檐牙,最后视线停留在大门口那落有遒劲书法字体的“禅院”上。 一切与他离开时没有区别,当然,他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哪怕一眼,他是逃离的,恨不得这辈子再也不看这禅院家的门景,他又是恐惧的,恐惧再回来、再看见,又深入泥淖,体会永不得翻身的地狱。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现在的心平静极了,一点恐惧都没有,不仅没有,他胸膛中忽然点燃了一团火,一团跳动着的火焰,火焰中是无限的力量。 “呵。”他忽然冷笑一声,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丑宝嘴里的游云。 三节棍棒组成一团,他单手持棍,狠狠地砸在禅院的木牌上。 只听见轰隆一声,禅院家的青瓦石墙碎了,而那古朴的,不知从何年悬挂于此的木牌,应声断成两截。 禅院裂了。
第252章 甚尔的行动快却非隐秘。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砸裂禅院家的大门, 且别说古旧的门扉,坚硬的石墙面对游云不堪一击,它们碎裂成无数小块, 乱石飞溅。 悬停在半空中的石砾映在禅院信朗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它遮住了禅院甚尔的小半身躯。 仔细想,禅院信朗眼中的画面很有电影感,他瞳孔聚焦于小石砾,未免不是逃避石砾背后的人。当禅院甚尔在躯俱留队磨炼时, 他这躯俱留队的首席名存实亡,不敢去触甚尔的眉头, 他离开禅院时,最先倒霉的也是禅院信朗,足足被打断了二十一根骨头。 “躯俱留队”的成员多以甚尔为尊,只给信朗明面上的尊敬罢了。 因甚尔留下阴影的可不只禅院扇, 信朗也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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