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尔德在第二辆车上,身边就是爱文斯。他一边挥手,一边在一片吵嚷中低声问道:”你真的不留下了?” 爱文斯戴着小帽,帽檐的阴影挡住了蒙着雾气的眼睛:”这里有他们就够了。等到找到祭台了,我再回来。” 王尔德微笑了一下:”那好。到了雅典,我请你吃饭。” --- 这天从克里特岛到雅典是逆风。一行人人数不少,行李更多,船上就有些拥挤。告别的兴奋劲儿过去,船慢悠悠地晃着,水声哗啦啦地响着,连日的疲倦也就涌了上来。王尔德和爱文斯分在一间舱室,他掏出笔记想整理一下,爱文斯已经在旁边靠着舱壁睡着了。下午一两点钟的时候,明亮的阳光和热腾腾的波光一起照了进来,在他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金边。 大约是一直没怎么吃好的原因,爱文斯比刚上岛时瘦了许多。晒成了小麦色的皮肤紧紧地绷在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倒显得有几分严肃。直到光线从他的左脸慢慢延伸到鼻梁上,王尔德才发现自己就这么看了他许久。 他掏出烟盒打开,又合上放了回去。笔记是不想看了,索性靠向另一侧舱壁,慢慢闭上了眼睛。太阳炽热的光斑透过眼皮映出一片红色。 ---------我是台风后的分割线------------ 丘吉尔小姐在旅店里走来走去。收到奥森大学返航的日期后,霍克力先生一大早就到港口等着接人,现在已经晚上了。 “怎么还没到,不会被那几家人接走了吧?”小钟响了十一下,她一边望向窗外,一边喃喃自语。 自从米诺亚文明登报之后,他们这个小旅馆一下子就拥挤起来。那些人大概是从报纸上卡特阁下的文章追到了他在希腊奥森大学挂职,又从奥森大学查到了现在的下榻处。雅典的上流圈子发现竟然有这么一个法国头等贵族悄悄在眼皮下猫了这么长时间,还真做出了一番事情来。 这样一位出身高贵,志趣高雅的阁下,怎么能不邀请他参加各种餐叙,沙龙,品鉴,郊游活动呢?而且这样不入流的小旅馆,让阁下落脚也太委屈了。 于是各种请柬拜帖雪片一样堆到了丘吉尔小姐身边的小桌上,每天都有两三个某某家族的子弟和慕名而来的学者亲自来访。奥森大学公开筹款之后,又加上了从世界各地赶来的投资人。即使知道伯爵阁下还在岛上,他们也想要抢占与之结识的先机。 丘吉尔小姐和霍克利小姐在美国算是有些地位,但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重要过。那些人仰慕了卡特阁下就开始夸奖他们,什么年少有为,天分超群,英俊潇洒,美貌动人——如果不是丘吉尔小姐还有点自制力的话,每天多见几个人,给报纸提供的插画都要断稿。 之前尚且如此,奥森大学考古队一回来,盛况可想而知。不少人都提前和他们打了招呼,他们在港口都安排了车。等到伯爵大人下船,就要邀请阁下光临府上。届时,自然也有车来接他们两个。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理解了伯爵为什么拒绝入住他们家的小别墅的原因。过了一年多远离喧嚣的日子,连丘吉尔小姐自己都不想回到原本的生活了。 直到夜色深沉,旅店里一片寂静,她才听到外面穿来'得儿得儿'的马蹄声,和着车轮碾压过路面的辘辘声,接着是车夫勒马的一声低喝。 她快步迎了出去,几乎是一溜小跑。一种油然而生的喜悦袭上了她的心,让她的声音也轻快起来:”阁下,您回来了!” 被车夫搀下来的正是王尔德。借着仆人手里提的煤油灯微弱的光,丘吉尔小姐觉得他瘦了许多,长长的身影投在地上,几乎和他本身连成一线。他们虽然经常书信往来,也确实是有许多时间没见了。看到这个披着黑袍,戴着礼帽的男人,丘吉尔小姐顿觉一阵安心,仿佛这段时间的许多烦恼都有了直截了当的答案。 “声音轻点儿,先生累着呢。”被完全忽视的霍克利先生自己提着两大包行李跳下了车,不悦地说道:”你在这里倒是清净了,不知道那些家伙多烦人——去后面找老板,我们要多订一间房。” 他说着,又伸手从马车上扶下一个人来。看着也是高个儿身材,瘦筋筋的。 丘吉尔小姐愣了一下,那个人对她点了点头,用一口亲切的美国腔说道:”晚上好,丘吉尔小姐。我是阿瑟爱文斯,之后的一段时间要打扰了。” 王尔德一觉醒来,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帐篷顶,而是有些斑驳的天花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克里特岛了。他稍稍一动,顿时感到了手臂,肩膀,腰,腿的酸胀;同时也感到了久违的,懒洋洋的舒适。 他从床头柜上摸出表一看,不由吃了一惊: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幸而奥森大学给考古队的教师学员都批了一天假,否则这个时间,他已经错过了两场监考了。王尔德晃晃悠悠地下了床,就看到书桌上堆满了信件,还夹杂着许多请柬。他打开粗略一看,信件有法语的,英语的,西班牙语的,德文的,发信的地址更是天南海北,既有美国的报纸读者,也有印尼的考古同好,一是祝贺他们在米诺亚文明上取得的巨大成功,二是希望得知更多的细节,进行深入的探讨。 “这是一个伟大而划时代的发现,它把欧洲文明的起点从穿着皮裙的斯巴达人往前推了至少一个世纪——” 王尔德随拆随看,在大量的崇拜者信件中,终于发现了两个熟人。 “亲爱的王尔德: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回到雅典了。 关于你上次信中提出的《米诺陶斯》,我很愿意将之改写成歌剧。但是对于你想要找希腊演员在雅典首演的想法,我不得不表示疑问。 歌剧,尤其是与传说和神灵有关的歌剧,本就起源于雅典。这个主题已经不新鲜了,而你的改写甚至会冒犯那些传统的观众。 反之,这部作品如果在欧洲首演,则可以说是成功在望。 维也纳的几个剧场我都去过,也认识了一些人。如果你需要的话,它们的大门会为《米诺陶斯》敞开。 你的朋友 O.G.” 王尔德喝了口水,又拆开了第二封信: “尊敬的卡特伯爵阁下: 见信如晤。 自您去年光临寒舍后,小儿就时常提起您。您在希腊的创举见报后,他更是时时夸耀,与有荣焉。 前日小儿欧仁已经完成学业,决意前往雅典,追随您的脚步——” 王尔德手一抖,信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To be continued…… 番外: 加仑教授:明天大家放假一天! 全队师生:噢耶! 加仑教授:后天考试。 全体学生:so sad…… 王尔德:幸好我只用出点法语语法题。 加仑教授:卡特讲师,你忘了你在我这里还有一门课吗 王尔德:so sad……
第88章 欧仁王子与《米诺陶斯》 在前往希腊之前,王尔德对于拿破仑三世一家确实有些兴趣,前往拜访了一番。然而在希腊一个春秋,他已经全身心投入了这种悠然世外,潜心治学的生活,完全把法国的一切抛到了脑后。 这时候再看这封信,顿时感到十分棘手。 接下来他必然要参与雅典的社交,应对来访的记者。一旦欧仁王子出现在他身边,肯定会成为新闻。再加上他在法国的影响力,出现’卡特伯爵远走希腊,扶持拿破仑四世上位”这样的报道不可避免。而在巴黎的新法皇会有什么反应,卡特夫人会有什么应对——反正是不会一笑而过的。 有一瞬间,王尔德都想掉头回克里特岛,继续和美国考古队一起挖祭坛了。 但是,让欧仁王子自行返回?上一世的记忆浮现在他眼前,好不容易那个孩子自己离开了英国,再让他回去,岂不是与杀人无异? ~~~ 阿德里安是奥森大学办公室的学生接待员。在新校区落成后的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各种令人精神一振的名字:希腊本地的学生还好,外国的,尤其是非英语国家的学生,就总喜欢给自己起一些贴地气的英文名。叫阿基硫斯,阿波罗,宙斯的男生;叫雅典娜,阿尔忒弥斯,维纳斯的女生,他已经见多不怪了。不过人家的名字虽然十分震撼,姓还是正常的,教授们上课只称姓就不会出问题。但是眼前这位…… “请问您的全名是?”他又问了一遍。 “拿破仑欧仁路易让约瑟夫波拿巴。” 面前身形削瘦的少年毫无不满,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接待员再审视了一遍他交上来的表单,仔细看了看拼写,忍不住问道:”您是法国人吗?法国是不是有许多姓拿破仑的人?” “是有一些。”欧仁十分温顺地说道。 “嗨,我说呢。”接待员松了口气,一边为表格盖章一边嘀咕:”您这是错过了好时候啊,要是搁几年前,报出这个姓氏来,多么风光!您以后学考古,碰上加仑教授可有些糟,他到处说拿破仑用大炮轰掉了法老鼻子那事儿。行嘞,这个文件袋拿好,去找您的监护人。您的监护人是——” “卡特德里奥。”欧仁双手接过文件袋,露出了有些青涩的笑容:”谢谢您,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他走出办公室,抬头看了看雅典的蓝天,顺着崭新的走廊向外走去。正值下课时分,一群群学生蜂拥而出。经过他时,都不由对这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孩多看一眼。 “完了完了,这次我的几何肯定要完。今天那个老头哭了好几次阿基米德,估计那边成绩已经下来了。” “哭阿基米德有什么用,我们从克里特岛回来也不给透透题,一年的东西谁几天能吃透啊,他自己又不是欧几里得!早知道考古要学数学,我当年就选希腊文学了!” “嘘,这话别让加仑教授听到。看到那些美国人工作后,他已经迷上数学了,还和校长说要给我们加课!” “您好。” 他说得正起劲,一个陌生的少年站到了他面前。对方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一看就没怎么晒过爱琴海的阳光,整个人看起来和已经在克里特岛染了一身匪气的他们格格不入。 “你好啊,有事儿吗?”他颇有些不自在地问道。 “打扰了,刚刚听您说克里特岛,请问您知道卡特阁下在哪儿吗?7” 王尔德就在不远处。 作为一个荣誉讲师,王尔德原本连个桌子都分不到。等到考古队从克里特岛回来,念在他为学校投资和扬名的双重功绩,他才破例有了一个单人办公室。他对这个只容转身的小房间万分珍惜,这里是雅典唯一能隔开社交和记者的地方。 上一世,他对那些衣香鬓影乐在其中,只要有人邀请,他都会欣然前往。在酒酣耳热之际站起来挥洒一番,享受那些与会者的惊叹赞美,对王尔德来说是最喜欢的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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