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应该来的,”那个人道,声音异常粗哑,几乎不成音调,他的嗓子一定受到过很严重的损伤,“这里不应该有活人来的。” 黑瞎子试着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的手脚被人用绳子牢牢地绑住。捆绑的手法十分专业,将关节活动的空间压缩到最低限度,连黑瞎子这样天赋异禀的人都没有办法动弹半分。 “你这样绑,我都要残废了。”那瞎子就苦笑道。 “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那人却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向他晃了晃手心里那颗刻满了字的小球,问道。这人讲话的语气带有很强烈的命令语气,似乎是习惯了向别人强加自己的意愿。 “你能看懂上面写了什么吗?”黑瞎子就问他,额上出了一层细密密的汗,“你告诉我上面的东夏文是什么意思,我就告诉你我是从哪里得来这东西的。” 那人拿眼睛看看他,似乎是在看一个很渺小的臭虫。黑瞎子躺在勉强可以被称作是床的一摊烂棉絮上,也拿眼睛对着他看。他的墨镜被这人摘下来了,露出一双颜色很淡的眼睛来,瞳孔正因为强烈的阳光而不自然地收缩。 “你是为他来的。”那人却不理他,反而自言自语地道,一边摇了摇头,“这世上居然有人为他找到这个地方。” 黑瞎子疼得有些受不住了,滚了两下,从床上滚到这人脚边上。 “他还有个小情郎,一心舍命陪君子,和望夫石似地,为了他连自个儿的小命都不要了,你想不想知道?”黑瞎子就道,“你要是想知道,就放开我的手脚。” 那人闻言冷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他。他在看陈皮阿四写的那些东西,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似乎是对里面记录的东西很不满意。 黑瞎子眼前暗了一下,脑袋里昏昏沉沉地,又开始模糊。 那人翻东西的速度很快,他只花很少的时间,就看完了陈皮阿四和黑瞎子的记录。 黑瞎子的意识只维持到那人看到本子后面那些画儿时惊讶的面孔,他最终还是沉入很深的黑暗,理智在挣扎中逐渐消散。
第68章 “你是个练家子,身手在普通人里应该算不错了。”那人道,语气冷冰冰地,有一种很高高在上的感觉,“我看了你那本东西,你如果是按照最后那些画里起灵的路线走的,那肯定经过了那些藏人的聚居区。” “那你这个东西,十有八九,就是从那些藏人的女阎王那里得到的。”他说话的口气很肯定,手指敲了敲桌面,那颗拳头大小的陨石球儿因为桌子的震动而往前面滚了滚。黑瞎子坐在他对面,手脚的绳子被放松了一些,又被喂过了食物和水,人至少恢复了一些精神,没有那种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无力感了。 那人并没有告诉他他究竟昏迷了多少时候。黑瞎子发现自己的匕首已经被他收在腰间,当做了自己的武器。 一个张家人。一个冷酷、年迈、一只脚已经踏入坟墓的张家人。 一个遗族。 他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你们张家人怎么都是一个样子?”他就道,“也太没有意思了。” 一个张起灵已经够了。昔年张家最鼎盛的时候,难道那么大一家子,全是这种面无表情的世外高人做派,顶着一张冷淡的脸孔,在张宅里走来走去。 有点难以想象。 “我有很多事情要问你。”那个人就道,近看起来,他似乎还是活着的,只是实在太老太老了,老得超出了人类生理的极限,身躯已经如同鬼魅,“如果那个叫陈皮阿四的人和你所记录的东西都是真实的,那我们的计划很可能就是失败的。” “我们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培养他,结果他居然是个失败的作品。”那人继续道,压根没打算搭理黑瞎子的话。 黑瞎子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这人的神色,他紫黑的面皮上浮现出一种坚定而冷酷的东西,仿佛要守护什么必须完成的使命。干枯树枝一般的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指甲早就全数剥落了。 那瞎子心瞬间就凉了一下。这人不知道在这里独自居住了多久,他沉浸在一个久远庞大的计划里 ,不知世事变迁,却依然亢奋热切,仿佛一个尽忠职守的古代武士。最糟糕的是,虽然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但他的头脑却仍然是灵敏警惕的,身手也还没有完全地退化。 在所有的危险人物里,没有比这种类型的家伙更加难缠的。 那人站起来,绕着黑瞎子转悠了两圈。 “你能一路追到这里,你和他的关系肯定很不一般。”他若有所思道,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高大而憔悴的青年。 黑瞎子干笑两声,没说话。 “你倒是说说看,起灵现在在哪儿?他到底怎么样了?找回记忆了没有?”那人一叠声问道。 “讲真,您问的这些,我也特别地想知道。”黑瞎子就道,没有墨镜架在鼻梁上,这让他很不习惯,感觉好像扒光了给人展览一样,“我和他在一块儿是倒过几次斗,可还没叫过他起灵呢。” 那人站住了脚看他。 “我跑到这儿来,也就是想多了解他一点儿。”黑瞎子继续道,一边拿眼睛观察这人的神色,“您觉得我像是知道很多的人吗?” 黑瞎子知道那小哥有一样本事,就是他能够凭直觉判断一个人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是他不清楚这是哑巴张的独门秘技,还是和发丘中郎将的手指似地,是每一个张家人都掌握了的一门本事。 “我看过你写给他的东西。”那个枯瘦的人闻言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他,沉声道,“你在搜集他的过去。” “为什么?”他道,“起灵应该不可能和任何人有合作和利用以外的关系。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孩子,也不讨人喜欢。他应该孤独地完成任务,然后像一个无名的战士,带着张家最后的希望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黑瞎子闻言挑了挑眉毛,干巴巴笑了两声。 “您对他很熟悉?”他小心翼翼地道。 那人似乎对自己刚才想到的东西感到有些困扰,低着头在屋里踱着方步转悠。他再一次忽略了瞎子的问话。 “我守在这里很多年了,”他道,“起灵下山的时候,他们都跟着出去了,只有我不行,我没有出去。我守在这里,守了很多很多年了。”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也应该叫张起灵的?”他突然转过头看着黑瞎子,昏黄的眼睛猛然绽出精光,“我本来也应该是一个起灵,可惜时局变迁,张家需要一个怪物才能维持住世代守护的秘密?” “一个怪物?”黑瞎子讶异道,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一个怪物?” “不错,一个怪物。”那人道,自顾自点了点头,“他是一个本不应该出生的人,但是我们还是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尽管这需要牺牲掉他的生母。” 他原地转悠了两圈。 “可是按照你那本本子里的记录,他不但在统合老九门的事情上失了手,后来还失去了自己的记忆,现在只是长沙的一个土夫子!”他突然拔高了声调,“像一只白猪一样被越南人扒光了抗到斗里当诱饵!” 黑瞎子暗地里咋了咋舌,被他突然激动起来的语气吓了一跳。这人看来疯得比他原本估计得还要厉害得多。 “个人意见,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他做什么,但我觉得他还是有可能成功的。”黑瞎子轻声道。 那个人听到他的话,把脸转过来看了看他。 “对了,你是为了起灵来的。”他说着,点了点头,好像突然才注意到还有黑瞎子这个人。 “这样,我带你去看看吧。”他道,又自顾自点了点头,“我带你去看看。” 黑瞎子眨了眨眼睛,没吭声,很配合地让他解了自己的绳子。 对付一个神经病,除非必要时候,你最好不要打扰他的个人世界。
第69章 那些石阶一看就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走过了。石头的缝里长出草来,石面上也结了黑厚的一层土灰,漫着一股生腥气。 那人让黑瞎子走在前头,自己背着手在后面看住他。 周围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声。风在这片远离人烟的土地上游荡肆虐,毫无阻拦地在草原上横行,如同脱缰的野马。 这里的海拔一定已经很高了。空气干燥,阳光炽烈。人走在太阳底下,好像被包裹在金色的烈焰中,晒得黑色的脸皮都冒出了一层白光。待到日光照耀不到的树荫下,又凉得厉害,阴冷冷的空气好像要钻进人的骨头里去。 黑瞎子一边走,一边转着脑袋查看周边的光景。张家的遗族收掉了他的墨镜,他一双眼疾严重的眼睛在烈日下水汪汪的,眼眶都泛了红。 越往上去,就越显出一种荒凉寂静来,孤冷得仿佛天地之间被遗忘了数千万年的一片土地。好像深深地下的钟乳岩上一颗冰冷欲坠的水滴那样,有着不能碰触的冷和寒。 那瞎子仰了仰头,风吹动他刚刚及颈的头发,软软的。这里连风都是冷的。 哑巴张曾经就在这里,孤身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很长很长时候。 也怪不得他的人那么冷。 无论是谁,在这样的地方待得久了,都会冷的。人冷,心也冷。 石阶的尽头,是以一个仅容一人立足的平台,连着一个山洞。 洞也小,二十来个平方,里头一张石头凿出来的床,一张石头凿出来的桌子,桌上一个石头碗。 都已经很旧了,现在连石头床都裂了很深的缝,已经无法再住人了。 “起灵那时候,在这里住了整整三十年。”黑瞎子身后那人就道,语气似乎很感慨,“他住了三十年,我们就在山下等了他三十年。” “等他做什么?成仙吗?”黑瞎子就问道,语气似笑非笑的。 那人瞪了他一眼。 “等他哭。”隔了会儿,他就道,“我们费尽心力,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让他学会像一个人一样地流泪。” 黑瞎子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那人却不愿意再多说了,他对哑巴张的某一些事情似乎非常忌惮,不但不愿意说,似乎就连想起来都觉得非常糟心。
第70章 “你手上那块从藏人手里得来的石头,记录的是他的出身和他母亲为他起的名字。”那人道,点了点头,“这是一些很没有用的信息,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了。” “但是那些藏人却把这颗石头当宝。”黑瞎子就道。 “他们看不懂上面的东夏文,”那人就道,语气非常不屑,“只知道这颗石头是用了不得的材料打造出来的,有活死人,延寿命的功效。” 黑瞎子坐在裂了缝的石床上,没说话。他不确定是不是应该把西王母墓里发现的天陨透露给这个人。 枯瘦的人影站在哑巴张曾经生活过的山洞里,有些呆呆地,又开始神游天外。从黑瞎子醒来直到现在,他时常都会这样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旁若无人。黑瞎子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悄悄地观察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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