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围在魅影和曼奇尼身边,你一句我一句地抢话。有些是出于纯粹的热情,另一些则带着蠢蠢欲动的讨好和一探究竟的野望。魅影对他们点了点头,瑞贝卡就兴奋地压低声音叫了起来。 “王尔德先生,听威尔第阁下说,你想体验一下当演员的感觉?”曼奇尼等他们安静一点了,淡淡地问道。 “我是来向您学习声乐的,教授。”魅影也在观察这个人。他正处在青年与中年的交界线上,身上却没有那种在剧院打滚数十年的油滑,看起来是纯粹的学院派。刚才那段《茶花女》的唱段中有几个问题,他没能立即为自己的学生指出来。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让威尔第一力推荐呢? “很好。”曼奇尼右手一抬,拿出怀表看了看:“今天还有二十分钟,不如就请王尔德先生唱一段试试?你的剧或者任何我知道的剧目都可以,自己定个调。” 他的意大利语带着一点米兰口音,初听很平和,细品却暗藏棱角。 “瑞贝卡,带他从演员通道上台。跟你说了多少次,别总是在这儿爬上爬下的。让王尔德先生准备五分钟,其他人来说说她刚才唱的那段怎么样。” 众人纷纷坐了回去,那个女孩笑眯眯地往前领路。如果不是魅影看起来太有距离感,她就直接挽着他走了:“王尔德先生,您要唱哪一段?《莎乐美》还是《化妆舞会》?我最喜欢《化妆舞会》了,第一周没买到票,差点郁闷死我——来,帘子在这边。您要配乐吗,我会一点钢琴。” “谢谢,能让我一个人回想一下吗?”布满灰尘的红天鹅绒帘幕就在前方,从旁边的缝隙可以看到观众席了。魅影无声地吸了口气,对瑞贝卡说。 她愣了一下,马上又笑起来:“好,那我先过去了。待会见啊。”她一侧身从幕后钻了出去,又跑到前头跳下了舞台。魅影独自站在幕后,垂下的手指慢慢握成了拳头。 距离他上次候场,已经有多少年了?不,应该说他一共只上过台一次,在巴黎巡警的包围中,在枪口的瞄准下,踏着《唐璜》的配乐,走上众目睽睽中的舞台。 脸上微微一凉,魅影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抬起了手,在调整那个不存在的面具。摸了个空的时候,心里竟然也微微一空。 观众席上讨论的声音轻了下来。座位上的师生都把目光投向了舞台。五分钟已经到了,但是高大英俊的王尔德先生还没有出来。 瑞贝卡有些疑惑地和那个雀斑男生交换着目光。有人开始看表,坐在曼奇尼教授身后的学生咳嗽了两声,在教授不悦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低下了头。 “怎么还不出来——”有人忍不住低声问:“瑞贝卡,你领对了吗?” “我是带到了地方才过来的。”瑞贝卡挑眉:“可能剧目太多,王尔德先生太难选择了?” 他们虽然还是学生,但是都已经在正式的演出中担任过配角了。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踩着点出去。一个出错或者哑嗓的演员可能会让观众扫兴,但总好过拖掉整个剧团的节奏。现在如果是演出的话,王尔德先生已经翘掉一整个小节了。 帘幕微微一动,众人抬起了头。一只手从幕后伸出把它拨开了一线,而手的主人依然停留在光线之外。 先前窃窃私语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过了几秒,魅影才缓步走了出来。从窗外投入的光线渐渐黯淡,他的脸显得十分苍白。 “四处都是血腥味飘散,同来的伙伴们已经身首异处。”魅影正对着他们,视线却投向没有终点的远处:“离开雅典已经几十天了,那里有人会思念我吗?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这里是人世还是冥间?” 他选择了《米诺陶斯》中忒修斯的一段独白。这是剧中少有的舒缓段落,只需要用到男中音。但是魅影唱出第一句话,就知道自己的状态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唱功是要磨的,他这方面疏于练习,开嗓就明显发紧。调子虽然对,节拍却唱快了。演员要用肢/体语言和眼神与观众互动,他却希望台下的人全部消失。此时下面只有不到二十个人,但是魅影站在台上,却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过来目光的烧灼。 “雅典的公民欢呼赞美,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会葬身于此嘛?” “停。” 曼奇尼教授高声说道,做了个和刚才一样的手势,表情却比面对瑞贝卡时严肃很多。 魅影望下台下,刚刚那些充满羡慕,崇拜的眼神已经变了。那些学生或者惊诧,或者质疑地看向他。毕竟一个能够独立编曲,排剧和指挥的人声乐差成这样,实在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他真是王尔德先生吗?” 曼奇尼站了起来,抬手压了压:“安静!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今天的作业就是之前说的那些,都回去吧。” “教授,但是——” “你们今天犯了几个错了,前几节课都白教了吗?走吧,马上校工就要来锁门了。” 曼奇尼挥挥手赶人。 “我还想和王尔德先生说说歌剧的事呢。”瑞贝卡不太想走,但是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你也觉得他刚才那段唱的很差?”曼奇尼问她。 “不,我是说,他又不是演员——” “他的音准比你好多了。”曼奇尼对她笑了笑:“走吧,现在。”
第183章 昨日重现 夜幕彻底地压了下来,锁门的校工如期而至。曼奇尼和魅影沿着弯折的小路往门口走去,一边问:“多久了,你的情况?” 魅影的心思还在上台开嗓时,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上:“挺久了。” “我记得你也是音乐学院出来的吧?声乐课是怎么过的?”曼奇尼已经放下了在学生面前的精神劲,语调懒洋洋的。 “牛津不要求当众表演,在导师面前唱一下就行。”魅影选课时特意避开了所有需要舞台演出的项目,侧重编曲和乐器。 “也就是说你还是能唱的,但是临场紧张特严重。威尔第先生说这事的时候我就奇怪,原来是这样。”曼奇尼耸了耸肩:“王尔德先生,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我倒是觉得无所谓,你已经是乐队指挥和编剧了,几部新剧打开了局面,日后肯定不愁前程。其实除了威尔第先生,没人会要求指挥上台唱歌。你要是想省力点,随便来个两三次就够了。” 魅影没有接他的话,低声问道:“曼奇尼教授,请问这种状态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善?” 大门已在眼前,曼奇尼停下了脚步,转身说道:“办法?上台,多上台。而且只会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有所好转——”他停顿了一下,“一种是彻底崩溃。我的车在那边,再见,王尔德先生。” 他似乎不愿多说,加快了脚步,匆匆登上了对面的一辆马车。 魅影来的时候没有用车,此时便踏着落日的余晖往市立歌剧院的方向缓步而行。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曼奇尼最后那句话。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当时的神色不是在叙述,而是在回忆。也许,这才是威尔第先生让他过来的真正原因。 在舞台上崩溃是什么感觉?就像整个人瞬间被扔下凌冬的深海,或者迎面遇上了一辆狂奔的马车。那个瞬间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但是如果幸存,绵延的恐惧会从骨子里渗出来,时间越长,就越清晰。 魅影微微眯起眼睛,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唱道:“说你会与我共享这一生,说出那个词语,我就会跟随你。每一个晨昏都与我共度,无论去哪里都允许我陪伴。这就是我对你——所有的请求。” 他似乎回到了巴黎歌剧院的舞台上,站在高而窄的道具桥上。怀中拥抱着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唇边还有尚未倾尽的爱语。下一刻,面具被彻底地揭了起来。刺耳的尖叫撕碎了温柔音符,所有的眼睛都在看他,所有的眼睛都看到了他。 一阵晚风吹来,散落的额发拂过魅影的鼻梁。他抬起手压住它,就像压住了那个属于唐璜的黑色面具。 这一天晚上的剧目是最受欢迎的《化妆舞会》。在一次次的演出后,剧团全员的表现越来越稳。大部分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两位主演和目不暇接的美妙服装上了,只有资深的剧迷会留意到今晚的音乐和之前有些微不同。 亲爱的王尔德: 能寄给我一张照片吗?头发不要遮住脸颊,也别用脂粉修饰。我快忘记那张脸了。 O.G.
第184章 《歌剧魅影》萌芽 罗西娜卸完妆换上常服,从后台的演员通道往外走。和其它地方的狂热不同,弗洛伦萨已经渐渐习惯了他们的存在。等在外面的戏迷不少,但是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展现给她的,是刚好能让她听到的问候和夜色也遮不住的一张张笑脸。 “今晚唱的太好了,罗西娜小姐!” “无论您是米诺陶斯还是堤亚戈,我都爱您!” “罗西娜小姐,好好休息!” 和往常一样,罗西娜向他们招手,微笑,登上了在剧院后门口的马车。马儿打了个响鼻,在车夫的驱动下迈开了腿。罗西娜拉开窗帘往后望,可以看到一些剧迷依依不舍地跟着马车走了几步。 在他们出去巡演时,有一家小报这么介绍罗西娜演的堤亚戈:爱上他只需一夜。 在意大利停留的时间越长,她就越了解意大利人崇尚的男子的形象,并且贴切地表演出来。堤亚戈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人,他放/荡却不好/色,有才华但恃才傲物。通透人心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到最后的结局,是个自带悲剧色彩的人物。罗西娜既没有他的经历,也不具备他的性格,却能凭着观察和思考演活他的二元性,这一点就连威尔第都啧啧称奇。 她不如克莉丝汀美貌,但是高挑的身形和端正的五官却比克莉丝汀有更大的可塑性。现在《化妆舞会》中的男性和女性扮相,她已经能转换自如。在舞会上长裙出场的时候,能收获男观众的注目;踏上男式高跟鞋,穿着提亚哥的棕色长风衣上台的时候,女观众又会为她低声尖叫。每到这个时候,她都忍不住微微偏头笑一下。因为在琢磨堤亚戈的一些动作时,她参考的主要是王尔德先生。 这几天他们都忙,以前排戏的时候还能见个面。但是自从他去弗洛伦萨音乐学院进修后,相处的时间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她在舞台上需要面对观众,或者面向对戏的演员。只有换场时能用余光匆匆向乐队席投去一瞥。王尔德先生站在指挥台上。背对所有的观众,面对着她。 都说确定关系的情侣不久就会彼此厌倦,他们却连用来厌倦的时间都没有。罗西娜在异乡辗转多年,这才刚刚学会了思念。 乐队成员回旅馆比演员早,毕竟不需要卸妆和应对剧迷。她上楼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先去了魅影的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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