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依旧记得如何炒热气氛的手腕,也不乏能够令人传颂的妙语,但是在参加了七八场集会之后,他就整天长在了奥森大学。 《米诺陶斯》正写到迷宫里,忒修斯失去最后一名同伴,开始感到绝望的那一章。米诺陶斯在暗处观望着他,对这个与以往人牲不太一样的青年有些好奇。 “希腊的神啊,为看着你的子民被死神夺去?我们信仰你,赞颂你的名,你却把力量给了邪魔——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本是来解救你们的,可我只能拥抱你们的尸体。可怖的怪兽!米诺陶斯!来啊,米诺陶斯,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羽毛笔的笔尖在纸上沙沙地游走。一页结束,就会有一只手从旁边拿起它,悄无声息地逐句细读。 阿瑟爱文斯就坐在王尔德身边,面前也有一张木桌。他的桌上放的不是稿纸,而是比丘吉尔小姐用的更好的画纸。四角固定的纸上,一个头生牛角,及其魁梧的男人已经成型,他想了想,慢慢添上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他的画风并非时下流行的装饰画风格,在笔画勾勒间,自带了一份古老又细致的风味。 ----------Hello September--------- 欧仁跟着一个学生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一时都不能确认。卡特伯爵那张脸是独一无二的,那些特征就在那里:过于绷紧的皮肤,长长的疤痕,有些歪扭的鼻梁,淡黄色的眼仁。但是看着那个坐在桌前的男人,欧仁一时却不能把他和曾经在英国有一面之缘的卡特伯爵联系起来。 王尔德正在奋笔疾书,带路的学生看起来挺习惯的,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欧仁有些不自在地站着,把重心换了一只脚。即使逃难到了英国,接见他们的也是维多利亚女王和王太子。平日管家和仆从都礼仪周全,依然把他作为一国的太子那样对待。 但是那个引路的学生一头乱发,连英文都说不好。他说出的敬语根本得不到回复,还得看对方的脸色。卡特伯爵那具有贵族特色的苍白脸颊变成了平民的浅棕色,从他进门起,连头也不抬。 欧仁本以为见到了卡特伯爵,就到了小法国。他自然可以得回曾经在凡尔赛宫的日子。卡特家族以豪富闻名,而且伯爵上次拜访时,看通身的服饰气派,也是懂得享受的人。他踏进奥森大学,就觉得此次跨国之旅圆满结束了,到了这个时候,却发现一切还未开始。 ‘“你是谁?我可怜的,不幸的朋友。是谁把你扔进这里来的?看看你那野人般的长发,破损的衣服,难道你是去年逃过一劫的祭品?”忒修斯手里握着剑,正要搏命时,却发现走出阴影的只是一个高瘦的男人。他的头上没有角,手脚也并未生着利爪。短剑垂向地面,见到一个活人的喜悦充塞了他的心。 新出现的同伴微微一愣,以有些奇异的眼神看向他。他的衣服上有干涸后的血污,却并没有像这一批其他的人牲那样痛哭流涕,大叫大嚷。忒修斯立刻加深了亲切之感,走上前去: “亲爱的朋友啊,我是雅典王子忒修斯,我是为救你们而来的!”‘ 王尔德写完了这一句,在心中默默酝酿忒修斯的形象,不经意地一抬头,就看到欧仁立在自己面前。 十六岁的少年身量还很单薄,却已经有了成人的姿态。他站在那里,不用像忒修斯一样自报家门,就能让人看出这是一位王子。 王尔德站了起来,用已经在克里特岛上习惯了的,美式的热情笑道:”下午好,拿破仑先生,你找到自己的教室了吗?” 欧仁的脸颊收紧了,站姿变得更加挺直,一双眼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拿破仑——先生? 他传承自叔祖父的血液中涌起了愤怒,努力调整自己的喉咙,才让嗓音不至于有失体统:”卡特阁下——” “称呼我’卡特先生’或者’讲师’就可以了。这里是雅典,在校园里可以自在一些。”王尔德欣赏了一会儿他有层次感的愤怒,看到信时沉重的心情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这位是你的学长亚历山大,把课表给他,待会他会领你去教室。下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来找我,我带你去旅店。” 欧仁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把差点出口的话一同咽下,就听到王尔德继续说:”阿瑟,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拿破仑先生。拿破仑先生,或者你比较希望我叫你’欧仁’?这是美国考古队的阿瑟爱文斯先生,今晚你就住在他隔壁。” 爱文斯放下画笔站了起来,对欧文伸出了手:”你好,拿破仑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欧仁低头看了一下他的手,才反应过来,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稍稍一触: “——幸会。” 欧仁面上露出高雅的微笑,脚下的地面却好像碎成一片片坠落下去。他站在虚空上,冷汗浸透了衬衫。 一只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亚历山大大大咧咧地说道:”走吧,兄弟。把你送到了,我也好去上课啊。” To be continued……
第89章 波西番外一 道格拉斯勋爵(Lord Alfred Douglas)自述: 牛津的生活时沉闷的。即使是娱乐,也沉闷得令人毫无兴趣。那些交际花们让我的同学瞪大眼睛的把戏,我五岁的时候就看过了,她们奶白的皮肤贴在我父亲长满汗毛的鸡皮上,就像漂浮在咖啡上的泡沫。 这些女人的劣质香水让我窒息,但是学校的课堂同样乏味。那些老家伙所教的文法,作品,语言,我都听过;学过。他们就像唱片机,反复播放同一首曲子,令人昏昏欲睡。 第一次让我生出兴趣的是学校的一场公演。我的好哥们的新女友强硬地拉着他去看,于是他又拉上了我,以便有人能够在看剧时一同打发打发时间。剧目的名字我早就听过很多遍了,却从未想去看过。直到这场歌剧结束,我才记住了它的全名:《道林格雷的肖像》。 不得不说,我被它完全迷住了。不是因为唱腔,而是因为台词——从第一幕起,几乎每一句台词都说到了我心里!尤其是亨利勋爵,他的舌绽莲花是多么迷人!相形之下,巴兹尔多说一句话都显得有些聒噪了。 第二天,我在图书馆开门时就冲了进去,直奔管理员指点的书架。谢天谢地,图书馆开门总比那些懒惰的书店要早。D-D-D,啊,在这里了,就是它,《道林格雷的肖像》!书的封面配着但丁的插画,但是这幅插画依然没有我心中的道林迷人。 看舞台剧的时候,我不得不浪费时间在那些可笑的女戏子和化学家上。看书就自由多了,我可以尽情的阅读自己喜欢的段落,直到开口就能背诵为止。我的朋友说我简直疯了,我的室友说我至少读了同一本书二十遍——他显然是个傻瓜,我上周就读满二十遍了。 读到后来,我放佛能听到这本书的作者在我耳廓边说话,用他和亨利勋爵一样,丝绒般的嗓音。据说他也毕业于牛津大学——奥斯卡王尔德,我必须要认识他! To be continued……
第90章 《米诺陶斯》与《蓝色多瑙河》 不知道是否是由于见到了一位真实的王子,这个下午王尔德笔下如有神助。 他几乎不用思考,《米诺陶斯》中的忒修斯已经跃然纸上。 和传说中的英俊勇武的形象不同,这个忒修斯中等身材,肩背还有些单薄。他的相貌也并不十分出众。过高的鼻梁两侧有浅色的雀斑,嘴唇时常抿在一起。在他的眉眼中,年轻人的冲劲和羞怯时常相互转换。他的身体语言表现出他想干一番大事,但是了解他的人都会对此微微摇头。 当他摘下了王冠,在迷宫里与米诺陶斯狭路相逢的时候,他的乐观和盲从让米诺亚王子都感到了惊讶: “这个冒失的希腊佬,他难道是在母亲的卧室里长大的吗?”米诺陶斯暗忖: '我本要摘下他的头颅,向父王交了这趟差事。但是回到火神庙后的日子也是乏味。倒不如暂留此地,和这个外乡人戏耍一番。' 他这么想着,便把紧绷的肌肉放松了,用蹩脚的希腊语回答:”我许久前被送来这里,在迷宫中东躲西藏,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尽管如此,你也休想骗我。每年的人牲都是希腊人从乡野或者海外掠来的可怜人,哪里来的王子?” 忒修斯便焦急起来。他想要向新伙伴展示他的金冠和长剑,但这两样宝物都留在雅典了。迷宫中只剩他们两个,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身份。 米诺陶斯又说道:”穿着短麻衣的王子,来解救我们的王子,你的士兵在哪里,那威名赫赫的希腊军队在哪里?” 忒修斯的脸涨红了,他转开目光,不再与大个子对视。 “——没有军队,只有我,我一个人。” “里奥,你真的打算让小王子住进旅馆里吗?” 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见王尔德放下笔揉着手腕,爱文斯开口问道。 “他选择了来跟随我,就要按照我的方式。”王尔德做了个手势,示意爱文斯坐下,一边拿起了他放在一边的画纸: “虽然《米诺陶斯》的首演定在维也纳,但是一些服装和道具现在就可以准备了。这个牛角的头饰很贴近米诺亚风格,还有米诺陶斯的护裆——你再画一幅细节图,明天我们可以去拜访一下邻街的手工匠人,看看用什么材质。” “我今晚就去打听雅典最好的工匠。”爱文斯见王尔德拿着他的画反复细看,不由露出了笑容:”用上等的白铜镀金,再加上小牛皮!” “这就是舞台道具,也不要太过糜费。”王尔德想起他上一世倾其所有修复了整个遗迹的壮举,急忙阻止:”光是克里特岛的那些雇工一天就要几千美元,这些费用,可以由我——” “虽然您不需要,请一定要让我做《米诺陶斯》的赞助人!”爱文斯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您只要写稿就行,其他的杂务请都交给我。我不擅写作,也不会谱曲。但是真的希望我的名字能和您的名字一起,出现在人员列表上!” “名单上当然会有,”王尔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考古队队长,米诺亚壁画复原画师,舞台美术设计师,米诺亚考古及歌剧筹备主要赞助人:阿瑟爱文斯。你的头衔,会是所有人中最长的那一个。” …… 欧仁坐上那辆斑驳老旧的马车,不得不依靠地心引力,才勉强坐到了显出旧色的天鹅绒坐垫上。那一刻,他身上那套并不华丽,却是由上千法郎一码的面料裁成的常服发出了濒死的尖叫。 只有一个小手提箱的行李(内含蔷薇香水,精致皇家书写套装,及太子最喜欢的东方陶瓷摆件),连随身的男仆也被伯爵打发回去自谋住处,欧仁从巴黎逃亡后一路流离,这时才尝到了背井离乡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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