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病房的灯在他俊秀的脸上分割出光影界限,他垂着眼,凝视着自己的手,视线一寸寸地扫过手掌和每一根手指,良久没有动弹,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他分明坐在东大附属医院的病房里,离海岸有相当的距离,却在恍惚间听见了上辈子横滨海的潮汐声由远而来,一遍又一遍,永不停歇。而横滨海岸前分明里里外外围了那么多人,这些人都可以说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存在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不约而同地都隔着相当遥远的距离,沉默地注视着那个人。 即使被所有人围攻,现下已经山穷水尽,初崎千鹤也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那双漆黑的眼只是往人群这边望了一下,便不再留恋,甚至连松田阵平都没看,低头摸出了根烟,打火机轻微地鸣了一声,白色的烟雾没过他的眉眼。 “……初崎千鹤这次真的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吧,这个研究疯子身边的咒灵已经被控制了,光靠他自己肯定没办法应付这么多人,只能束手就擒了。不过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他,毕竟他虽然犯下滔天大罪,政府那边应该还是舍不得……” “滔天大罪?我听说他本来是顶级的科学家,怎么可能会犯下……” “造化弄人呗。听说一开始是政府明令禁止他研究一些东西,因为那些东西在法律意义上是不能研究的,就算他是初崎千鹤也不行,但我们都知道,他是个疯子……” 潮汐夹杂着人们的议论,一遍一遍地扑向被控制住不能再行动的松田阵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消失,看着初崎千鹤似乎是还想说什么,但他身边没有人,最终只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平静地抽完了那根烟,没等看到松田阵平完全消失,就转身走入大海了。 ——他们之间太远了,连叹气声都听不见。 海水渐渐地要将初崎千鹤整个人淹没,松田阵平眼见着也保持不住咒灵形态了,马上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却看到海里的那个身影似乎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要回头。 然而等松田阵平拼命眨了眨眼睛,想看清楚的时候…… 海面上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初崎千鹤的踪影。 所有人都说初崎千鹤是为了松田阵平才走上起死回生这条路的,也几乎所有人都承认初崎千鹤对松田阵平的特别。这些话还萦绕在耳边,可眼前的初崎千鹤却就这么消失了。 似乎所有的爱恨都是传言,所有的特殊都是表象,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初崎千鹤,甚至连即将消散的松田阵平都没法让初崎千鹤真正停下脚步,连回头都不能。这个传闻中为复活他抛下一切的人,真的是把他当□□人吗? 如果说是爱人,但初崎千鹤从来都没正面承认过,甚至都没说过一字爱,好像都是人们的臆想。可要如果说不是,世界上爱初崎千鹤的人有那么多,不缺他松田阵平一个,那为什么初崎千鹤又单单地选中了松田阵平,又为什么也从来没否认过那些传言? 难道他对初崎千鹤而言,只不过是这条较之创造生命更难的起死回生路上的一个实验品吗?初崎千鹤到底把他当作什么? “……” 松田阵平闭了一下眼睛。 如果,他想,如果上辈子的初崎千鹤真的是因为爱他才会迎来最后的结局,那么他还是希望这辈子初崎千鹤永远都不要给他任何回应。最好不要有别的原因,最好真相就这么单纯,这样他才会力所能及。 否则这辈子,他只会无能为力。 潮汐声慢慢地远去了。 松田阵平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伸手勾上萩原研二的肩膀,开玩笑般地道:“说出来有点丢人,但上辈子我也没有成功啊,这辈子还没上辈子努力,成功不了,那不是很正常?” “……”萩原研二狐疑地眯起眼,直觉告诉他,松田阵平此时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但松田阵平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了。他会意,没有再接着追问,而是转头去抓开始蹲在病房角落玩切水果的中川:“中川,你不用跟着初崎教授吗?” 中川刚切完一个西瓜,突然被点名:“啊,不用,我被教授流放边疆了。” 萩原研二:“……流放?” “边疆”松田阵平:“?” “教授这次去横滨出差了,好像是有什么演讲。”中川专心致志地切着葡萄,一不小心顺手切到了个炸弹,差点跳起来,“本来我还是想跟着去的,但教授说不让我去,嫌我太吵,换了个安静的在边上……” 松田阵平扶着额头想了半天,一时没想到这个“安静的”会是谁:“等等,他招新助理了?” “那倒没有,人应该只是来兼职的,虽然教授是有这个意思,但他还没正式上岗。”一局切水果的游戏结束,中川想了想,“是实验室除了五条先生以外的另一个投资人,黑泽先生。”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迟疑:“真的是那个黑泽先生?就带着黑帽子,留着银发,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 得到中川的肯定后,松田阵平有点恍惚。 他这辈子对能和初崎千鹤在一起这件事的确没什么指望了,但听到初崎千鹤对琴酒另类相待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漫上了一股酸涩。酸涩冲到喉咙,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只能咽了下去。 ……可是这样不行。 琴酒对于初崎千鹤的执着本身是出于初崎千鹤自己的价值,但再加上琴酒自己上辈子的经历——黑衣组织里四处都是其他政府的卧底,只有初崎千鹤是瓶真酒,那么这次琴酒只会更执着。 虽然初崎千鹤现在过得好好的,完全没有加入黑衣组织的必要,但是…… 说不定呢? 现在就连降谷零都重生了,既然这么多人重生,哪怕琴酒也未卜先知,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不能继续安心地在医院里躺下去了,更不能什么都不做。 如果他的重生,没有给初崎千鹤带来更好的东西,那么毫无意义。 过了会儿,松田阵平一把抓住萩原研二的胳膊,低声道:“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萩原研二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让那个人呆在初崎教授身边太危险了。” “我想出院。”松田阵平说。 “出院?”萩原研二挑起眉,摇了摇头:“你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适合出院,别忘记现在你的身体还不稳定……” “问题是,”松田阵平叹了口气,“那我现在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中川目光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之间挪过来挪过去,愣是没猜出他们打的什么哑谜。他挠了挠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随便向病房外望了一眼,却愣住了。 他愣得太久,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本来还在低声商议,也发现了他的异样。只见中川呆呆地望着房门的玻璃窗,半晌才如梦初醒般地开口问:“现在人居然流行在头上纹缝合线吗?” 缝合线?! 松田阵平瞳孔一瞬间缩紧,意识到了什么——好在房门上的那扇玻璃窗很小,从外面根本看不到他此时的异样。不过没几秒的功夫,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缝合线当然不是什么常见的纹身,更不是流行,头上有缝合线的人,松田阵平在上辈子到这辈子也只见过一个,咒灵羂索。 但问题来了,羂索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病房前?换句话说,为什么会盯上他? 哪怕还没有和羂索正面交锋,但那冰冷滑腻如毒蛇的视线仿佛已经钻进了这间病房,病房内的空气无形凝固了。羂索在门前,松田阵平来不及多想,羂索毕竟是活了上千年的咒灵,而他自己的术式主要用于防御,如果真要打起来,松田阵平占不到上风,更别提医院里还有其他人。 他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心里却已经下了决定,只顿了顿,从善如流地道:“说不定是新流行,你要不要试试?” “?” 萩原研二直觉松田阵平又要偷偷搞事,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几圈,但中川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站在那疑惑地挠了挠头:“原来这是流行吗……可惜我现在没钱纹。” “纹身很痛的,而且在头上纹……”松田阵平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日常闲聊,眼尖的萩原研二却瞥见他藏在枕头后的手已经迅速地拨通了报警电话,“对了,你听说过疼痛等级吗?要不然过来掐研二一下感受感受?” 萩原研二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那个缝合线肯定不对劲,松田阵平现在正尽量不引起那人注意,将中川引过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萩原研二:“……” 但是为什么要掐他啊?就不能掐你自己吗? 幸好中川没反应过来哑谜,对咒灵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当时追查脑花的时候人也不在边上。就算松田阵平这么说,他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呆呆地往前走了两步,一脸好奇地走到了松田阵平的病床前,走出了门外脑花的视线:“让我试——” 松田阵平猛地勾住萩原研二和中川的肩膀,一边捂一张嘴,嘴边仍然挂着轻松的笑,但声音却很低:“不管我接下来说什么,都不要喊。” “……” “门外的那个咒灵是冲我来的,”松田阵平绷紧肌肉,硬是将满脸“什么玩意怎么回事还有咒灵”的中川给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我觉得我身上没什么好图的,唯一能诱惑他的就是初崎教授用来救我的新药——这个药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哪怕这个药现在还不成熟,但救了我一命,他会动心也正常。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找药剂,而是来找我……” 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一顿。 萩原研二用眼神询问:“?” “……因为他可以一直更换身体,”松田阵平脸色微微变了,语气有点错愕,“所以比起越过重重关卡拿到绝密的药剂,他可以选择没有太多守卫盯着的我。” 房间外的毒蛇已经亮出了毒牙。 房间内,松田阵平喃喃:“……所以他是想要我的身体。” 萩原研二:“?!” 虽然不明原理,但是如果松田阵平的身体被这莫名其妙的咒灵占领,松田阵平本人的下场可想而知,寒意渗入了骨髓。萩原研二目光往病房里一扫,大脑疯狂转动,试图想找一条能带松田阵平安全的路,然而这时他却瞥见中川拿出了手机。 那个刚才还一脸懵逼上当的中川神情镇定,丝毫没有犹豫,直接打开了手机里的通讯录。屏幕的幽幽蓝光映出了他要找的人的名字——五条悟和夏油杰。 中川怎么会有五条悟和夏油杰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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